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千丈,念在山水间。是故乡里的山山水水,最初给了你我精气神,后来又给了我们诗意栖居的心境。倘若能回故乡,一定记得抽身回去走走看看;倘若不能,也万万不可淡忘了故乡精神跟乡愁。
世界再大,也大不过一个院子
这些年,过惯了走南闯北、马不停蹄的日子,去过许许多多的城市跟村落,见过各种各样的世事跟人群,这才真正觉着世界之大、天地之远,还有更多更好的地方等着自己趁年轻去用脚丈量、用心体验。
但不知为何,无论身在何处,心里面终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儿时一直生活着的鄂西北村落。曾记得,在那片村落里生活的人们开门看到的是山,再往远处看去还是山,绵延数千里,怎么都不着边际。
每天,从早到晚,大人们都在村落周围的田园乡野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儿,也只有我们那群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的孩子前村后院地跑着、闹着,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那时年龄还小,要么在村前村后无忧无虑地嬉耍着,要么在村子里的学堂里安安静静地待着,日子就那么无忧无虑地过着,村落无论是东西还是南北,到处都住满了乡邻,人间烟火随处可见,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有多小。
后来长大了,先从村里的小学毕业到镇上念初中,再到县城念高中,最后到繁华大都市念完大学,再到后来彻底走出了象牙塔参加了工作,一年又一年,走的地方是越来越多,看到的世界是越来越大。偶尔回故乡探亲,站在高处俯瞰儿时相依为伴的村落,突然觉得它好小好小,只不过是大江南北、巍巍山河中的一小片栖居地而已,除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外界也许根本没人知道它位于哪里。
更让你感到无可奈何的是,岁月几经更迭之后,儿时是那样热闹的村落现如今早已人烟寥寥,田野里没有了往日辛勤耕耘的父老乡亲,山坡上没有了往日遍地都是的牛马羊群,阡陌间没有了往日嬉笑怒骂的顽皮少年。
尽管村落周边的山山水水、草长莺飞还在,但看着零散的炊烟、孤独的留守老人,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都让人觉得那里的世界徒增了许多空旷跟寂寥。
寂寥归寂寥,倘若回到自己儿时曾经住着的院子,依旧会感到亲切。祖辈父辈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一辈子守护着自己属下的土地。房子是用结实的黏性黄土跟木头一夯一夯垒起来的,屋顶上铺盖的青瓦是用土窑一炉一炉烧出来的,尽管比不上城市里的钢筋水泥,但怎么也能用上个两三百年,修修补补住上几代人,只有那些长年累月没人住、没人看的老房子才倒的快、塌的早。
那时,就在这样面积不大的农家院子,农忙时堆满了收割回来的玉米、小麦,农闲时母亲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支上好几个架子,放上竹席、竹筐,借着阳光晒些山货、粮食、菜干、萝卜、衣物、被褥啥的,然后拿出针线篮子,跟左邻右舍的媳妇儿们一起家长里短一番,为家人缝缝补补一上午。
那时,也是在这样的院子,放完学,回到家吃饱了饭,我们会趁天色未晚,搬出宽凳子和窄凳子赶着把作业写完,免得天黑之后又得挑灯夜战,睡的不好不说,还浪费不少煤油钱。
那时,也是在这样的院子,每至中秋、端午这样的传统节日,一家人忙活一个晚上,准备好一桌好菜,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吃着美味佳肴,看着天上的皎洁圆月,尽享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
关于院子的记忆实在太多太多,无论东西南北,伴随我们走过成长岁月的每一个院子都承载着一个家族的历史,记录着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喜乐哀愁。这是一辈子的记忆,刻骨铭心、根深蒂固,谁都无法跟它彻底隔离。
之前我老不明白,为什么走的地方越多,去的城市越大,越是忘不了故乡,忘不了那片曾经相依为伴的村落,忘不了那个记忆中的院子,后来,我才慢慢懂得:世界再大,也大不过一个院子。无论你我长大后在何处漂泊,故乡的村落跟记忆里的院子总会深埋在内心深处,在无声的岁月里时不时泛起剪不断的涟漪。
