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孩子。
子虚说,他们是创立伊甸园的人。后来,他忍不住讲起一个故事。也是这个故事,由此把我脑袋里东一桩西一件的大事小事串在了一起,凌乱中渐渐挑出了一点头绪来。
故事讲得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长得像极了的两个人,性格也是如出一辙的冰清玉洁。仿佛是通晓世理的两位仙女下凡,性情稳如泰山。从小就不喜哭闹,见地时常比大人还要明白。两个人既喜看各类名书杂书,研究起时新的理数又一点就通,强似同龄的人几十倍。
她们的父母原是最后一波投城的农村人,那时算是最没身份地位的人。巧在父亲喜好赌球,常假托出差去大城市里赌着玩。越赌越输,又不服气,把自己带出去的钱赔尽了。转身碰见上回来认识的几个赌友,都是些花钱如流水的商人。实则背地里都是精明至极的,常见普通人赌起球来大喜大悲,觉得十分有趣。正逢上回这父亲小赚一笔,又舔着脸来请客,于是也就顺着情面认识了。
这些人见这父亲赌得近疯,又输得一败涂地,高兴得连忙拿钱给他教他回本等着看戏。这父亲知不是事,可又不敢就这么回家,只好咬牙谢了全都投在球局里。谁知竟赢了。要还钱时,商人们不肯受,说:
“这回本利一起,再投,多赚了还吧.“
无可奈何,父亲按照他们教的又压了,谁知,又赢了一回。这时赚得有百万了,这父亲想撤手,一面又望着球场恋恋不舍,一心觉得曾经的败运都作了铺垫,今时不同往日,也许运气就好,因此一时看住了不走。商人们一交换眼神,就跟上来百般劝,不劝再赌,却劝得是“见好就收,早早回家”。
常人不知这种劝法才是最要命的,越劝越反。眼见得已经坐上车了,又急喊住司机停下,调头就往回返。这一回因违了商人劝阻,不敢回原位,在一个又暗又躁的小角里下注,一下就是百万,把登记的小姐惊了一惊,主动就要给换上厅。这父亲执意不肯,弄得工作人员又疑心起来。只一个多小时,钱赔得精光,加上厅里躁热,眼前迷起来,一没注意,就把房产压出去了,本以为这件事到这儿也就完了,谁知道这父亲着了魔,要再赌平生最后一场。
这一赌,赚了上千万。
还了借的、欠的、压的,倒还剩几百万。恍恍惚惚带回了家,把重要的隐去不提,只说这趟差做成了大生意,跟着老板不得不赌赚的。自此,贫穷之家升了一格,心气倒跟着升了几百格。
这两姐妹也怪,最好助人。有时一句话,有时一件小东西,有时跑一趟腿,能帮到同学朋友的,就在所不辞.这母亲看见了就骂道:“天生的奴性,养给外人的哈巴狗。”
原来这母亲也不同。她年轻就是这样的人,被家里骂上十几年,骂得狗血淋头。如今改头换面,唯利是图,只把曾经的破日子忘了,精打细算起来。前几年就发现了丈夫偷钱赌球的事,只是为着远嫁,父母双亡,不敢重骂,只说了丈夫几句。憋着一火气在心里。说得又得处处婉啭,生怕带出自己偷察了丈夫手机,偷去了他公司,又偷看了他帐户几事。却不想她丈夫早知端倪这几年因理上吃亏,又不敢明言,左忍右忍,忍得他妻子的气焰一年高似一年,把他自己也憋得难受。
她妻子呢,自小便因那爱助人的怪性子被合家挂在嘴上骂得瞧不起,少不得低三下四把锐气磨尽了盼着投胎似得结了婚,嫁得远远的,恨不得一时间把面子大大得找回来才好,又兼抓住了丈夫的把柄,左右早晚地在朋友处哭诉.哭得人肝肠寸断,添油加醋,恨不得把她丈夫杀了才好。
人传人,爱打抱不平的一个人听了,恰巧识得她丈夫,一场宴会上醉酒,指着她丈夫辟头盖脸大骂一通,骂得桌上旁人听得摸不着头脑,倒把这个丈夫差得满脸通红,又想到同样的话不知己经传了多久多远了呢,只怕在坐的都早知道,平常都面上和他做非比句式秀呢,又气又恼又苦又无处诉得憋着一大口恶气回了家。人皆有不忍
巧在他妻子正细细得翻他东西在那里检察呢,他喝了酒,又撞见了一直的心事,憋着冲天的大火,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抓住妻子扯着就骂。这妻子原是有疯病,小时候逼出来的,后来长长哭诉得越说越恨,真把个自己说得信了,越说越觉得自己苦,越说越发忘了自己不好的时候,只记得别人怎么不好自己又怎样好了,终于陷在深深的故事里成了个千古冤屈的苦人,一见丈夫骂起来,又撞着自己理亏翻东西的事了,声音也便高起来。一边愧,一气极,一着疯,一面屈,也对骂起来。真个是驴唇对了马嘴,把天下的骂话都骂遍了还要造出些新的来骂。
只听得这个道:“你凭什么乱翻我东西?“
那个喊:“你又没做了亏心事为什么不敢叫我翻?”
