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始海
- (苏)安德烈·普拉东诺夫
- 6993字
- 2024-06-20 14:11:19
捉摸不透的人
一
福马·普霍夫生来就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如今女主人不在了,他饿了就在妻子的棺材上切煮熟的香肠。
“这是本能在起作用!”普霍夫就此问题做出结论。
埋葬了妻子,普霍夫就躺下睡觉,这一阵他实在太忙也太累了。一觉醒来,他想喝克瓦斯,可是妻子生病期间,所有的克瓦斯都喝完了——现在没有人替他操心吃喝。于是普霍夫点燃了一支烟——用来解渴。没等他抽完烟,有人不由分说地使劲敲他家的门。
“谁啊?”普霍夫大声问,憋足全身的力气猛吸最后一口烟,“都不让人伤心一下,混蛋!”
不过,他还是去开了门——没准人家有事来找他。
进来的是段长办公室的门卫。
“福马·叶戈雷奇,行车单!请在行车表上签名!又刮暴风雪了——列车要停了!”
福马·叶戈雷奇签好名,往窗外看了看:真的刮起了暴风雪,狂风已经在炉子的风门上不时发出嘘嘘的尖叫声。门卫走了,福马·叶戈雷奇听着狂风呼啸,心情不免变得忧伤起来,因为寂寞,也因为妻子死了家里无人照料。
“凡事都得服从自然规律!”他这样说服自己,于是稍稍平静下来。
风暴在普霍夫的头顶上,在炉子的烟道里,刮得越来越凶狠,真希望身边哪怕有个活物,更别说有妻子陪伴了。
行车单规定必须在十六点到车站,现在大约是十二点,还可以睡一会儿,福马·叶戈雷奇也这样做了。
普霍夫好不容易醒了,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还出了一身汗。按照老习惯,他随口喊道:
“格拉莎!”他这是在叫妻子。在风雪的沉重打击下,小木屋整个儿在吱嘎吱嘎作响。两个房间空空的,没有人能听到福马·普霍夫的呼唤。以往,体贴的妻子肯定会应答:
“你怎么了,福马什卡?”
“没事儿,”福马·普霍夫往往这样回答,“我随便问问,你好吗!”
可是现在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关心。这就是自然规律!
“要是给我老伴来一次大修——肯定还活着,可没钱,吃得又差!”普霍夫自言自语,给自己的奥地利产的鞋子系上鞋带,“最好发明一种自动驾驶的火车,这行当我都干腻了!”福马·叶戈雷奇这样想着,把食物装进袋子:面包和黍米。走出家门,暴风雪呼啸着扑面而来。
“混账!”迎着运动的空间,普霍夫大声说,他这是在骂整个自然界。
走过车站旁边不见人影的小镇,普霍夫一路骂骂咧咧——并非出于怨恨,而是由于悲伤和另外的原因,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车站上一辆大马力重型机车已经生火待发,机车挂着一列除雪车。除雪车上标着“布尔科夫斯基工程师型号”的字样。
“这布尔科夫斯基是什么人?他现在在哪儿?还活着吗?谁知道呢!”普霍夫伤心地想,不知为什么,他巴不得马上见到这位布尔科夫斯基。
段长走到普霍夫身边:
“你看一下,普霍夫,签上名,马上出发!”他随手交给他一纸命令——
现发布命令如下:自科兹洛夫至利斯基之右侧道路,必须始终保持通畅,不得积雪,为此需将全部合格除雪车投入使用并不间断作业。除满足军用列车之需要,所有机车都必须配备除雪车。在紧急情况下,车站值班机车也须执行上述任务。凡出现严重暴风雪的情况,每列军用列车前必须配置除雪车进行不间断作业,时刻保障运输顺畅,以免削弱红军战斗力。
东南铁路局革命总委员会主席 罗亭
东南铁路局交通运输政治委员 杜巴宁
普霍夫签了名——在那年代你敢不签名吗!
“又要一星期不睡觉了!”机车司机说着也签了名。
“是啊!”普霍夫说,面对即将来临的艰难和担忧,他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满足:
日子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快些。段长是工程师,一个高傲的人,他耐心地听着暴风雪,抽象的眼睛看着机车上方。他两次被判枪毙,一下子白了头,叫他干什么都服从——没有怨言,没有责怪。从此永远沉默,要说话也就是布置任务。
车站值班员出来,把行车证交给段长,祝一路平安。
“到格拉夫斯卡亚之前不能停车!”段长告诉司机,“40俄里!假如一路上全速前进,你们锅炉里的水够用吗?”
