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道

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八月,我,张孝杰,诞生于湘南长宁的一个七口之家。父亲常年在恒州城经营药材买卖,母亲则留于长宁老家操持家务、照顾子女。我上头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家中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11岁那年,时局动荡,风雨飘摇。父亲深谋远虑,为保家族血脉,将年满十六岁的二哥张孝全托付给在河北北洋新军参军的二叔,而我则被送至恒州雁山迎祥宫寄养学艺。

时光荏苒,一晃七年过去。在我年满十八岁的次日,收到父亲书信,言母亲患伤寒久病不愈,恐生变故,要我速归尽孝。回想这七年间,与父母相聚时日寥寥,家中全赖三位姐姐操持,我满心愧疚,泪如泉涌。忙拿着书信寻师父逸空道长说明原由。逸空道长四十余岁,青袍束发留须,仙风道骨。他阅罢书信,扶我起身,目光慈爱且理解,言道:“孝杰,你速速归家去吧,百事孝为先,莫要误了时辰。”你我师徒缘分未尽,终会再见!我连连颔首,泪水仍在眼眶打转。

我简单收拾行囊,踏上归家之路。一路上,心情沉重急切,脑海中不断浮现母亲温柔慈祥的面容,以及儿时与家人共度的欢乐时光。

此时世道混乱不堪,路旁常有流民经过,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绝望无助。我感慨万千,这与世隔绝的七年,外面世界已翻天覆地。经过几日奔波,终回恒州。远远望去,熟悉的家门紧闭,周遭气氛压抑。我快步上前,敲响家门。门开,三姐一脸憔悴现于眼前。我急切问道:“三姐,母亲如何了?”三姐有气无力道:“母亲患伤寒已有一个多月,反反复复不见好,中途换了三位郎中,还是一样。”

和三姐没有过多言语叙旧,一刻也不敢耽搁,冲进屋内。此时大姐正在给母亲喂药,四姐在为母亲擦身。只见母亲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面容憔悴,气息微弱。我扑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泪如雨下:“娘,杰儿回来了,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母亲睁开眼睛,看着我,露出欣慰笑容:“杰儿,娘没事,就是累了,你回来了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替换姐姐,日夜守在母亲床边悉心照料。母亲病情虽有好转,精神稍好,但病根仍未除,我与姐姐们一筹莫展。十多天后的一个雨天傍晚,我刚把母亲照顾入睡,四姐推开房门说爹回来了。我正要起身,爹已进房间。我叫了声“爹”,连忙下跪叩拜。爹道:“杰儿快起来,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说完扶我起身。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我儿长高了,也壮了,太好了。杰儿,你母亲情况如何,还是老样子,我答到,哎呀,你看我糊涂的,差点把正事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龙伯伯,我长途跋涉从湘西请来的苗族神医,专门来给你母亲治病的。”爹说完,我朝他身后望去,后面站着四人。一人着长袍马褂,年纪与我相仿,应是爹的徒弟贺伦。我听大姐提过,他是药铺长工马老四的外甥,身世可怜,父亲抽大烟身亡,母亲跟卖货郎跑了,只留他与妹妹。亲戚皆不待见他们兄妹,幸得马老四收留。贺伦懂事,随舅舅干活,吃苦耐劳。马老四怕爹嫌弃,不敢让兄妹在药铺露面,可纸终包不住火,爹知晓后,不仅不嫌弃,还出资让他们兄妹读书。然世道不好,私塾先生弃笔归田,兄妹辍学,回药铺帮忙。马老四让妹妹做轻巧活,贺伦聪明能干,被爹留在身边走南闯北。另外三人,穿着相同服饰,想必是一伙。年长的定是龙伯伯,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双目炯炯有神,身板壮实,腰间挂着烟袋烟杆。他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似是兄妹。男的英姿飒爽,背着布裹竹筐;女的温婉端庄,身挂布袋,气质独特。我连忙上前拱手作揖:“见过龙伯伯,您辛苦了。”“贤侄客气,神医不敢当,我尽力,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龙伯伯已经走到床边,稍作观察,便为母亲号脉。屋内安静至极,众人呼吸声清晰可闻。良久,龙伯伯松手,神色凝重道:“此伤寒之症,拖延日久,伤及元气,不过尚有一线生机。”闻此,一家人心中重燃希望。龙伯伯当即吩咐年轻人取出草药器具,着手医治。那两人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显是精通医术。我与父亲及姐姐们在旁紧张注视,大气不敢出。龙伯伯先熬制气味独特药汤,让母亲服下。接着施展独特针灸之术,银针在其手中如灵动精灵,精准刺入穴位。在龙伯伯医治下,母亲病情渐稳。

