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自窗棂洒射进来,照耀着两千年未变的这块土地。
流香馆中水声潺潺,幽深闲静。
浮游中的妙龄少女探手水下,双手用力一抬,直接把一个短襦少年从水底捞了出来。
“张郎醒来!张郎醒来!张郎快快醒来!”
少女不停歇的喧嚷声嚣中,张简口鼻中陡然喷出几道水瀑,然后忍不住连续数个大喷嚏,呼吸顿时畅快无比。
鼻腔微微翕动中,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却是被少女一把抱住,四肢用力一缠,已经完全攀附在他身上。
张简健壮的躯体也摇晃了几下,双脚自然急忙向下探立,微微阻力之后,迅即踏上实地站定,龟息秘法也同时彻底失效。
他身量甚高,水面勉强齐着腰眼肚脐,肩膀上挂着这个娇小的少女,倒也一副中流砥柱,稳固如山的态势。
“公主……”
“张郎!”顾不上张简满脸满身的水线,少女搂住张简的脖子,一口就亲了上去。
唇软如玉,口舌清香。
张简心头微微一浪,睁开双眼。
这少女身上就套着件彩绣心衣,只有前心没有后背那种内内,这么清凉粉嫩地贴靠上来,还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触感。
我们有这么熟么,每次见面你都这样?张简心里叹气,颇觉无语,却又不知如何阻止。或者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
“你杀了大将军?”少女贴着张简的耳朵,惊喜万分。
“嗯,大将军……死了!”
张简两眼发直,随口回答一句。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惊心动魄中。
“死了!?你杀了他?你居然真的杀了他!”少女抱着张简,盯着那张深刻俊美的面容,忍不住又扑上去猛咬两口,夹在张简腰眼上的两只粉白小腿一阵摇晃。
“杀得好!杀得好!”
简直要爱死这个俏郎君了,难怪有那么多剑戟士也闯进禁省追过来。
张简不得不伸出左臂,拦护住少女乱动的躯体。
他眉头皱起,微微摇头,脸上真疼!但是——大将军真不是他杀的。张了张嘴,却只喷了几颗水星出来,没有说出一个字的解释。
少女即使一直竭力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声量也依旧响彻着空旷的馆阁,显示出她内心的雀跃欢然,这时候一瓢凉水浇上头,难保后果如何。
相识虽然不过两个月,万年公主刘淑的性子,张简却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一个词,骄横,自我!
大汉帝国的长公主嘛,能理解。
“别担心,刚才追来的那群剑戟士已被枰姑姑斥退,今晚禁中没人敢再来合欢殿捣乱的。”少女万年公主误解了张简的意思,忙解释道。
张简鼻翼动动,最后两条水线淌出鼻腔,微微放下心来。
合欢殿是长秋宫的后殿,为皇后寝宫,原本是皇后何氏常居之所——自光和三年(180年)十二月何贵人被立为皇后,这九年来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半年前汉灵帝刘宏驾崩,其嫡子史侯刘辩即位,大赦天下,改元“光熹”。作为刘辩生母的何太后临朝称制,迁至嘉德殿,长秋宫基本就没用了。万年公主刘淑想借后殿内的流香馆一用。何太后二话不说,直接同意让她随便玩儿。虽然刘淑只是庶出,却是眼下汉宫内唯一仅存的长公主,适当交好也是必要的。再说,反正刘辩年岁还小,尚无皇后,暂时也用不着长秋宫。
所以这些日子,万年公主基本上就赖在合欢殿里了。
杜枰则是万年公主的总管家令,自幼陪伴刘淑一起长大,对公主感情十分深厚,宫中上下均敬称“枰姑姑”。刚开始非常排斥张简和公主的交往,好在张简知识渊博,口齿便给,双方的关系最近已大大缓和下来。
以万年公主目下左右逢源的威势,有这位精明能干的女官在外面看护,正常情况下,合欢殿大概率会比较清静。
然而……今夜到底不同寻常。
“张郎,你想要什么奖赏?”万年公主又凑了上来,粉腮贴着张简的脖子,低声呢喃,“不如你去云台杀了董旻,干脆尚了我。”
张简脑子里轰的一声,身体骤然僵直,任凭头上、肩上的香水滚滚落下。
这个“尚”,古代就是结婚的意思,当然是和公主结婚的专用字,有高攀的意思。和皇帝的女儿结婚,谁敢说门当户对,旗鼓相当?全是高攀。
让老子尚她?万年公主?