“够用。”司机回答,“水很多——用不完!”
段长和普霍夫走进除雪车。那里已经躺着八个工人,他们用公家配给的劈柴将炉子烧得通红,为了通风把窗户也打开了。
“又放屁了,这些鬼东西!”普霍夫闻到了臭味,还猜到了原因,“你们不是才来吗,油荤应该还没有吃多吧!哎,你们这些不长进的笨蛋!”
段长坐到窗边的圆凳上,操纵机车和除雪车的全部作业,普霍夫站到摇杆旁边。
几位工人也站起来各就各位,分别摇动一个个大手柄,积雪随着摇杆的移动迅速被扒开,摇杆将抛雪板时而抬起时而放下。
暴风雪在东南大草原上积蓄了巨大能量,顽强而持续不断地咆哮着。
车厢里不干净,但暖和,似乎还幽静。车站的铁皮屋顶被风掀起,哐啷哐啷直响,有时候这铁皮的哐啷声与远处的隆隆炮声交织在一起。
前线就在60俄里开外。白军一直向铁路线挤压,企图占领火车车厢和车站大楼,寻找喘息的机会。他们的骑兵长期辗转在草原的雪地里,已经人困马乏。但是红军装甲列车上的破机枪不停地朝雪地里扫射,迫使白军后退。每到夜里,装甲列车闭灯前行,密切注意前方的黑暗,由机车试探道路是否完好。夜间情况不明,倘若远处草原上有棵小树朝列车招手,就立即用机枪的火力把它灭了:别再瞎晃动!
“准备好了吗?”段长问,看了一眼普霍夫。
“准备好了!”普霍夫回答,双手抓住了摇杆。
段长拽了一下连接机车的绳索——机车像温柔的轮船那样鸣响汽笛,猛地推动除雪车向前。
驶离车站之后,段长一只手拉响机车的汽笛,另一只手朝普霍夫挥了挥。这手势表示:干活了!
机车吼了一声,司机打开全部蒸汽,普霍夫扳动两个摇杆,放下铲板,展开两翼。除雪车一会儿就失去了速度,开始陷进雪里,紧贴在铁轨上,像被磁铁吸住了似的。
段长再次拉了一下连接机车的绳索,这表示要加强推力!但是由于加速过度,机车整个儿抖动起来,拔风的烟道里冲出了蒸汽。机车的车轮在雪地里空转,就像陷入了泥坑。轴承由于快速的运转和劣质的润滑油而开始发烫。司炉工顶着零下二十多度的冷风,不停地跑到煤水车上去取劈柴,已经汗流浃背。
除雪机和机车陷入了一个很深的雪坑。只有段长一人没有说话,对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而机车和除雪机上的其他人用自造的语言骂起了脏话,发泄内心的不满。
“蒸汽不足!给炉子拨火加煤,加强通风,打开自动限压器——这样才起得来!”
“抽烟!”普霍夫对工人们喊道,他猜到机车出了什么问题。
段长也掏出烟荷包,把自制的绿色马合烟丝撒在一小片报纸上。
大家对暴风雪早就习惯了,甚至忘了它,就像忘了正常的空气。普霍夫抽了几口烟,从车厢出来,此刻他才领教了风暴的呼啸、寒冷的凶猛和干雪的扑打。
“真是一帮坏蛋!”普霍夫骂道,好不容易做了他该做的事情。
机车的自动限压器突然狂叫着释放出多余的蒸汽。普霍夫跳进车厢——机车一下子把除雪车从雪堆里拉了出来,车轮将铁轨撞出了火花。普霍夫甚至看到,由于释放了大量的蒸汽,连水都从机车的烟囱里冒了出来。他夸司机胆子大:
“我们机车上的这小伙子真棒!”
“啊?”工长舒加耶夫问。
“‘啊’什么‘啊’?”普霍夫回答,“有什么好‘啊’的?出了大事,你还啰唆些什么!”
舒加耶夫不再说话。
机车吼了两下,段长喊道:
“停止作业!”
