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万籁初醒的晨曦中,一对喜鹊站在京山县三阳镇康家湾东头那家当院的一棵数丈高的老槐树上,嘁嘁喳喳叫个不停。
槐树下边的这家主人姓王,名佶,字颜伯。他那心神不安的神态,活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个不停。一会儿从上房走进厨房,一会儿又从厨房走到院内,望着树上的喜鹊不时地用手轻拍几下脑门,长吁短叹几声:“去去去,别叫了!知道你是报喜,叫得心里发毛。”。
王佶的夫人姜氏,和儿媳妇肖氏腹中的婴儿都将要降生了。
婆媳俩好像争抢生子时辰似的,将一接生婆慌得手忙脚乱,下房屋内的少妇人,刚刚声嘶力竭地生下来一小男婴还未包好,上房屋内的王佶夫人,便也疼痛难忍地即将临盆了。
接生婆将包扎好的婴儿放在仍大汗淋漓的少妇人身边,手都没顾得洗就失急慌忙地奔向上房屋内室,边往产妇床前跑,边不停地叫嚷着:“来了,来了!夫人忍着点,瓜熟蒂落嘛!”
女人生孩子,男人干急帮不上忙,王佶看着满院的紧张气氛,束手无策地急得抓耳挠腮。儿媳妇生孩子,儿子王泰倒是沉得住气,像没事人似的坐在院内的石桌边看书。
王家婆媳俩同时生孩子,本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可王佶却高兴不起来,二个孩子的同时出生,给本来就十分清贫的家庭,又增添了一份重担。王佶愁着他这个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家,吃上顿没下顿,这一下子又添了两口,怎么能养活得起啊!
可这位接生婆,她可不管你养活养不活,始终是满脸的乐呵呵的,即使是累得她满头大汗,她也毫无怨言。都要认真负责地将婴儿从他或(她)娘的腹中,顺顺利利地给拉出来,而且要确保母子们都平平安安,这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王佶疲倦地坐在院中的石阶上,上屋西厢房严氏临产前的呻吟声,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一股烦恼感明显地在他的面孔上流动……
“快!快拿个盆子来,要净的。”接生婆进入上房内室,掀开门帘冲外喊了一声。
王佶慌忙起身跑进厨房,端起一个陶盆就往西厢房里钻,盆子还未放下,接生婆就又吆喝他:“水,水!快拿热水来!”
王佶转身又往厨房里跑,由于转身过急,不小心一头碰在门框上,两眼火星直冒,伸手一摸,额头上立即鼓起了个核桃大的疱,他哪顾得上这钻心的疼痛,气喘吁吁地从厨房里拎来一个小铜鼎,弯腰就往盆子里倒。接生婆手往盆里一入,立即甩手瞪眼,一股无明火油然而生,怒声恶气地冲他吼开了:“是你洗还是他洗,想把人烫死啊?!要温水,温水!”
“哎!哎!”王佶又返身钻进厨房,刚刚拎起一只木桶,忽然从外面传进来一阵马蹄声。顷刻间,寂静的康家湾,如同一群聒噪的乌雅闯进了宁静的山林。喜鹊被惊飞得无影无踪,王佶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呆立片刻。忽然飞一般地冲进西厢房,随手扔下木桶,绕开正忙不歇手的接生婆,弯腰将水盆往里挪挪,再把窗帘、门帘拉拉,确认将空隙遮严实了,这才重返身退出门外,随手关好房门,站在庭院里,摆摆手让大儿子赶紧进屋里躲起来。然后,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一颗心好似长了翅膀般的扑腾腾地猛劲扇动,连他自己都感觉出来,他那颗紧张的心都快要蹦出喉咙口了。
“开门!开门!”门外炸起了凶恶的怒吼声,紧接着大门被哗啦啦撞开了,几个官兵抡着马鞭子,饿狼般地闯了进来。
“大白天为何关门闭户,知道老爷们来了也不开门?”为首一官兵用马鞭子指着王佶问。
“小民该死!我,我家内人正……生……”王佶吓得说不出话来。
“废话!小小刁民,知道我们是来征收皇粮的,还不开门迎接,竟敢关门闭户在家私藏粮食?给我拉出去砍了!”那官兵话音刚落,一下拥上来三四个士卒扭住王佶就往门外推。
此刻,王佶最担心的倒不是他内人生孩子,而是他藏在西厢房里的那点谷种子!这可是他们一家大小六口人来年的养命粮呀!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头像捣蒜似的磕个不停:“官爷,求求你饶了小民,我家早已断炊了,完全是靠野菜谷糠度日,确实没有私藏粮食啊!”
“搜!”
那官兵把鞭子一挥,士卒们丢下王佶向房内涌去。
王佶抱住那个官兵的腿连声哀求:“官爷,我家确实没有粮食,求求你不要……”
“小小刁民,你想造反不成?”那官兵手起鞭落,重重地抽在王佶的头上。
“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王佶不顾血流满面死死抱住那个官兵的腿不放。
“去你娘的!”另一官兵见状,一脚将王佶踢翻在地,抡起鞭子一阵狂抽。躲在下房屋内的大儿子王泰,望着头破血流的爹爹,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叫着扑了上来,“爹!狗官兵,老子给你拼了!”
