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阴无脩已经面色从容的,将自己那篇被译好的蚀文递过来,阴无悔呆愣片刻后,终于摇头苦笑一声。
随后他便站起身,毕恭毕敬的俯身长拜“多谢无脩族兄教诲,愚弟受教了!若今日午后还能有幸与族兄在那主峰传法殿再会,愚弟自当为方才孟浪之举摆席谢罪”
说罢,他便又收起自己的书桌,朝着端着一碗阳春面的小丫头走去,掐了一把她的小脸后叹道“乖,自己吃吧!咱们去山下的甲等二闱。
这些东西就不......还是收起来吧,一会儿丢到山下去”
那可人的小侍女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呆愣了片刻后,却是连忙往嘴里扒了几口,连连点头道“好的公子,唔~等等我公子”
待到那小侍女一手扶着肩上扁担,一手端着阳春面跟在阴无悔的身后,摇摇晃晃的下了山。
而与此同时,在这甲等三闱等待遴选的一众阴氏子弟,终于忍不住对着那个,将那位一看就不好惹的浪荡子训了个服帖后,再次盘坐在僻静角落的阴无脩面面相觑起来。
但他们依然未敢上前.......显然,他们或许不聪明,但至少还不算傻。
唯有一个方才在那阴无悔上来后,便缩在人堆里的衣着光鲜的少年,在与左右一番窃窃私语后,不顾阻拦的迈步上前
“兀那小子,阴无脩是吧?刚才你们都说了什么?你给那位族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很显然,唯有阴无脩用得是不光明的手段,才能让他不显得那么懦弱无能。
虽然他现在这副丑态...更不堪了!
而原本已经再次闭目入定的阴无脩则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那个走到十步开外后就驻足不前的光鲜少年,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他认识这个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少年,七房的阴无堰,因为五行缺水,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此人天资为土木双生,蚀文悟性也很是不错,仅比有过一段特殊经历,被天地道韵熏陶过的他稍差,算是扒了个上乘的边沿。
再加上有个虽然未入内传和真传,但却侥幸结成了下品金丹的祖父,所以平日里性子便骄纵了些。
当然,仅仅只是骄纵。
否则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他便早被逐出文渊馆,回家醒过了!
但现在......
然而就在阴无脩眉头愈发紧皱的时候,方才劝阻阴无堰的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道声响“哎~卯时三刻了,族中主持遴选的长辈就要来了”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无不心生一惊,被方才的事端搅动的心神也陡然回转,而那阴无堰也在愣了片刻后。
朝着对他皱眉的阴无脩色内厉荏的瞪了几眼,便悻悻的回转过身子。
而待到目送他远去后,阴无脩便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天色,见时辰确实已经近了,便再次闭目入定。
十五岁的少年,骄纵也是正常的,至于日后能否改过来,不至于空废这一身上乘天资......谁知道呢?
这种事情还不值得他去浪费心力,至少现在不值得......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族中那三真四辅七道真传道功中,究竟哪一道最适合他的道途。
当然,族中大抵还有一部更好的道经,但他很清楚,比所有人都清楚。
那部百余年前带着他横渡虚空,最终撞入此方寰宇的深黑色篆字道经......可以让阴氏万劫不复,也可以让阴氏一飞冲天,却唯独不能被用来修行。
因为内中记载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部真传功法,亦或玄妙道经。
而是一方气象恢弘到不亚于,甚至还要超过此玄黄寰宇的......神州寰宇。
兜兜转转,磕磕绊绊,卯时三刻终于到了。
止天峰上的甲三乙六九个闱场中,齐齐亮起一阵光芒,那是布设在此处的阵法被打开了。
而位于阴山深处的那座,接天入云的耸立黑峰上,也陡然升起数道遁光......有青有紫,有黑有白,亦有那无影无形,但却后发先至,仅在最后绽出一抹锋芒的森寒剑光。
然而眼看着那些遁光各自落在山脚、山顶、山阳等处的闱场,唯独这座位于山阴处的甲字三闱却迟迟不见有遁光过来后,莫说是其他人,便是渐渐从入定中苏醒的阴无脩,也不禁有些心生疑窦。
须知这止天峰上的甲三乙六九处闱场,除却下对族中教导年轻后辈的三馆六院外,亦上应掌管族中诸多要事的三殿六阁。
这三殿六阁堪称是阴山阴氏一族,最精华、最紧要的所在,即便是掌殿、掌阁的真人们出了变故,一时脱不开身,金丹府主们也必然是不缺的。
况且历来族中遴选,也都是金丹府主出面主持......
而就在场中众人逐渐开始忍不住坐立不安之时,明明只是一介先天武师的阴无脩却忽然动了动耳朵。
随即便立刻起身站起,正了正身上朴素但干净的衣冠后,转身便朝着那条上山的青石小径大礼参拜
“晚辈阴无脩,拜见座师”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那条青石小径上,一个身上道袍洗得发白,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非凡气象,宛若一个凡间夫子的驼背老人便缓缓走了上来。
而此时那些突然听到阴无脩的话语后,猛然转过身的阴氏子弟也纷纷醒悟过来,随即便连忙大礼参拜
“晚辈阴无邪”
“晚辈阴无惧”
“晚辈阴无堰”
“......拜见座师”
所谓座师,并不是师傅的意思,而是对于主选官的敬称。意在感激此次遴选改变人生的机会。
而那老者眼见着场中众晚辈对自己口呼坐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阴无脩一眼后,也缓缓抚须微笑道“好啦!都起来吧!老夫久不履尘,今日兴致来了,便出来走动一番”
“谢座师......”
又是一番齐声礼敬后,包括阴无脩在内的所有人都直起腰身,向着这位老人望去。
并且在心里暗自猜测着,这位久不履尘的老人究竟是何身份。
而那位老人则缓缓颔首后笑道“你们很好,都很好,这个时候......不过老夫的性子颇为古怪。
你们可能听说过,也可能未曾听说过,都是老年辈的事了......老夫向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便擅自改了一下此次遴选的章程。
你们不必再去抽签,然后两两比试了。一人书就一篇能够代表你们最高水平的文章,然后交予老夫即可。
老夫自会评判”
此话一出,整个甲等三闱立时便忍不住有些哗然......且说,蚀文比较毕竟不像那修为斗法,确实可以一人写一篇蚀文最后一决高下,而且此法还能省时省力。
但此法亦有一个坏处,那便是全凭一人而决,让人忍不住心疑舞弊,难以服众。
毕竟若是此般章程,发生那主考官提携直系晚辈,乃至是与他人有过利益交换后,提携他人晚辈之事,并非是全无可能。
但此时此刻,这场中的众人却也并未纠结多久,便陆续有人席地坐下,取出自身携带的小桌以及纸墨笔砚......
他们有的人是心知此事已成定局,无力更改,而有的人则是已然猜到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阴无脩铺上白纸后,便闭着眼睛,一边用帕巾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位老人的生平。
这位老人按辈分他应该叫叔祖,是七千年前,阴山阴氏彻底剿灭云顶天宫的遗老遗少,拿下北部的大半个云中郡,着手革新族内体制,建立三殿六阁后的第四代文渊殿真传弟子。
也是上上任的文渊殿掌殿真人,元婴后期大修士,阴若虚。
这是一位曾经被整个北寒洲公认的蚀文泰斗,想来......也定然便是阴山阴氏,藏在暗中的底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