普霍夫猛推摇杆,抬起铲板。
渐渐驶近道口,那里有几道护轨。通过这种地方的时候不能进行除雪作业:除雪车的铲板只能铲铁轨头部以下的雪,如果铁轨旁边有异物,那就不能作业,否则除雪车会倾翻。
驶过道口之后,除雪车在辽阔的大草原上飞驰。皑皑白雪之下是一条人工铺设的铁路。普霍夫始终惊叹浩茫的空间。在他痛苦的时候,空间能给他安慰,如果他碰到什么高兴的事情,空间能放大他的欢乐。
现在就是这样:普霍夫从被雪蒙住的窗户向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心里舒服。
除雪车配有强弹簧,作业时像大车碾压一堆瓦罐那样发出哐啷啷的响声,铲起雪朝铁路的右坡方向飞撒,侧翼板吱吱嘎嘎地把雪推到一边。
在格拉夫斯卡亚停留了相当长时间。给机车加水,副司机清洁烟筒、锅炉和其他燃烧设施。
几乎冻僵的司机什么也不干,只是骂骂咧咧地抱怨这样的生活。驻扎在格拉夫斯卡亚的水兵司令部给他送来了酒,普霍夫也分得一份,段长拒绝了。
“喝吧,工程师。”水手长劝他。
“非常感谢。我滴酒不沾。”工程师谢绝了。
“行,随你便。”水手长说,“要不喝一点暖暖身子!要不要我去拿鱼来,你就吃一点?”
工程师又拒绝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哎,你呀,真不知好歹!”受了委屈的水手长说,“人家真心诚意地给你,我们又不是舍不得,你还不要!还是吃点吧!”
司机和普霍夫尽情吃喝,笑看着段长。
“别管他!”另一个水兵说,“他想吃,可是思想不允许!”
段长不搭腔。他确实没有胃口。一个月之前他刚从察里津出差回来——他主持了当地一座桥梁的修复工作。昨天他收到一份紧急电报,说一辆军列把桥压垮了:桥梁铆接过于匆忙,非专业的工人打铆钉非常马虎,现在桥梁的桁架裂开了——区区一列轻载货车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两天前桥梁案件的侦查就开始了。段长家里就放着铁路革命军事法庭侦查员发来的传票。临时受命紧急出车的工程师不可能去革命军事法庭,但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因此,他不想喝也不想吃。但是,他并不害怕,折磨他的是极度的冷漠;他觉得,冷漠比恐惧更可怕——冷漠将人的灵魂渐渐耗干,就像文火烧水那样,等到你清醒的时候,那颗心只剩下空壳了。到那时候即使你每天判他死刑,他都不会请求抽一支烟——死刑犯临刑前的最后一次享受。
“现在你们要去哪儿?”水手长问普霍夫。
“应该是格里亚济!”
“对,乌斯曼附近有两列专列和一辆装甲列车陷进了雪堆动弹不得!”水手长想起来了,“听说哥萨克占领了达维多夫卡,而弹药就埋在科兹洛夫城外的雪堆里!”
“我们会彻底清除的,哪怕钢铁也能截断,除雪么——根本不在话下!”普霍夫很有信心地说,他赶紧把最后几滴酒喝下,这年头什么都不该浪费。
列车出发前往格里亚济。有个小老头硬要搭车——好像是从利斯基的儿子那儿回家——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车开了。摇杆开始吱嘎作响,把铲板一会儿推上一会儿推下,几个工人开始发牢骚,他们刚才没有吃到水兵送来的大肥鱼。
“现在真想吃腌渍苹果!”除雪车全速工作时普霍夫说,“嗨,真想吃——吃它一桶!”
“我想吃鲱鱼!”搭车的小老头回应道,“听人说,阿斯特拉罕几百万普特的鲱鱼在烂掉,就是没有去那里的火车!”
“让你搭车,你就给我好好待着,别啰唆!”普霍夫严厉警告他,“他想吃鲱鱼!好像他不吃,就没有人吃了!”
“我呀,”普霍夫的助手,钳工兹沃雷契内插嘴说,“到乌斯曼参加了一次婚礼,吃了一整只公鸡,肥得流油啊,这鬼东西!”
“那桌上一共有几只鸡啊?”普霍夫问,似乎闻到了公鸡的香味。
“只有一只,现在哪有那么多公鸡?”