他忍不住垂下眼皮瞟了瞟,对面半裸的少女眼波流转,脸上红晕满腮,显然正处于极度刺激亢奋之中。
这就是少帝刘辩、献帝刘协之姊,建宁四年(公元171年)生,今年已经足额18岁,完全成年了的万年公主刘淑——
回想起昨晚流香馆中的疯狂之夜,张简心头一软。
“你……公主想谋杀亲夫?”前些日子他可听刘淑说过一嘴,跟奉车都尉董旻订有婚约,不过双方都没公开宣布过。
刘淑鼻中轻哼一声,说不清是挑逗还是幽怨,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嫩笋般的娇躯却微微扭动了两下,柔软腻滑。
“什么亲夫,不过是一个老死鬼的伎俩罢了……张郎,你连大将军都敢杀,还怕杀个老阉货?”少女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屑,还有对张简迟疑的几分不满。
老阉货?!张简微微顿了一下,心中苦笑,大将军可不是自己杀的!再说,董旻是不是阉货不知道,却一定是个肚子里藏着核材料的定时炸弹。
这个董旻董叔颍,来历非凡,他就是后来——不,没什么后来,应该说很快,最多三四天内——即将夺取朝廷大权,著名大魔王董卓董仲颖的亲弟弟,家里排行老三,眼下正在洛阳城内担任禁军奉车都尉。
汉代的奉车都尉,秩比二千石,掌御乘舆车,出则陪乘,入则侍从,是个非常亲近皇帝的特别职位。比较著名的,像前汉的外戚:霍光(霍去病的弟弟)、霍嬗(霍去病的儿子)等人;到了本朝,留名史册的,也就一个窦固了。
窦固那是谁?名臣大司空窦融之侄,光武帝刘秀的女婿,尚涅阳公主。
董旻能做奉车都尉,和万年公主私下订立婚约,应该跟汉灵帝的生母董太后——就是公主嘴里的老死鬼——有关,背后具体是什么交易内幕……以张简的智力学识,想想这几个月间洛阳城里的诡谲风云,其实也不难猜。
最少,眼下这个敏感时期,大将军何进可以死!董旻,能不碰,就绝不要去碰。
“少节啊……”
张简身体一颤,公主这个恶习太明显了,一叫出自己的表字,就是企图强迫接受建议(命令)的开始。
万年公主刘淑右手轻轻捏了捏张简脑后的湿发,然后纤指下移,在张简强韧的背脊上慢慢滑动,声音愈发轻柔好听。
“少节啊,咱俩居然在合欢殿重逢,那得多大的缘分!可是你想想,你爹也就是个六百石的承华厩令,现在还被押进了洛阳诏狱,生死未卜。家族、权势、地位,你怎么跟那个老阉货比?不趁着现在宫内混乱干掉他,我们怎么天长地久在一起呢?你不要老想着讨好袁氏叔侄,就能赎出你爹:袁绍那个虚伪君子,听说你亲手杀了大将军,肯定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他叔叔袁隗袁太傅,寡廉鲜耻,尸位素餐……哼哼,更不是个东西!就算是你堂兄张璋,也不过是大将军幕下小小千石司马,现在没了何进,他护不住你们父子俩的。今夜之后,你们一大家子能不能活下来,活得好不好,就要看本宫是否愿意出面庇护了。”
虽然早有所料,但张简此刻的脑海里,还是如同刮起狂乱的五级飓风,百转千回,卷起一万重不满的激浪。
宫禁里的贵人,果然个个直截了当,蛇蝎阴狠,翻脸赛过翻书,连个18岁的小妞也不例外。咱们彼此好歹还算有点善缘,老子就这么略微犹豫一下,你就拿我全家威胁我?
指望你庇护我们家?再过几天,别说你区区一个万年公主,就算何太后和少帝刘辩,再加上朝廷近千的大小官员,洛阳城整个卷一块儿,其实也全特么靠不住。
有决定权的只有一个人,董卓,董大官人!
想是这般想,湿润背肌被刘淑一阵抚弄,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小娘皮,真不是好东西!
“奉车都尉……在云台?”
“对!”刘淑觉察到张简身体和话语的明显异样,嘴角一弯,不管是因为权势压迫还是欲望作祟,屈服就好。打小尔虞我诈中混迹,长公主眼里可不揉砂子,一个单纯因为敬慕爱恋而甘愿为她效死的张郎?她真的从没那么指望过。
一双凝脂玉臂合拢,紧紧搂住张简的颈背,呵气如兰。
“陈留王也在,别伤着他。”
陈留王?刘协?
张简惊了一惊,脑子清醒不少。
“他在云台做什么?”