这几日操劳,我身心俱疲。一夜,趴在母亲床边不知不觉睡着。梦中,仿佛回到儿时,一家人围坐,欢声笑语。突然鸡鸣声将我惊醒。睁眼,见母亲脸色似又好些,心中欣喜。

日子一天天过,母亲身体在龙伯伯精心治疗下终于康复。一家人对龙伯伯感激不尽。又过了几日,母亲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床走动了,我和姐姐们都很高兴,我欲将此事告诉爹,走到客厅门外听见爹和龙伯伯正在说话,弟妹的病已经无碍,我也该回去了,龙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大恩不言谢,这些你拿着。爹说完将一个木盒端上来放在桌子上。忠文你这是干什么,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已如兄弟一般,这样太见外了,这些你拿回去。龙伯伯将木盒又推到了父亲面前,父亲赶忙说道:“龙兄,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你此番出手相救,我家这顶梁柱可就真要塌了。这点心意,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龙伯伯微微皱眉,神色坚定地再次推回木盒,沉声道:“忠文,你我之间的情谊岂能用这些东西衡量。我此番前来,只因你我多年交情,更是医者仁心,断不能收这财物。”

父亲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龙兄,你我相识已久,知你高义。但此次恩情太重,若不收下,我这心中实在难安。”

龙伯伯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忠文啊,你我都历经这乱世沧桑,深知生活不易。如今弟妹病愈,乃是上天眷顾,也是你家福气。这钱财,于我无用,倒不如留着为家中添些用度。”

父亲眼中满是感激与敬佩,双手紧紧握住龙伯伯的手,声音略微颤抖:“龙兄,你的大恩大德,我张某永生难忘。往后若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龙伯伯爽朗一笑:“哈哈,忠文,有你这句话便足矣。咱们兄弟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这时,我走进客厅,恭敬地向父亲和龙伯伯行礼。龙伯伯看着我,眼中满是慈爱:“孝杰这孩子,一表人才,又如此孝顺,将来必成大器。”

我谦逊地说道:“龙伯伯过奖了,若不是您妙手回春,我母亲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父亲微笑着点头:“是啊,杰儿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龙伯伯站起身来:“好了,忠文,我也该告辞了。家中还有诸多事务等着处理。”

父亲连忙挽留:“龙兄,再多留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龙伯伯摆了摆手:“不了,来日方长。”

父亲见挽留不住,便吩咐我去准备些干粮和盘缠给龙伯伯带上。我迅速准备妥当,送龙伯伯出门。

一路上,龙伯伯叮嘱我:“孝杰,世道艰难,定要好好照顾家人,也要不断精进自己,方能在这乱世中谋得一份安宁。”

我连连点头:“龙伯伯教诲,孝杰铭记在心。”

望着龙伯伯远去的背影,我心中感慨万千。回到家中,父亲正坐在堂中,若有所思。

我走上前,轻声说道:“爹,龙伯伯已经走了。”

父亲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如此义士,世间难寻啊。”

母亲的病好了之后,家里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我深知这乱世之中,安稳只是暂时的。我决定跟随父亲学习药材生意,希望能为家族出一份力。

每日清晨,我便跟着父亲前往药铺,学习辨识药材、称量配方。父亲倾囊相授,我也学得格外认真。

这一日,店里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他面容憔悴,眼神中透着无助。

我连忙上前询问:“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

老者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这身子骨啊,越来越不行了,家里没钱抓药。”

我看向父亲,父亲微微点头。我心领神会,为老者抓了几副药,分文未取。

老者感激涕零:“你们真是好人啊,这世道,像你们这样的好心人不多了。”

我微笑着说道:“老人家,您快回去好好养病,身体要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药材生意上也越来越得心应手。然而,外面的局势却愈发紧张。

一天,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我出门查看,只见一群士兵在街上横冲直撞,百姓们四处逃窜。

我急忙跑回家中,将此事告知父亲。父亲神色凝重:“看来,这恒州城也不太平了。”

一家人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就在这时,贺伦匆匆赶来:“老爷,不好了,药铺被一群地痞流氓给砸了。”

父亲猛地站起身来:“什么?走,去看看。”

我们赶到药铺,只见一片狼藉。父亲气得脸色发青:“这还有王法吗?”

我安抚着父亲:“爹,别生气,咱们先想办法收拾收拾。”贺伦我们有伙计受伤吗?损失如何?可有看清是些什么人?二少爷有三个伙计受了皮外伤,还好不严重,被抢走了一些药材,损失还没有统计出来,当时比较混乱,都没有太注意这些,好吧,照顾好那三个伙计,其他的人就一起把这里收拾一下。

就在我们收拾残局的时候,几名身穿军装拿着长枪的军人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到了前面,他环顾四周,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军官眉头紧皱:“这些地痞流氓太猖狂了,定要抓住他们绳之以法。”现在整条街的商铺都经历了这样的情况,我需要管事的跟我们回去做一份笔录,没有意见就请吧。没有意见,我们配合,爹又和贺伦账房先生交代了几句,就和军官走了。我走到门外,看见爹上了军车,同行的还有七八个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