“怎么,没有把你从婚宴上赶走吧?”普霍夫追问道,真希望把他赶出婚礼。
“没有,我自己提前走了。站起来假装到院子里解手——男人们进进出出的——就这样溜了。”
“你是不是该下车了,老人家,你的村子还看不到吗?”普霍夫问搭车的乘客,“看着点,别光顾说话误了下车!”
老头一步跨到窗前,往玻璃上哈了口气,又擦了几下:
“这地儿有点熟,好像是哈莫夫斯基那边几个光秃秃的移民新村!”
“既然是哈莫夫斯基移民新村,那你该下车了。”见多识广的普霍夫说,“下吧,趁现在是爬坡!”
老头收拾了一下大口袋,低声下气地求情说:
“机器跑得飞快,呼呼的,就怕摔死,司机先生!劳驾您放慢一分钟——我马上就跳下去。”
“亏你想得出来!”普霍夫生气了,“战争时期让公家的机器为他一个人减速!现在到格里亚济之前都不会停下!”
老头不再吱声,过了一会儿又用特别恭顺的口气问道:
“听说现在的刹车特别厉害,再快的速度都能刹住!”
“下吧,下吧,老人家!”普霍夫生气了,“给他减速!你跳下去的又不是石头山,是雪地!软软的,你自己都想躺一会儿,舒展舒展筋骨呢!”
老头来到外面的平台上,检查袋子上的绳子——当然不是为了扎紧,而是为了赢得鼓足勇气的时间。然后就不见了:肯定是跳下去了。
除雪车接到来自格里亚济车站的命令:必须拉装甲列车和人民委员的专列,穿过被雪堵住的路线,直达利斯基。
给除雪车配备了双重牵引:另一辆机车是人民委员专列让出来的,那是普梯洛夫工厂生产的一辆性能稳定的大功率机车。
人民委员的重型装甲列车总是动用两辆最好的机车。
可是,即使两辆机车对积雪也无能为力,积雪比沙子还难对付。因此,在动荡的遍地积雪的冬季,备受称赞的不是机车,而是除雪车。
装甲列车上的炮兵之所以能够在达维多夫卡和利斯基附近痛击白军,那要归功于机车和除雪车的乘务团队,他们连续几个星期不睡觉,只用干粮充饥,日夜不停地清除积雪。
不过,普霍夫,福马·叶戈雷奇,他就认为这样干活是很正常的,他唯一担心的是在自由市场买不到马合烟。所以家里储备了一普特烟叶,还用手提秤核实过重量。
但是快到科洛杰兹内车站的时候,除雪车突然停住了:两辆牵引的大功率机车撞上了雪堆,雪都没到了烟囱。
由于机车突然撞上雪堆后骤停,驾驶头车的那个彼得堡司机从座位上被甩出,飞到了煤水车上。他驾驶的那辆机车还不服输,继续在原地发力,强大却又无法施展的动力使它剧烈地颤抖,拼命用自己的胸部挤压前面的雪山。
司机跳进雪地里滚了几圈,头上满是鲜血,嘴里还在骂人。
普霍夫走到他跟前。刚才他的下巴撞上杠杆,四颗牙齿松动了,于是拔下了这几颗多余的牙齿攥在手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小袋自己的口粮——面包和黍米。他没有查看躺在雪地里的司机,却饶有兴味地端详那辆还在雪地里拼命挣扎的出色的机车。
“这机器太棒了,鬼东西!”
然后他又喊副司机:
“把蒸汽关了,混蛋,别把曲柄给折了!”
机车上没人回应。
普霍夫把口粮放在雪地上,扔掉牙齿,自己爬上机车去关闭调节器和送风器。
副司机在驾驶室,不过已经死了。他被甩出去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枢轴上,铜轴头插进了颅骨——他就这样挂在那儿死了,地板上全是他流的血。副司机跪在那儿,两只发紫的手无助地耷拉着,脑袋卡在枢轴上。
“这傻瓜怎么就撞到了枢轴上?位置就在颅顶,正中囟门儿!”普霍夫找到了事故的原因。
普霍夫关掉了还在原地疯狂运转的机车,仔细查看了它的整个装置,不由得再次想到了副司机:
“可惜了,这傻瓜,蒸汽一直控制得很好!”
