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W传7

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短短几年,驿前就大变了,路修了,灯装了,古屋修缮了,游客也来了。这真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当初听到镇上要为评级造势的时候,我还认为他们在做白日梦,现在这一巴掌扇得我好疼。不过,对于一个给我留下无限苦涩回忆的乡镇来说,它只不过在继续向我显示它的淫威罢了。但不管我心里多么的不痛快,我也必须收敛自己的情绪,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发疯到处树敌开炮了,因为我现在的命脉已握在他们的手上。古屋我早已看厌,重金打造的“莲花第一村”也没心情去,带回来的经文翻了十来页就头晕目眩,都两天了,保秀婶婶那边怎么没有一点回音呢?不行,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我得去找她。拐进去她家的小巷前,我到临近的超市买了两箱牛奶。我倒想看看她的嘴有多硬。

“保秀婶婶,我来了!”我边敲边喊。

“怎么又来了!”门缝里露出保秀婶婶惊讶的脸。

“独坐空房难受,想来保秀婶婶这里坐坐。”

“知道我们女人的重要性啦?”

“知道了,知道了,所以,保秀婶婶您得快些帮我脱离苦海!”

“我答应的事怎会忘?还不是最近忙腾不出手来嘛。”

“我知道保秀婶婶忙,本来是不该来的,但坐在家里无聊就走来看修葺好的古屋,不知不觉就来到保秀婶婶家附近啦。刚刚我还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呢,这样来肯定很冒失,但转念一想,来了都不打声招呼也太失礼了……呃……这是我买给大龙小龙孩子的牛奶。”我提了提手上的东西。

“来就来嘛,还买什么东西,这也太见外了,”保秀婶婶侧身将门打开,“进屋坐吧。”

客厅里乱哄哄的,几个孩子正在打闹嬉戏,保保叔叔正眯眼看电视,那专注的神情跟二十多年前来我家看电视时一模一样。那会他总是第一个来,永远坐在最后面的门边,别人笑,他也笑;别人叹气,他也叹气;别人都走了,可他却不走。每次都要父亲跟他说晚了要睡觉了,他才咧嘴苦笑离去。

“没看到我和飞飞要谈正事吗?还不带孩子进里屋!你这猪头!”保秀婶婶一关门,就对保保叔叔吼。

我一惊,提的牛奶要掉地上,赶忙顺势递到起身的保保叔叔身前。保保叔叔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偏头胆怯地望向保秀婶婶,得到一种反正我是没察觉到的暗示后,苦笑着从我手上接过了牛奶。还是那种苦笑,但时过境迁早年流露出的无非是要面对正处巅峰期的保秀婶婶的不安与胆怯,现在更多是化解尴尬,不过都让我发自内心的同情。

“整天照顾这群孩子就够受的了,你看还要伺候这个不省心的主,我多忙多累多苦!”一落座,保秀婶婶就向我抱怨。

“能者多劳嘛,现在镇上谁不知道您保秀婶婶,你让很多男人都汗颜。”

“如果家里男人强悍,谁愿好这个强?这都是命!”

“我奶奶在世时也常说这句话,起初我还不信,这怎么可能呢?后来走了不少弯路撞了几回南墙我也信了,运势没到你怎么折腾都没用。这不,昨天我到真隐寺请老主事帮我算了一卦,他说我这样单打独斗是成不了气候的,得有个后盾,我立马就领悟了。我就问那后盾有年龄限制吗?他说没有。我又问有距离要求吗?他说没有。我还问如果对方亲戚多诸如七大姑八大姨这类数不胜数有影响吗?他有点不耐烦了,说只要是个女的就行!保秀婶婶,你看我的要求这么低会给你添麻烦吗?”

“你的要求倒是低,可女方有要求啊,总不可能倒贴给你吧?”

“保秀婶婶,倒贴的我还不要呢。我奶奶常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们实诚人不欠别人一针一线,也不求人一分一毫。”

“你想的倒美。”

“保秀婶婶,我是认真的,要求我很低,但原则不能少!”

“飞飞,我服了你行吗?我是真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眼下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呢!”边说边将茶几上一打开的练习本递给我,“你看看……”

我接过本子一看,上面写满了潦草的文字:“8月7号,街上包子嫂拿来两瓶仿古四特和两箱旺仔牛奶,委托给她儿子找对象;8月9号,下街杂货店老板李桂福送两条极品金聖和一箱优酸乳,委托找儿媳;8月15号,信用社退休吴会计送两盒脑白金和一箱王老吉,委托给孙子找老婆……临年24,飞飞送……”密密麻麻累累赘赘写了两页半纸,看得我是心里发寒又浑身冒汗半响没回过神来。

“飞飞,你现在知道我有多忙了吧?如果把横路村和各乡村送礼的都写上,那一个本子都不够记。相比村里连排序上谱都没资格的华冲华辉华敏,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了吧?”

