自序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父亲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常常咳嗽、气喘,咳泡沫样白痰。在我们老家福建龙岩,求诊于西医,诊断为肺心病,每用完西药,不但徒劳,更有加重之趋势。母亲及家人日夜担忧,但束手无策。时鄙人正在龙岩二中读高三,听闻此讯,亦寝食难安。某周末,乘公交车回白沙看望父母,偶闻车上一中年妇女言,溪南一老中医医术很好。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急详询其地址。回到白沙,即带上老父,前往诊治。带回老中医所开中药,急煎服。服后父亲叹言:“自觉胸部前所未有之舒畅。”

我的心中极为诧异和好奇,并对中医生起了极大的崇拜和向往之心,遂后来高考志愿决定报中医学院。父亲闻讯大惊,力劝说,中医学院毕业后工作难找,若真想读医,当先读西医,好找工作,中医可以业余自学。后果考入西医学院,然对中医的热情始终未减。入学1个月,结识了同班同学蔡韶宾,见其每天携带一本老版的《伤寒杂病论》,于是借来一阅,竟然渐渐痴迷于其中朴素的文字和奇妙的药方。

暑假回家,恰邻居一八旬老者,全身浮肿,小便不出,命在旦夕,试投五苓散(茯苓、白术、泽泻、猪苓、桂枝),竟小便出,肿消。

后吾渐渐拜读了《金匮要略》《黄帝内经》《温病学》《脾胃论》《医宗金鉴》,郑钦安的《医理真传》《医法圆通》《伤寒恒论》等,以及其他各家医案。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中医典籍浩如烟海,各朝各代,各家各派,各执己见,纷争不休,以致后学往往亦各执一词,莫衷一是。而现代中医似又多效仿方证相对论。鄙人认为,学习中医,一开始从方证、药证入手是对的,但若止步于方证、药证,则后期难以深入。对于粗浅、病机简单的病症,方证、药证效果可以出来,而对于病机复杂的病症,则很难奏效。并且中医如果仅是停留于方证相对层面,如何配得上“博大精深”四个字?

阴阳平衡是世界运行所遵循的普遍规律,也是人体健康运转的本质规律。凡存在,都是某种平衡的存在。药可以平衡阴阳,针亦可以平衡阴阳。历代中医各家各派,各执其说,纷争不停,疑惑不断,皆是没能看破“平衡”二字。

《易经》是群经之首,中医的阴阳思想上承于《易经》,阴阳的奥秘在于平衡。平衡则万物有序,失衡则万事失序。及至《黄帝内经》,始终强调人体的阴阳平衡。读《伤寒论》,人们常常以为方证才是核心,其实方证只是阴阳变化的表象,核心仍然是平衡(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等)。“平衡”二字,足可以贯穿中医几千年的历史;“平衡”二字,亦可以统一中医之各家各派。唯全面深刻理解平衡,方能看破博大精深的中医学。若看不破平衡,则将迷失在浩如烟海的中医典籍之中。以人为师,更要以天地为师。天地之道,终究以平衡为根本。

早年学习中医,我曾以许多现代中医名家为师,我没有忘记导师们的恩情,但我却没有完全按照他们的思想和指导方法继续走下去。鄙人独立思考,重新观阅经典和前辈医案,以传统的八纲为根基,将燥湿、升降、气血、营卫等与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进行对接,将八纲阴阳平衡的思想方法进行总结和延伸,直到延伸至营养学界的“营养平衡”。再回顾中医几千年的历史,各家各派,皆不出平衡对称规律,终于柳暗花明,万法归一,于是中医在我的心中不再有门派之争,已经互为交融,无门无派。临证时,抛弃了方证相对的传统方法,根据阴阳平衡的法则制方,并融入现代营养学的理论和实践,于是无拘无束,而疗效倍增。有人言我,此法诡异,我答之,此为道法自然。

十余年前,鄙人曾观读《医学衷中参西录》,惊叹其不但衷中参西,且医理通透,用药简约轻灵,文字纵横矫健,妙笔生花,深为折服,深感为医者当如是。十余年来,人生虽经历生死浮沉,然吾光阴未曾虚度,以古人为师,每于临证,必观察其疗效,揣摩其医理,并载之以案。

鄙人西学出身,自学中医,通读《伤寒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诸医学经典及后世多家医著、医案,后又钻研现代营养学,终于悟得平衡之妙义,发现平衡乃是宇宙的普遍规律。以此角度再去思考、观读中医经典及先贤医著医案,果然不出平衡对称之规律。

中医传统八纲之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尽显平衡之美,但并不完善详尽。于是我将燥湿、升降、气血、营卫、通堵、上下、左右、散结等与八纲对接,并以此为指导,制方用药,渐渐逼近“和其阴阳”的境界,患者普遍反馈效果很好。

今承蒙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宋雨辉编辑之邀约,督促和帮助鄙人将平时所载之医案医论整理成册。予观《金刚经》名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人生的终极意义当如火炬,照耀并指引他人。遂倾吾之所有,公之于众。但毕竟学识有限,功夫尚浅,诚惶诚恐,献丑于大庭广众之下。抛砖引玉而已,不足之处,望诸同仁多加指正。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单位和同事,献给我的导师和帮助过我的人,他们的关怀和鼓励给了我力量和灵感;献给我的父母和家人,他们的爱和信任让我坚定前行。

朱庭芳

2022年6月18日于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