压力计指针至今还是30个气压,几乎是极限了,这可是在又深又结实的积雪中运转了十个小时之后的指标!
暴风雪停了,下起了湿雪。装甲车和人民委员专列停在清除了积雪的路上,还在冒烟。
普霍夫走下机车。除雪车上的工人和段长在齐腰深的雪地里吃力地向机车爬去。第二辆机车上的机组成员也下了机车,受伤的脑袋都用擦机器的破布包扎了。
普霍夫走到彼得格勒司机跟前。只见他坐在雪地里,正在用雪敷血淋淋的脑袋。
“怎么样,”他问普霍夫,“机器怎么样?炉子关了吗?”
“一切正常,机械师!”普霍夫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是你的助手给撞死了,不过我可以把兹沃雷契内给你,这小子可聪明呢,就是嘴巴馋!”
“行。”司机说,“你帮我往伤口上放块面包,再用绑腿布扎紧!血这鬼东西,我怎么也止不住!”
除雪车后面露出了一张可爱又疲惫的马脸。两分钟后,一支十五六人的哥萨克队伍来到机车跟前。
谁也没有把他们当回事。
普霍夫和兹沃雷契内继续吃他们的面包;兹沃雷契内劝普霍夫一定要装牙齿,要装就装钢的,镀镍的那种,沃罗涅日的好多工场都能做:
再硬的东西也一辈子磨不坏!“怕是又被撞掉!”普霍夫不听劝。
“我们给你做上一百颗。”兹沃雷契内安慰他,“剩下的你就放在烟荷包里备着。”
“你这话有道理。”普霍夫同意了,他想钢比骨头硬,假牙可以在铣床上大量制造。
哥萨克军官看到工人们气闲神定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哑了。
“工人公民们!”军官转动着涣散失神的眼珠,煞有介事地说,“我代表伟大的人民俄罗斯,命令你们将机车和除雪车开到波德戈尔内车站。如有违抗——就地枪决!”
两辆机车发出轻微的嘶嘶声。雪停了,还刮风,但那是解冻的风,遥远的春天的风。
司机脑袋上的血凝固了,再也没有流出来。他挠了挠血痂上的硬皮,拖着艰难而虚弱的脚步朝机车走去。
“去加水添柴——不能让机器挨冻!”
哥萨克们拔出手枪,把机组人员围了起来。普霍夫火了:
“这些混蛋,不懂技术,可还要瞎指挥!”
“什——么?!”军官吼道,声音嘶哑,“快上车,要不叫你尝尝子弹的味道!”
“你算什么东西,想用子弹吓唬人!”普霍夫按捺不住,大声喊道,“看我不拿铁家伙揍你!你没见掉雪堆里了,人都受伤了!你这臭流氓!”
军官听到装甲列车短促沉闷的汽笛声,转身要朝普霍夫开枪。
段长躺在铺在雪地里的大衣上,眼望着灰暗、变暖的天空,脑子里想着忧心的事儿。
突然,机车上有人发出惨叫声。可能是司机将惨遭横死的助手从枢轴上抱下来。
哥萨克们下了马,围着机车来回转悠,似乎在寻找失物。
“上马!”军官向哥萨克们下命令,他发现从弯道那儿突然驶来一辆装甲列车。“快开车,要不我开枪了!”他朝段长脑袋开了一枪。段长都没有抽搐一下,只是蜷缩起两条疲惫的腿,扭过脸对着地面,就这样死了。
普霍夫跳上机车,打开所有警报器,发出急促的警报声。心领神会的司机打开蒸汽阀,整个机车都笼罩在蒸汽中。
哥萨克马队开始疯狂地朝工人们扫射,工人们纷纷躲到机车下面,跌跌撞撞地躺进雪堆里,终于保住了性命。
装甲列车赶来支援,驶近除雪车的时候,装甲列车上的三英寸口径野炮和机枪一齐开火。
哥萨克马队还没逃出20俄丈[1],就陷在雪堆里,最后被装甲列车彻底歼灭。
只有一匹马逃脱了。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使出浑身力气,朝草原狂奔而去。
普霍夫久久地看着这匹瘦马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怜悯,倒吸了一口凉气。
机车从装甲列车上分离,再挂到除雪机后面。
过了一小时,三辆机车同时发力,终于克服了铁路上的雪障,来到平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