“那我……”

“你也别太灰心,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你是真心找老婆,又不拘泥形式与要求,我还是可以支支招的。”

“什么招?”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啦?”

“保秀婶婶,我愿意,你就是让我下油锅上火山,我眼都不眨一下!”

“你一激动就发神经,老婆怎么要拿上命赌呢?”

“保秀婶婶,你可别这样说,娶不到老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要是不成功我不成罪人了?”

“怎么会呢?保秀婶婶出马肯定马到功成,到时你就是我家的大恩人啦!”

“闲话少说,你只要按我要求做,我保证你的机会比纸面上大部分人多。”

“怎么做?”

“等会我要带几个早前预订好了的男孩去老街卖衣服的李昌茂家看他女儿,你就在附近待命等我通知。”

“这多麻烦!我跟着去不就行了,多我一个也没多大关系呀?”

“你以为去打仗啊人多力量大,一个一个排着去谈话长短得看各自的本事。”

“那一天她得看多少?搞得不跟选驸马一样?”

“现在镇上的女孩哪个不是娇贵的公主,给你一个机会都格外开恩了,知足吧!”

“那我排第几?”

“现在还不确定。”

“中途是不是还得加人?”

“很有可能,像你这样不请自来的呀。”

话毕,门外传来一阵喇叭声,然后是车门闭合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又要加人啦?”我惊恐地看着保秀婶婶。

“不是,他是首位预定人,住步行街,全家在苏州做物流生意。”

“那我走了。”

“我的意思明白没?”

“手机开机,保持联系,街上徘徊,随时待命。”

“那你走吧。”

我朝门口去。

“站住!走后门!”

后门一开,一股沟里的恶臭直冲鼻孔,我不由得咒骂了一声:“他妈的!”

李昌茂的衣服店就在老街中间,那店他已经营三十来年了。我家搬到镇上第二年腊月29,全家就妹妹买了条灰色的紧身牛仔裤,父亲看我两兄弟难受,就带我们上街让我们一人挑双鞋子,我们三人进的就是昌茂服装店。说是让我们去挑,可父亲根本就没有掏钱的意思,当然他想掏,但掏了那年就真没法过了。最后,我赌气说不买了,父亲走在后面一路跟回了家。距昌茂服装店50米左右是“赖家祠堂”。赖是驿前第一大姓,保守估计占总人口的40%。当年重点班里赖姓学生占了不下五成,我是少数几个能冲破他们层层围堵的外姓人,真值得大书特书一番。镇上大港下那些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无不是赖家在外做大官的省亲别墅或养老豪宅,平民百姓的早被岁月剥蚀捣毁化作历史尘埃随风远逝了。祠堂巨资打造,屋脊禽飞兽走,玉柱笔走游龙,气势宏伟,富丽堂皇。里面摆满了牌桌,有热茶供应,还不收费,是镇人休闲放松的好去处。

街上熙熙攘攘,嘈嘈杂杂。我径直朝赖家祠堂走,打算去那打发一些时间。可看了一会牌,我就烦躁了。我不停地翻看手机时间,估摸着现在在相的是第几个。从赖家祠堂出来的时候,我老远看到一朋友,刚想过去打招呼,可看到他身边那早年得罪的媒婆金风嫂就止步了。那媒人没多大变化,穿着红棉袄、黑裤子、保暖鞋,走路大摇大摆,还频频跟路人打招呼。那朋友是我在镇上读小学时少有玩得来的同学,家里也穷夏天穿的薄质短裤虽不至于皱缩成三角状,但也好不到那里去。五年级时,我们和另外一个同学本要结拜成兄弟,可终因他害怕割手而作罢。这一遗憾在一年后得以弥补,指割了,血也流了,三人对着松树磕了十多个头,还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傻话。现在我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一丝的喜色,跟去奔丧似的,这样去相亲铁定失败。要不是忌惮那老媒婆的势力,我非得走上前去,像小时候那样揪他耳朵规劝他:“兄弟,你要知福啊,看哥还在这排队摇号呢,你千万不能有排斥抵触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