刘淑嗯哼一声,难得有点儿苦恼。
“还不是老太后……”
张简哦一声,懂。
汉灵帝三十三年的一生中,儿女不少,但真正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一女两子。万年公主刘淑,以及两个皇子刘辩和刘协,也就是后来的少帝和献帝。
刘辩是何皇后所生。在刘辩之前,灵帝的皇子们全都夭折,无一例外。到刘辩时,灵帝不敢把他继续留在宫廷内抚育,跟当时的何贵人商量之后,求得洛阳城里一位名为史子眇的有道之士同意,请他代为养护。所以,刘辩被大家称作“史侯”。
陈留王刘协比哥哥刘辩小五岁,刚刚出生生母王美人就被何皇后因妒毒杀。汉灵帝担心何皇后也对刘协下手,皇宫里放哪儿都不太安全,最终只能委托母亲董太后收养自己的小儿子。
亲孙子到底不一般,有太后照看,刘协健康地活到现在,对他来说,董太后比亲妈还亲。
黄门内外,人人都称刘协为“董侯”。
今年四月十一日,汉灵帝刘宏驾崩。两日后,史侯刘辩在大将军何进、生母何太后兄妹扶持下即位称尊,宫斗失败的董太后不得已,只能从南宫嘉德殿迁移到云台,一个月后她侄子骠骑将军董重骤死,彻底没了靠山的董太后又被迁至北宫之外的永安宫,受尽侮辱之后,不久前据说抑(服)郁(毒)而死。
原来是想念亲人,去凭吊一下……
张简瞟了刘淑一眼,这么关心你小兄弟,还要我去杀董旻?
董旻大半夜的跑去云台,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保护刘协。
现在没了小黄门蹇硕,没了骠骑将军董重,没了董太后——董旻,大概是少有能对刘协有所遮护的人了。
你又出钱杀大将军,又要我去杀董旻,你到底是哪头的?
“还不是为了你!”刘淑娇嗔一声,“少节你不杀了他,我怎么办?”
饶是张简两世为人,也不禁骨头酥麻,身上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
“我要更衣。”张简也不废话,左臂松开了对方。
没法推拒就先不推拒吧,到时见机行事。不过现在这身短襦穷裤全都湿了水,不能再穿出去了。
“早给你准备好了,你最喜欢的白叠子襦绔!”万年公主瞟了一眼,咯咯一笑,从张简身上滑入水中,三划两拨已经游到池边的青玉石阶下,水淋淋地直接爬上岸去。
张简眯起双眼,他右手拇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的大小鱼际,欣赏着那娉婷而行、窈窕起伏的玉肌雪肤,这身材仪态,这心思手段,昔日的学姐学妹无一可及。
白叠子就是棉布,这时代的人不爱用。张简日常其他花费较多,穿不起素练,又不喜欢粗麻,于是私下找了裁缝,给自己定做了些棉布单衣裤,外表符合此时审美,但至少裤子是有裆的。价格虽然也是不菲,毕竟更适合他的习惯,心里面感觉舒服。没想到公主也会注意到他衣着的特别。
他摇了摇头,压制住杂乱念头,暗暗发愁。
古今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相合,就算不能达至1+1>2的最佳程度,至少在思想的厚度上已经远胜普通的20岁少年,无论23岁的闾里游侠还是26岁的高级讲师。
亲眼目睹大将军何进被一名神秘刺客闪电般杀死,对张简来说,这种剧烈的震撼无法言表,比较起来,和昨晚流香馆之夜差不多,真的是一言难尽,五味杂陈。
包括那本千年名著《三国演义》在内,从没有一本涉及这段历史的资料里说过,何进死于刺客刺杀!
怎么会是这样?这是一个怎样的东汉末年,乱世之肇?
张简到现在脑子里都还乱糟糟的,难以适应。
但是,他却看得很清楚,眼下洛阳这种形势的确是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大家都坐在火山口上,稍微不慎就是人死族灭,万劫不复的悲剧收场。没有谁真能智珠在握,完全掌控全局。
何进的死,也许已经引燃了最关键的那条导火线。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脑子和这具身体的秘术了。
唉!时光就像这涓涓的流泉,温香尽去的时候才猛然醒悟:我的日子不多了!
张简一边想着,右手食指和中指拂过左手的小鱼际肌群,轻轻摩挲左腕的下侧,微微皱紧眉头。
这是左手腕最隐秘的地方,微微的小片凸起,顶触着敏锐的指肚,摸起来颇有手感。
那里绣着一幅细长的黑色刺青,一支毛笔和一口短剑交叉而现的图样——他去年特意学会了这门手艺,自己一针一针刺上的。
这块黑色刺青,只是无奈之下的障眼法,混淆着下面的一个年度倒计时。
无法洗掉抹去割舍的年度倒计时!!
