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音,一个清艳绝伦的女子带着一个朴实秀气的小丫头缓步走进了客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女子身上。
但见女子年约二十上下,身姿秀美挺拔,披一袭浅绯色纱衣,宛如身在朝霞云雾之间,高贵得叫人不敢直视,又绮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你……就是薛涛薛姑娘?”原本气势汹汹的翟晔,在看到女子的刹那,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正是我家姑娘。”锦雀不曾看到翟晔适才的凶相,还当面前这位统领是个和善的,笑盈盈替薛涛回道。
“在下翟晔,久仰薛姑娘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翟晔说着,拱手揖了一揖。
他乃一介武夫,说出这几句话时,差点儿没引得同来之人笑出声来。
柳妈妈及厅中诸女皆长长吁了口气。
“翟统领,久等。”薛涛唇边勾出一丝浅笑,落落大方地对翟晔回了一礼。
翟晔的目光停留在薛涛两道纤美如弯月的秀眉上,呆了片刻,方忙忙道:“薛姑娘不必客气,马车就在阁外,薛姑娘既已收拾停当,咱们即刻走吧。”
“好。”薛涛答应一声,又略略向柳妈妈点了点头,迈步向客堂外走去。
“涛儿,我的好涛儿——”柳妈妈在门口一把攥住了薛涛的手,复拿帕子虚虚按了两下眼睛道:“你我虽相见日浅,却甚是投缘。待你到了节度使府,务必诸事小心,宴罢早些回来,免叫妈妈为你悬心。”
薛涛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仿佛为了掩饰这嫌恶般,长长的睫毛迅速覆上漆黑的双眸,口中温婉笑道:“妈妈放心,涛儿自会诸事小心。”
柳妈妈这才松开手,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着薛涛离去。
天色已经有些擦黑,“辘辘”的马车声如一首单调的歌般唱过成都城的街街巷巷。
薛涛端坐车内,妆容精致的脸上不复轻浅笑容,眉目间有种不属于青春少女的冷漠与凝重。
锦雀半侧着身子坐在薛涛身边,似乎早已习惯了薛涛这副神态,笑嘻嘻一脸兴奋地道:“姑娘,你这么美,韦将军见了准会喜欢。倘若韦将军瞧上姑娘,为姑娘赎了身、脱了乐籍,姑娘这一生便算脱离苦海了……”
“锦雀!”薛涛打断了锦雀的话,目光从车外一掠而过,严声警告道:“这种话万不可给人听到,须知没有一个男子会喜欢怀抱目的接近自己的女子。”
“姑娘说得是。”锦雀忙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看着车外惶恐地道:“婢子唐突了,姑娘莫怪。”
“我怎会怪你?”薛涛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一心盼我好,只是世间万事皆难强求,我亦唯有尽人力以听天命罢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夜,是她薛涛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要她入了那位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韦将军的眼,等待她的,纵不是荣华富贵,至少,不会再有轻薄的调笑与肆意的欺侮。
她出身官宦人家,且为家中独女,从小受尽父母千宠万爱。哪里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六年前,在她十四岁时,父亲薛郧忽因小错罢官入狱,家产亦被尽数罚没。
未几,父亲病死狱中,属于薛家的繁华与荣耀从此烟消云散,属于她的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亦从此一去不返。
除了父亲的死使母亲悲不自胜外,母亲将这一切看得很淡。
食不裹腹的岁月里,她们靠帮人浆洗缝补过日子。无数个灯前月下,看着母亲消瘦的容颜、劳作的身影,忆起从前种种,她的眼泪常在不知不觉间淌满脸颊。
母亲却只是淡淡地道:“世间人人乐富贵而厌贫贱,然富贵该当属谁?贫贱又该当属谁?多不过都在起起落落之间罢了。涛儿,咱们已历过富贵,今日受些贫贱有什么打紧?”
或许母亲的话说得有理,但她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因为伴随贫困而来的,是终日的劳作,是不得不远离她自小深爱的诗书。
十六岁那年,为了摆脱贫困,她背着母亲偷偷去应征乐伎。
她不是不明白,一旦入了乐籍,这一生都将被打上贱民的烙印。但在生活的逼迫下,她已顾不得许多。
凭着绝世的容颜、满腹的才学以及音律上的造诣,她很轻易地成了眉州教坊中首屈一指的乐伎。
曾经面对家中变故泰然处之的母亲,得知这一消息时,拔下头上簪子便要划花她的脸。
她捉住母亲瘦弱的手腕,一字一字斩钉截铁道:“阿娘,无论女儿现下如何,将来一定会幸福!”
母亲手中簪子颓然落地,死灰色的脸上只剩下苍凉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