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喊声,钟佳身边那个目光如鹰的男子骤然停住了脚步,两道鹰隼般的目光向树下望来。
傅锐心里暗暗叫苦,尤其是看到那个男子脸上挂着的冷酷意味,就知道事情要糟。虽然他没来过京城,也没见过多少大人物,但光凭想象也能知道对方此时的怒意。
他和谢晖少年相识,彼此非常了解,他知道谢晖很不喜欢读书,加上常年混迹军营,说话行事难免沾染了些行伍习气,纵然是谢家的三公子,可是行事做派也完全没有世家子弟那种清华高贵的气度,再加上此刻酩酊大醉,喊出这句话一点也不令傅锐惊讶。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转头看了谢晖一眼,心想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谢晖的眼神依旧迷离,喊完这一声后,忽然一把推开了傅锐,扶着旁边的大树树干,哇哇地呕吐了起来。
看来这小子是真喝多了,傅锐在心里暗叹一声。早知道这样,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喊醒他。
眼看黑衣男子走了过来,傅锐极为诚恳地说道:“实在是对不起,我朋友喝多了,尽说胡话,您莫与他一般见识。”
傅锐的长相算是英俊,只是嘴唇略薄了些,让他平时看起来有些冷酷。但很奇妙的是,他那一双经常眯着的眼睛却十分讨喜,总能流露出令人信任的神情,加上此刻明知己方理亏,说话的口气更是诚挚到了极点,极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领头的黑衣男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着傅锐停顿了半晌,似乎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于是回头看向身后的钟佳。
谢晖还在抱着大树呕吐,在树冠的阴影遮蔽下,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
“既然是喝醉了,那就不用过分追究了。把这两人扔到阴沟里去醒醒酒,也让他们日后长点记性。”
站在后面的钟佳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夜风吹拂着她红色的斗篷,露出婀娜的身姿,美丽至极,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至极。
傅锐当时就愣了,还以为自己也喝多了,是不是听错了?在璞门关时他和谢晖也经常喝酒,那时喝醉了就算是当面骂章威两句,章威也不过是一笑了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美丽的郡主却为这么一句话就要如此羞辱的报复,而且自己也很诚恳地赔了不是……
最关键的是,他能听出来那个这位钟郡主冰冷的话语并不是在开玩笑,平淡的语气之中透着股不可抗拒的气势。
一时间傅锐的心像是堕进了冰窖,这才知道这些王孙贵胄对待小人物时究竟是何种态度。面对着对方的强势,他有些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的悲哀。
望着这个号称“京华第一琴姬”的钟佳郡主,傅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朋友确实醉了,还请郡主恕罪。”
“我已经恕了你们的罪了。”钟佳唇角微动,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让你们进阴沟只是略施薄惩。”
钟佳并不知道眼前和她说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抱着树哇哇大吐的人是江南谢家的三公子;更不知道这两个人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曾是璞门关地狱般的训练营中活到最后的人……
她只是传达了自己的意思,然后裹了裹斗篷,转身便向楼里走去,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划上了句号。
人生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也没有毫无意义的出现,命运既然让他们相逢,又怎会允许他们轻易擦肩……
只不过他们还年轻,还缺乏历练,所以还看不透所有事情背后那个叫做“因果”的东西。
自从谢晖遥见钟佳抚琴起了爱慕之心的一刻,无数的因果便早已确定。
起心动念是为因,万般显化则成果。
而时间,只是脑中反馈的一个显化过程,并没有过多的意义。
当看到钟佳冷酷而不屑地转身而去时,傅锐便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本来就很多,那些天生的王孙贵胄似乎从来就没将别人的生命和尊严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他再怎么恳求只怕也没有用。
打就完了,大不了拼了这条命。
傅锐并不清楚面前这个压迫力十足的黑衣人叫钟横虎,更不知道对方是在滇南侯府的一等侍卫。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厉害,因为黑衣人身上有股强横的杀气。
钟横虎人如其名,确实“横”的很。只要是滇南侯或者小郡主的命令,就算是面对大将军宫南昊他也敢出手,更何况眼前这个一头散发的青年。既然郡主说要把这两人扔进阴沟,那他们就一定要出现在阴沟里。
当傅锐还在思考的时候,钟横虎已经踏步向前,来到了他的身前,伸出大手便要薅傅锐的衣襟。他接受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两个人扔进阴沟里吃屎,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没想到傅锐左拳忽然击出,正好打在钟横虎的脉门。钟横虎的脉门忽然被击中,手臂顿时一麻,他的脸色一变,下意识里横肘猛击。
傅锐见对方的肘部来势凶猛,身体微侧,左脚踏前,先封住了对方的膝盖。
所有武功格斗,皆是力从地起,双腿是发力的核心,只要膝盖被封,便缩小了对方的发力空间。
与此同时,傅锐双手托住对方下砸的肘部,右脚猛地弹了起来,像一记重锤般踹中了钟横虎的胸膛。
钟横虎一声闷哼,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从双方交手,到最后分开,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结束。
傅锐并没有特殊练过拳脚功夫,只是在璞门关学来的军中格斗技法。不过自幼便练习的那套王八刀法对下盘要求极高,所以一旦赤手空拳搏斗时,他更喜欢用腿。
钟横虎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脚印,心中有些震惊。没有想明白面前这个看似并不强壮的年轻人是如何踢中自己的,虽然开始自己有些轻敌,可这青年出手的速度也确实太快,踹中自己胸口的一脚竟是令他有些眼花。