秒、分、时、日,随着秒钟数字的无声变动,时间就是那么稳定而静默地流逝着,从不回头。
从刚发现时的364:17:15:23,一直到现在的004:XX:XX:XX(现在的具体时分他还没去看,也不想看了)。
这是一块可靠的现代秒表,对他的某些特殊训练很有帮助。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这个科幻味道十足的电子时间表还有什么用?
最多再有四天,他来到这个汉末世界即将满一年——拼命挣扎求存,各种苟且准备,结束的那一刻还是即将来临。
一年之后呢?倒计时会结束么,他的生命是否也到了尽头?
压力山大,却无可奈何。
他只好尽量淡忘这件事。
平日里张简都戴着一只自制的黑色护腕,遮蔽住整个左腕,他朋友也不多,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没想到,昨晚出了点纰漏。坦诚相待一夜疯狂之后,意迷情浓的公主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印记,还曾揶揄他过于清高自负的可悲心态。
张简倒并不觉得如何可笑,文武双全而已,难道自己不是?
只是,确实需要再小心一点,不能再给其他无关的人看见才好。
补充了少数食物淡水等必须品,换上刘淑特意为他准备的新衣,靴藏短刃,背负长剑,张简悄悄离开秋水潺湲的流香馆,攀上合欢殿的北墙,钻出通风窗外。
东汉帝都洛阳城,不算城墙外的附郭郊苑,皇宫占据了整座城池的三分之一以上,南、北二宫呈现一个不太规则的“吕”字型。
万年公主现在借居的合欢殿,是刚刚从皇后晋级为太后的何氏暂时让给她的,虽是西宫主殿之一,却处在整个禁中西南的偏远角落里,这座宫殿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何皇后和汉灵帝近年来的夫妻关系——虽然阔大华美,设施齐全,却被长期排挤在一旁,半点儿都没法惹人注目。
所以汉灵帝一崩,何皇后就迫不及待地逼走了亲婆婆董太后,径直搬家去了禁中之重“嘉德殿”,那里才是朝野上下一致注目的中心点。
合欢殿正门是南门,东侧有宫女宦官出入使用的小门,只有北侧和西侧什么门都没有。张简虽然为人胆大包天,但一旦化身暗夜行者,却十足的谨慎细致,专业刺客范儿。
为了行动隐秘,他昨夜特意选择了北侧宫墙作为出入内外的节点。也因为这样,刚才在刺杀现场,虽然后面缀上一队难缠的剑戟士,却还是被他轻易摆脱掉了。
长剑绦绳反转暂时挂在脖子上,背脊吸靠住两丈高的宫墙,张简四肢有节奏地轻轻挪动着,状似一头悠闲戏水的老龟,看似动作舒缓,却在三秒钟内就游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在实地上。
张简迅速在数丈外找到一棵脑子里早已记熟的梓树,闪至跟前,伸手比了比树干,心下稍安,和枰姑姑给的资料几乎没有差别,不愧是冠于同侪的木中贵者,可以完全藏住他穿衣显瘦的剽悍身体。
合欢殿距离南宫禁中西边的宫墙不过十七八丈远,虽然墙内有众多的持戟中黄门贴身近卫,墙外还有左右都候率领的八百剑戟士日夜巡视,但为策万全,正常情况是不允许禁中种植任何树木的,像梓树这种高大型乔木更是严令禁止。
可耐不住这一排梓树是何贵人当年立后时亲自下令移植栽种,谁敢说当朝皇后违规?
从光和四年初(公元181年)到现在,九年来专人照看,茁壮成长,张简看中的这棵梓树,树干已经比他的腰还粗了。瞧瞧周围,其他同类也就稍细那么一点点。
藏身树王之后,张简整理好行装,决定稍事静默两分钟,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
虽说已经在上东门内大街的永康里待过大半年,对洛阳市区相当熟悉,以前也为高官贵胄们干过一些脏活儿,但皇宫内部,尤其是核心的禁省诸殿他来得并不多,严格说来只有这次接了大单之后,张简才会下定决心,连续五天夜入禁中,到处探查地形。
这座长秋宫后殿,张简昨晚才第一次过来,谁知道就在流香馆里再遇万年公主。真搞不懂合欢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活水泳池……种种奇异事件接踵,眩晕大半夜,根本就没时间去了解周边的环境。
朦胧晦色中,张简一双夜眼炯炯四顾,重点是探究丈量南宫的北宫墙,琢磨用灵龟秘法游荡上去需要几秒钟,会不会被玄武门司马的手下发现。
直道上幽幽暗暗,浅色隐约,夜已经有点深了。天际间,黯淡广阔的星河自西向东斜贯而过,牛郎织女依稀可见,搁现代应该12点了吧,正是宅男宅女们自得其乐的大好辰光。
点点星光下,偶然抬头注意到东方那一弯渐渐升起的细月,张简心头一动,莫名想起李白的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不知天上这月亮,现在到底是古时月还是今时月,照的又到底是今人,还是古人呢?