这个又气道:“你打量着你背着我说的那些话我都不知道?
那个又招道:“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为什么自个儿往身上混代?必是心里头有鬼!”
两个不知是骂得面红耳赤,还是躁得两眼通红,编得龙飞凤舞,扯得十绕九缠。上骂到祖宗十八代,下怨上胳膊往外拐。拉出十万年前的沉麻烂谷,添上半新不旧的新愁别恨。眼睛里看见什么拿起来就摔。这里看见了放学回家的姐妹二人,两个人从头到脚一身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书包噼哩啪啦往下滴水。
他夫妻二人是看不见孩子的,自始至终在这事上他两个是一拍即合。他们此刻目不转睛,先看那地下的黑水,新拖的地是踩了个死脏;再瞧白白的墙,抹上些雨水,过一会儿就要泡得裂开;好贵的书包明天要发臭发酸了,刚发的新书一本本的就要粘死在一块;早上特特儿的给了雨伞,现在伞也没了;姐妹两个一模一样没一个能帮得上忙,尽会添堵;头发也要重洗了,洗完又该生病,生病就得请假照看,公司的钱又少赚一头,还得去医院、吃药,钱还要添上些许多……
一想到钱,就想到赌,一想到赌,就想起刚才的架还没打完,一面气气得死揪过两个人来收拾地,那一面记起少了雨伞的事就问起来。
“伞呢?!”
这姐妹是最呆的,全然不知说个谎就了事,反倒细细解释起来。有两个什么人,家怎样远,路怎样滑,怎样没伞,怎样借。听到一个“借”字,这妻子的火蹭地就窜起来,后来这借字不知怎么样就演变成了“给”。这丈夫想起来这两把伞花了怎样的事才讲下价来买的,火冒了三四丈。最后“给”竟成了“送”了,这两姐妹讲得自己好似菩萨大慈大悲,听得夫妻两个恍如闯王大恨大威,恨不得拿火气玉石俱焚了这倒霉之家,自己也跳尽去一死了事。
一时间看见姐妹两个柔柔弱弱的呆样,两个人拉过来就扭就打,一时出了气。想起刚才夫妻对骂各怀鬼胎,各自亏心,却不如两人同心打孩子来得明理,来得爽快。孩子犯了错,打她们正是教育,是亲是爱;孩子又小,打就打了,也不会还手。也不会骂回来,好不利索!
两人打得累了,两姐妹又叫起屈来,不顾死活得讲理。夫妻二人有理,哪用得死孩子又讲出一个歪理来?于是放下了累接着打。四个人就这个骂一阵,打一阵,消停了一阵,再来一阵。
他四个且不说,倒把周围几个邻居活活躁死了,背地里都骂。他夫妻二人名声毁了是不必说的,倒把两姐妹小小的也给毁干净了。人家谈起来个个都说“这两个女孩若是好的,她爹娘也犯不着一天到晚就骂成这样,看上去乖乖的,说不准是窝里横呢。”
后来以至于他家出事那天,都没一个用心帮忙。
再说这两个女孩,自小识字极快,喜欢看书。她父亲发现了,觉得看闲书对学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就把书都藏起来,只叫看课本。她们就上网看,她母亲发现了又把网断掉了。两个人只好借书,借来的书被父亲不由分说就撕掉了。姐妹两个也还不起同学钱,也补不好碎书。同学、图书馆渐渐也就不借了,后来不带回家来,只在学校求人借来看,好容易借到了,转眼又被老师收了.老师教训道:
“要看回家去看,你们妈妈叫我多注意你两个的坏习惯,我先前看你们成绩好,也没在意,现在成了性,再不管是毁了你们。”又看几书上写得第三个人的姓名,便去找那孩子来,问怎么回事,那孩子怕怪,便说:“放在桌上就不见了,不知道。”
自此老师对姐妹二人更是冷眼相待,加上她们父母整日吵着要老师多监管他家孩子,老师也越发烦了。她父母又要讲出些她们姐妹在家怎样反了天的难管,更央求老师费心,老师一发连他们一家都看不起了。有时候打电话被别的孩子听到个几句,便满天下的谣传起来,把姐妹两个弄得彻底没法抬头。
后来学习上太累了,社交上一个朋友没有,一毕业一放假就沓无音讯令人恶心。闲来无事就看课本,累了就做作业,成绩一天比一天低了。于是原来因为学习另眼相有她们两个的也一个个换了新朋友。这还不算,她父母便把学习以外的一切都清走了,门也拆了,电也拔了,只叫“日落就睡吧,看你们也不是块学习的料!”
自此两个人与时世都断绝了,好似木头一样,把灵性也没有了,也不像以前爱助人。恨不得把气都互相消磨完才好
有时却忽然间开心起来,姐妹两个对着说:“幸好还有我们作伴。”
再后来就到了出事的一天。家里刚刚打完了孩子,姐妹两个却相约着跑了出去,可惜走散了,变数也就在那一天产生。
姐姐被一个产生了自主意识的机器人带去他们的世界养大,妹妹被一个休假的警察偶然碰见,送回她父母家去了。
机器人听完姐姐的经历,按照他们的习惯,起了个英文名给她,音译过来叫作“阿塔克“,意为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