王泰还未冲到官兵跟前,早被官兵飞起一脚,正好踢在王泰的胸部,只听王泰随着一声惨叫,飞出老远,重重地摔在老槐树上,随之跌落地上昏死过去。
“儿啊!”
王吉几乎是飞扑到树下,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号啕大哭。
“哇哇……哇哇!”
一声婴儿的惊哭,如金石敲响,在庭院上空久久回旋。
也许这充满着强烈生命欲望的哭声,惊傻了翻箱倒柜的士卒,也许是这刚出世的稚儿那洪亮的嗓门,唤醒了那些没有泯灭殆尽的人性,正在往放谷种边处扒的兵卒,停止了动作,互相张望一眼,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悻悻地骂了两句:“烂婆娘生娃子,臊气,臊气!”
那官兵看看兵卒们个个空着两手,一粒粮食也没搜出来,恶狠狠地冲着王佶猛抽几鞭子,带着所有官兵向门外涌去。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已苏醒过来的王泰,急忙将父亲扶起来向上房走去。接生婆对刚才官兵的骚扰,好像没有一点印象似的,如释重负地将婴儿接生下来后,比主人还高兴的心态,来到院中向王佶报喜:“老爷,恭喜了!少妇人和老妇人相错一袋烟的工夫,大少爷得了一胖小子,老爷又得了一小少爷,恭喜了,恭喜了!”
王佶虽有满腹的愤慨,但他还是满心的感激不尽,将早已封好装在内衣口袋里,好在没被官兵发现的两个红包递给接生婆说:“多亏你了张妈妈,三天洗潮时一定请你喝喜酒,记住,到时候可要来哟?!”
“来,来!”接生婆眉飞色舞地推让了几下,然后还是接过来缩在袖筒里说,“一定来,一定来!这个喜酒我还非喝不可。”
王佶抹抹脸上的血迹,如同走过遥远路途的旅人,将接生婆送出大门后,疲惫不堪地返身走到藏谷种子的地方,看着颗粒无收的种子,一下软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经过痛苦折磨,刚刚分娩的严氏,尽管疲倦至极,但她那苍白色的脸上,却洋溢着已有两个儿子的惊喜和温柔的幸福感。她轻轻摩挲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如同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珍宝,望了一眼仍软瘫在地上的男人,羞涩的眼神里,饱含着甜蜜的微笑:“老爷,该给相公起个富贵名字,还有咱那个孙子。咱们穷了一辈子了,不能让他们再受苦了?”
看着鬓发凌乱的爱妻,王佶勉强地咧嘴笑笑,始终没有开口,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体贴话来安慰他这位温柔善良的妻子。
洗潮这天,王佶家里虽然生活有点拮据,但他还是请来了接生的张妈和左邻右舍来家吃喜酒,亲朋好友争相围着两个婴儿,夸王佶好福气:“你看这叔侄俩,生得多富态,大福大贵的,将来一定都是贵人,我们可要跟着沾光喽!哈……”
恰在此时,一疯疯癫癫道士来到门外,口不歇气地高声唱道:
这家贵人喜事多
往后天天有酒喝
你若不信请问我
听我慢慢往下说
东西大路南北走
碰见兔子去咬狗
拾起狗,去打砖
布袋驮驴一溜烟
我说这话颠倒颠
沟里石头飞上天
我说这话你不信
快去问问贵妇人
生前梦中有吉兆
两位夫人都知道
虎凤齐祥王家院
一鸣一啸天地晓
十月胎满生双子
叔小侄大错八字
凤先虎后大造化
大福大贵福星照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你们听听,听听,神道都夸了?!”
“好好好!借诸位的吉言,今天大家就多喝两杯,多喝两杯啊!”王佶一听,喜不自禁地跑出门外,将道士请进屋内,推到上席坐定,然后躬身施一大礼道,“这位老道,简直神人也,既然神人知道我家叔侄生辰之密,那就烦劳神人指点一二。”
道士也不推辞,掐指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木能生火,火能克金,金生于土……”
片刻后道士起身反施一礼说,“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施主要交大运了!叔侄二人,时辰颠倒,叔本该子时降临世间,但让侄儿抢先了一个时辰。这纯属属相本命所致,所谓人命天定,富贵前世造化,谁也改变不了的。不过,这……贵公子名起否?”
王佶一脸惊讶的神色问“暂时没有,请老道指点。”
道士仍坐回原处,侃侃而谈道:“论八字属命,侄火叔水,水灭火,火熔水,水火不容,命中不格。要想破解不难,以贫道之见,必须以命定名。火性刚柔,水性土坚。水可覆舟亦可戴舟,水土相容匡墙隔火……不过叔侄均为上仙下凡,将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凡人物。虽然侄先于叔,但叔必以匡揽雄凤,即可逢凶化吉,破险避难,洪福满门。”
王佶拍手叫好:“好好好,就以神道吉言,孙子定名王凤,小儿子定名王匡。”人们在王佶的热情款待下,一直喝到太阳下山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