看来郡主今天要收拾的人不是个普通角色,钟横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拍了拍胸口的脚印,再次向着傅锐走去。
看着靠近自己的钟横虎,傅锐皱了皱眉,知道对方这次一定不会再轻敌,而是会全力出击。就像是璞门关外草原上那些愤怒的野牦牛,在感到受伤和羞辱之后,一定会迸发出最大的力量。
果然,钟横虎一个箭步跃到傅锐身前,一拳轰出,拳风凛冽。
傅锐身体后仰,双手迅速抓住了钟横虎袭来的手臂,紧接着双腿一弹,身子抓着他的手臂腾空而起,两条大腿紧紧夹住手臂的同时向前急伸,小腿一下子便绞住了钟横虎的脖子。
这一招飞身裸绞是章威的绝技,也是璞门关锐箭营的必修招式,而傅锐是锐箭营所有士兵中用这招用的最好的。
被傅锐一招得手,钟横虎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他的双手抓住傅锐的脚腕,双脚在地上乱蹬,试图将傅锐的双腿掰开。可傅锐却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双手死死抓住他胳膊的同时,绞住脖子的双腿用力一拧……
饶是钟横虎身体强壮,也挡不住这爆发力极强的一绞,双脚抽搐似的乱蹬了几下后,双眼向上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钟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看着钟横虎被傅锐打晕,妩媚而冷漠的五官渐渐升起一股怒意,对身边的黑衣人咬着牙发出了命令。
由于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钟横虎又没给他们任何指示,所以跟来的黑衣人没有动手。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头领侍卫便被对方击倒,此刻听到郡主的命令,他们如梦初醒,全都怒吼着朝傅锐扑去。
傅锐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反正祸也闯了,打一个是打,打十个也是打,干脆就打个过瘾,于是松开了绞住钟横虎的双腿,挺身而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就在那些黑衣人即将冲到傅锐跟前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从傅锐身后的大树下极快地掠出,几步便冲到了无人保护的钟佳身前,
“啊!”钟佳吓得惊声尖叫了一声,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冲到面前的男子抬手便夹住了这位郡主的玉颈。
几个黑衣人听到郡主的惊叫,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停住了扑向傅锐的脚步,转身看向郡主的方向。
钟佳惊叫了一声后,艰难地转动夹在男子臂弯中的玉颈,先是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然后便看到了一张英俊黝黑的脸。
“你……你是哪个院的姑娘,脾……脾气怎么这么大?”谢晖的眼中依然醉意朦胧,看来根本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不就是让你笑一个么,用得着喊来这么多护院?”谢晖左手夹着钟佳的粉颈,右手居然极为亲昵地在她的脸上拍了两下。
钟佳从小到大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更没有哪个男子敢如此触碰过她的身体,一时间羞怒迭加,双颊涨的通红,怒目盯着谢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让……让他们离我兄弟远点,等……等会儿我……赏你们银子。”谢晖嘴里含混地说着,右手却是没停,一下一下的轻柔拍打落在了钟佳的脸蛋儿上,也落在了场中所有人的心上。
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个黑脸青年酒醒后会不知道会后悔成什么样子。
傅锐现在恨不得冲过去把谢晖踢死。
虽然江南谢家富甲天下,可谢晖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戏滇南侯独女,不知道谢家有没有能力帮谢晖担这个干系。
他现在很后悔刚才自己出手反抗了,要是让那些人把自己和谢晖扔到阴沟里,虽然有些屈辱,但起码不会闯这么大的祸。
钟佳此刻也回过了神,谢晖的话语伴着青年男子的气息和浓浓的酒气进入自己的耳朵,她的脸瞬间便绯红一片,她看着面前自己的几个侍卫,厉声叫道:“别管我,给我打死他!打死他!”
没有人动手,就连傅锐都没敢动,因为所有人都看出谢晖似乎真的是醉得神智不清了,一旦上前,真怕他失手夹死了这位郡主。
“住手!”就在大伙都有些发傻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声娇喝。
傅锐转头一看,从下马石的位置又来了一队人,为首的竟然是刚刚分开没几天的长公主殷羽。
殷羽左手边是傅锐见过的那个青年将军傅廷翰,右手边是一个极美的白衣女子,身后则跟着二十几个手持火把全副武装的银甲铁卫。
谢晖也听到了喊声,眯着朦胧的醉眼向前看去,夹着钟佳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松了松。
傅锐看准了这个机会,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从侧面照着谢晖的屁股就是一脚。
谢晖没想到傅锐会对他发起袭击,实实在在地挨了这一脚,双臂一松,跌倒在地。
脱离控制的钟佳赶忙跑到了殷羽的跟前。
没有想象中女孩受了欺负后的哭泣,钟佳本就冷艳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了一层寒冰,看着地上的谢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死……定……了。”
由于醉得太厉害,谢晖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竟然没能站起来。
“怜……怜香惜玉是不是?”谢晖根本没听到钟佳的威胁,半躺在地上兀自冲着傅锐傻笑:“你……你也看上那丫头了对不对?”
“闭嘴!”傅锐用脚尖狠狠地捅了他一下,心里很想掐死这个黑小子。
殷羽依然是惯常的那种雍容冷漠,看了看醉熏熏的谢晖,又看了看昏倒在地的钟横虎,目光最后落到了傅锐脸上,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
“怎么回事?”殷羽皱眉问道。
没有人说话,这事对双方来说都有些碍口,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
沉默了好久,还是傅锐向前一步,给殷羽施了个礼说道:“回殿下,是我朋友喝醉了,说了两句胡话,得罪了这位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