北大毕业,洛阳大学26岁的历史系副高级讲师、国家级青年人才,未来有大把上升空间的考古专家孟瓴,骤然回想起些许往事,不禁一阵唏嘘感慨,瞬间回到两千年前!造化之弄人,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可是老天也不算亏待他,他也真没想到,就这么个底层官二代、不起眼的混子,客串职业却搞成了洛阳首席,“隐煞”的名头居然还挺响亮,一不留神就接到两单大生意,定金都提前收了一千金。
一千斤金子!
要不是为了蹲洛阳狱的便宜老爹,真想直接卷款潜逃啊!
说来也奇怪,穿越至今,他和老爹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就一年时间,感情为啥就能这么深,为了他不惜夜探皇宫,犯法杀官,甚至还糊里糊涂把自己的身子给搭了进去……对考古学者孟瓴来说,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呢?
好吧,跟万年公主的一夜情也怨不到老爹头上……
……119,120,121。
张简古今融合一体的大脑相当精密,生物钟已经被他训练到误差在两秒之内,说静默两分钟,119—121秒之间,张简便蓦地惊醒,所有的胡思乱想,全都戛然而止。
新的一天来到了!
今天会是特别的一天,戊辰日,要努力干活。
张简深吸一口气,以左脚为轴,右脚在身侧轻轻移动,脑袋和身体也同时缓缓转动一圈,八个方向全都扫过一遍。随即又俯下身体,耳朵贴在温热的泥地上,听了十来秒钟。
这是鸡鸣狗盗十三术中的“听风天地”,张简不到十一岁就完全掌握了这套潜行者秘术,十多年默默苦练,相当精熟——当然,不是跟他爹张劼学的,传术者另有其人。
除了南边的长秋宫方向隐约有些嘈杂声音之外,周围一里之内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刚被赶走的剑戟士们这个时辰内应该是不会过来巡视了,那么此刻去宣德殿应该也比较安全。
合欢殿之南是长秋宫前殿,东边则是建德殿,宣德殿在长秋宫前殿东侧,建德殿南侧。简而言之,四座宫殿组成了一个田字型正方体。
这也是南宫禁内完整的西南一角。
宣德殿里,藏有几件对张简有用的武器,必须先去取了。这也是刚才穿好新的长襦大绔时,万年公主刘淑随口赏赐给他,方便他刺杀董旻的工具。
张简一听就动心了——即使他还没有决定是否对奉车都尉董旻出手。
公主刘淑的威胁利诱,张简并没太放在心上。
关键是刺杀董旻风险既大,又后患无穷,还没有什么即时能拿到手的可观利益,怎么看,都严重违反了他身为洛阳第一刺客的接单原则。先去取了那几个小物件,就算是提前掂量一下这笔买卖的重要程度吧!
安全第一;量力而行;等价交换。
张简再次在心头重温了自己的刺客三原则,然后看看方位,借着这排壮年梓树的掩护,身形一动,静悄悄向东方的建德殿滑行而去。
宝器藏地宣德殿就在建德殿相邻的南边不远。根据张简的探查和了解,这两座宫殿内平时晚上都没有人,大部分时间,甚至看守殿堂大门的两个持兵中黄门都不在岗位上。
合欢殿和长秋宫则完全不一样,作为皇后旧居,虽然合欢殿旧人都已被何太后全都带走,除了万年公主的手下就没其他留守了,但在皇后办公之地长秋宫前殿里,女官、婢女、大小太监等还足有百余人。稍有惊扰,跟同时冲进一百个满居鸡埘也没什么分别。
这也是合欢殿西侧虽然也没有门户,张简却从来没考虑过从那边出入的重要原因,离长秋宫前殿实在太近了。
宫中各殿之间都有修葺完备的青石直道相通,巡逻的黄门冗从日夜不停,好在之前一群持戟中黄门和剑戟士联手追踪张简已经来过西北这块儿,被杜枰轰走之后短时间里肯定会清静不少。否则万一引发长公主的怒火,不单找骂,更可能直接让杜枰去找卫尉杨琦把他们全都踢出禁中,贬斥到边地去跟鲜羌蛮子为伍,饥餐狼烟,渴饮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