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二 “皆大欢喜”的后世代社会?

庞中英

四川大学经济学院文科讲席教授

《多代社会》是继《趋势2030:重塑未来世界的八大趋势》之后,莫洛·F.纪廉的又一本原创力作,出版后受到世界范围的普遍关注。

纪廉教授是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被誉为“具有原创性的思想者”。除了社会方面的“大趋势”,他目前的研究涵盖全球化的影响、比较竞争力和新兴市场等领域。

据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官网介绍,莫洛·F.纪廉是该院跨国管理学教授、负责工商管理硕士项目的副院长。我注意到,这一介绍的发布时间是2023年9月。[1]在我写《趋势2030:重塑未来世界的八大趋势》的推荐序时,他正在英国剑桥大学贾奇商学院担任院长。是的,纪廉教授在英国剑桥大学只任职两年就返回了沃顿商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多项全球排名均在英国剑桥大学后,但是沃顿商学院的排名比贾奇商学院靠前,有时名列全球商学院前三(另外两所是斯坦福商学院和哈佛商学院)。当然,贾奇商学院也是一流的,一般排在全球商学院的前10名。[2]

莫洛·F.纪廉毕业于西班牙奥维耶多大学,专业是政治经济学和商业管理学。我对这所大学并不了解,查询后发现奥维耶多大学的经济学和管理学在西班牙甚至欧盟地区都还是不错的。凭借坚实的本科基础,他1992年在美国顶尖的耶鲁大学获得社会学博士学位。

在这本书中,纪廉教授指出他的前一本书存在不足:“我在《趋势2030:重塑未来世界的八大趋势》中并没有完全认识到人口和技术将形成合力,一同解构我们自19世纪末延续下来的人生顺序模式。”《趋势2030:重塑未来世界的八大趋势》写于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夕,没有考虑到难以预见的颠覆性社会中断,而这本书写于疫情期间,出版于其结束后。

我们可以将纪廉教授的这本书看作一篇分为两大部分的长论文,第一部分是关于大趋势的,第二部分是关于如何应对这个大趋势的。

我认为,这本书有以下几个亮点。

一、在多代共处的后世代社会,人类不仅越来越长寿,而且是健康的长寿,七十不再是“古来稀”,百岁老人并不罕见,五代人甚至六代人共处在一个家庭或者社区的情况也司空见惯。这是全球的现实和趋势,纪廉教授把这一现实和趋势称为“后世代社会”。

这个社会中的成员就是“常青一代”,这个词源于一个有意思的比喻,其原名是指各种生命时间超过两年的植物。常青一代是“一个由各行各业的、不同年龄的人组成的永远绽放的群体;他们超越了刻板成见,彼此间建立联系,同时与自己周围的世界建立联系”。不同于婴儿潮一代、千禧一代等以出生时代定义的群体,常青一代不再单纯依据年龄来定义自己及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他们愿意尝试新事物,消费行为更多地受信念而非年龄支配。在这样的思维下,人们“可以依照环境的变化,不断修正人生方向、学习新的技能或改变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不同代的人可以在工作和学习之间来回转换身份。

纪廉教授在这本书中指出:“随着预期寿命的延长,多代人开始共享同一个舞台。在经济转型和技术创新的推动下,不同代的人越来越倾向于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消费。”这是一个新的舞台。那么旧的舞台呢?我们所熟悉的是“从上学到工作再到退休的人生顺序模式”,“如今,这种模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二、“后世代革命”是一场真正的“范式转变”。

纪廉教授认为:由于后世代社会的到来,“一场(社会)革命已经拉开序幕”。后世代革命正在和将要“从根本上重塑我们的个人生活、我们的公司、我们的经济乃至全球社会”。

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65岁及以上的健康老人不是在养老或者退休后成为银发经济的主角,而是真正投入他们在新阶段的新事业。百岁高龄逝世的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在20世纪80年代初从美国政府退休后,开启了他一生真正的大事业。他最后的40多年远比他的前50多年精彩,成功地克服了老龄化的干扰,一直勤奋工作到去世。2023年5月,基辛格度过百岁生日,7月他居然洲际旅行,最后一次访问中国。

未来,后世代革命将更加全面地展开,身处其中的各代人之间的新分工将重构各行各业。

三、应对大趋势的常青思维。

这本书的价值不仅在于指出了一个社会问题,而且在于提出了应对这个问题的方法。伟大的美籍奥地利经济学家熊彼特在20世纪30年代末提出“创造性破坏”理论。纪廉的“创造后世代的社会”正是为了在21世纪通过创新引领社会学意义上的“创造性破坏”,取代19世纪以来的主流社会模型,建设21世纪的主流社会模式。

纪廉教授在这本书中努力为常青一代及常青社会提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方法:“长寿不仅对退休人员有积极的影响,对处于人生每个阶段的每个人也都有积极的影响。更长的寿命意味着人们可以为他们的孙子女创造更多的机会和更大的回旋空间,而无论孙子女的年龄多大,他们都可以借此改变目标、过间隔年或重塑自我。”“政府、公司和其他组织要摒弃人生顺序模式。”“同时追求多项而不是一项事业、职业或专业,并可从中获得不同的人生成就感。最重要的是,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人可以为他们人生中的多个转变做出规划和决定,而不是简单的一条道走到黑,即从学习到工作,然后再从工作到退休。”

在最后一章,纪廉教授引用了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的一句名言:“开发新思路并不难,难的是摒弃旧观念。”显然他希望人们拥抱这样一个新的时代,社会各方面的相关者都来主动推翻固有的人生和事业观念,开创每个人、每代人的常青人生,从而在21世纪形成一场历史性的社会变革。

纪廉教授还谈到了在普遍健康长寿的社会出现的养老金危机,认为如果推动健康长寿者规划其新的事业人生,解决养老金危机还是有出路的。

也许是限于篇幅,纪廉教授没有充分阐释全球社会及世界各国当前面对的巨大挑战:现存的世界秩序不适应、不能很好地应对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例如全球化)的世界。近几年,我们经历了新冠肺炎大流行、具有全球影响的区域战争、日益加速的“去全球化”等大的事变,却对这些全球性挑战缺少真正的全球治理。这些事变已经改变很多经济学家、政治学家、历史学家、人口学家、社会学家和统计学家对人类预期寿命(健康预期寿命)和未来社会的乐观主义想象。未来的大危机、大中断还将发生,迈向进步而繁荣的后世代社会注定面临挑战。

在后世代社会,各代之间的关系可能延续以往人类各代之间关系的本质,例如分工合作和代沟冲突并存。我们不一定因为人类更加长寿、享受百年的生命跨度和多代相处,就对基于人性的各代之间关系的积极改变抱持过分乐观的态度。


[1]https://mgmt.wharton.upenn.edu/profile/guillen

[2]https://www.topuniversities.com/mba-rankings/global?page=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