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86年,南宋淳熙十三年。
此时的临安城正值清明时节,初春韶光普照南宫北市之际,蛾眉临鸾,越女拾翠。
一晌晴空消逝,又落下绵绵细雨。
新任的大宋严州知府在一场晴雨的遮蔽下悄然入京。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马蹄声哒哒地回荡在城北的青石道,步调如鼓点轻快飞扬,骏马毛色雪白无暇,神采俊逸,似天上龙驹不染一尘,引得白洋湖边来往的过客皆注视着马上这位吟咏风月的老人。
货栈行郎、坊巷小贩、官家子弟等纷纷嚷嚷,揣度着这位神秘老人的身份,议论深处,一位评书的老者缓缓开口说道,
“传说中,越州的白马山上曾经有七株茶树,却从未有人能采摘,说是因为在茶树周围,有一匹白马守护着它们。这七株茶树原是七仙女所变。在海上护航的七仙女姐妹,结伴私游到越国城内,当她们来到越国城内时,发现此座小山风景怡人,于是便安顿下来。
一日,她们在山下的东大池洗澡时,突然出现一位英俊高大的男人。他声称自己是龙马天驷,原是神仙的座骑,因得罪了王母娘娘,而被贬下凡间,偶然与她们相遇,实属幸运。七姐妹对龙马天驷深感同情,便挽留他在山中游玩,其中最小的七姊妹天羽更是与他目成心许,产生了爱慕之情。”
老者语罢,四周的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老头,这传说也不新鲜啊。”
“您说那人坐下是神仙坐的马?”
“看那行头打扮也该是个大官……”
………………
老者一声清咳打断了议论,接着说道,
“由于没有七姐妹的守护,邪恶的黑龙便出来作恶,弄得船翻人亡,渔产无获。玉帝十分生气,将她们贬下凡间,化成七株茶树,在此山中永受日晒雨淋之苦。龙马天驷知道了七仙女是因为自己才被贬,十分歉意,便决意守护她们。从此,龙马天驷日夜守护在茶树旁,特别是在清明前后,更是寸步不离,以防茶树被凡夫俗子所染指。据说后来常有人看见一匹白马在山上驰聘,认为是龙马天驷,便将此山称作为白马山。”
只见老者说完,人群中传来一阵齐声,
“恭候陆知府!请大人即刻进宫。”
两名侍卫从人群中窜出,手拿黄绢御令,接迎着面前的白马和老人。
马上的人名为陆亦平,在故乡山阴赋闲五年,受命进京,调任严州知府,或者说,朝廷又需要他了。
公元1155年的初春,陆亦平入试春闱,是这个自私的王朝第一次需要这个二十岁年轻人的时候,也是陆亦平第一次遇见唐羽的时间,白洋湖边,青荷池中,就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们遇见了彼此,看春风和暖阳,一切是那么的合拍,白云流过,日后才明白并不是才子佳人的颂歌。
与宫廷金銮殿上那些衣着红袍头顶长翅的官员俨然不同的是,陆亦平并不在乎严州知府的头衔,也不在乎生前身后名又如何,更不在乎家财几贯田宅几亩,他或许想要的,仅仅是一个结局,一个应发生在他身上的结局。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青丝化白雪,腰间青玉剑出鞘难再,一个人对影望月,一个人惟有诗酒作陪。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白马上的陆亦平已是满头白发,裴乌回想起第一眼见到二十四岁的陆亦平,一身素衣而面如冠玉,宫门红墙柳下,那头如墨水波般柔美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清晰如画的脸,明眸皓齿,俊朗而不可逼视。他的眼睛是罕见的冰蓝色,目光全无任何温度可言,陆亦平拾起一片飞落的桃花瓣,对裴乌念道,
“花红易衰,何处又是东风,裴兄,你说这红墙内,我又该怎么走………”
打破思绪,裴乌藏在行人之中,远远望见白马离开的背影。
“喂,老头,后来呢,后来那仙女和白马怎么样了?”
人群中有人发问,裴乌缓缓回答,
“后来啊,仙女死了,白马也死了。”
“什么!?”
“天羽耗尽灵力化成了清明的一场雨,雨落人身,使所念之人忘记挚爱之人,雨停了,所谓的白马也就死了。”
裴乌最终看着陆亦平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逝在久违出现的晴空里,他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将在余年中给历史留下浓重的一笔,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支配他为之奋斗一生的正义。
当然,燃烧的成果微乎其微。人们总会将殉道者的一生精细地记录在史书中,因为每一个殉道者的一生绝对是个好故事:英雄气派的骄傲自信,悲剧色彩的死而后已,昂扬过后的坎坷风波,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一刹那人性主义的闪光,值得被记录传颂。而对于陆亦平来说,哪怕是一粒写着自己名字的沙,也只能在沙漠里随不定的风迁移。
但也足够了,他想。
“至少羽儿记得。”
…………………………
“喂,你,叫什么名字?”
“陆亦平。”
………………………………《亦平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