那些炊烟袅袅的田园日子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谁都有不断向前追求更加美好生活的权力,谁也未曾真正放弃。如你如我,尽管一直都是那么的怀念山清水秀、草长莺飞的田园牧歌式乡村生活,但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城市繁华的诱惑,这些年都跟挤独木桥似的,纷纷背起行囊告别乡村,走进了满世界都是钢筋水泥的城。
在秦岭南麓、汉江北畔民间,农历腊月二十三(北方)和二十四(南方),是传统的祭灶日,要祭奠“灶王爷”,又称“小年”。南宋名臣、文学家、诗人范成大在他的《祭灶诗》中说:“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角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民间传说这“灶王爷”原为人间平民张生,娶妻之后终日花天酒地,败尽家业沦落到上街行乞。一天,他乞讨到了前妻郭丁香家,羞愧难当,一头钻到灶锅底下烧死了。玉帝知道后,认为张生能回心转意,还没坏到底,既然死在了锅底,就把他封为灶王,每年腊月二十三、二十四上天汇报,大年三十再回到灶底。老百姓觉得灶王一定要敬重,因为他要上天汇报。于是,民间就有了腊月二十三、二十四的祭灶“小年”,祈求来年一家人和乐平安。
那些年,生活在鄂西北深山村落,小年夜里吃完饭,睡前,母亲数十年如一日,都不会忘记认真清扫灶台前后,然后按照民间传统风俗祭“灶王爷”。那时,在故乡深处,父老乡亲们用的都是柴火灶,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古老村落,物资匮乏,但唯独不缺草木。春暖花开或夏荷绽放时节,每次从田园深处归来路上随随便便拾掇一些野蛮生长挡路的树枝,就足够煮饭烧火取暖一年。
黏性极强的黄土加上木材能垒墙,也能做灶,请风水先生看个日子,垒完土灶,架上一口铁锅,燃起柴火,就过起了炊烟袅袅的田园日子,虽然简陋了一些,但煮出来的饭却是那么的香,那些炊烟的味道是那么富有乡土的芬芳馥郁。
正因如此,像母亲这样千千万万朴素无华的乡村主妇,多半时间都在跟灶台上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懂得生活的不易。腊月里祭灶神在她们眼里不仅仅是一种传统风俗,更倾注了岁岁年年,与之朝夕相伴,用岁月青春与之同甘共苦的连绵情愫。
“小年夜送灶神去天上过年,正月初四再把灶神接回来。”母亲一生向善,在乡村生活了大半辈子,每次都会在这样的夜里,打扫赶紧灶前灶后,准备好猪头肉等祭品,插上一双竹木筷子,祈祷众神护佑一家老小一世健康平安,儿时的很多没玩完的鞭炮都被母亲收了去,以便每月遇上传统风俗,祈福过后放上一贯。
在那个生我养我的鄂西北村落,我度过了野蛮生长、无忧无虑的18年,看母亲年年岁岁如此虔诚,对传统风俗如此敬重,竟也从很小的年纪里就形成了习惯,那些同龄人跑着闹着耍着的鞭炮很少由自己放过,都交给了母亲留着,也全都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之后,跟很多人一样,我也告别了古老的乡村,出门远行念完大学然后进了城,只有在七月半,会在繁华都市的一些交通路口,夜深之后,偶尔看到有一些城里人面朝故乡的方向在水泥地上画个圈,烧一些纸钱,祭奠逝去的故人……
之前,诸如小年夜祭灶神这些那些在乡村世界里人人敬重记得的传统风俗越来越消失在城市生活的日记本里,成为过眼烟云……而这,也正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之处。由乡村进入城市,几千年在乡村得以传承延续的优秀传统风俗跟文脉精神,不断在人们生活方式变迁中断代,我们的灵魂及精神该依托什么走向未来?
故乡归来,又闻童谣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趁长假短暂重逢后,大半个中国的人又一次默默告别故乡的山山水水,一如既往的来去匆匆。远行的列车在大地间一啸而过,车头离异乡越来越近,距故乡却越来越远。快要抵达京城时,一群也刚刚从故乡处归来的孩子突然在车厢里唱起了童谣,让所有快要到达异乡的人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回望起故乡。
故乡之所以如此让人留念,不分年幼、不分天南海北,是因为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楼一阁都承载着过往岁月的记忆,似千年沉香如琼瑶佳酿,越是离的远隔的时间长,越是让人觉着回味悠长。
我曾无数次询问过那些刚刚从乡下村落探亲完毕重新回到城里的孩子,到底是乡下老家好玩,还是城里好玩,一大批从小出生在乡下、长在乡下后来因学校被撤等等原因不得不进城随陪读父母租房念书的孩子都说,还是乡下老家好玩。
于是趁着长假回乡下老家探亲间隙,我特别留意了一些也趁长假从城里重新回到乡下的孩子。在城里时,除了按时上学念书外,其他时间这些孩子基本都呆在租住的房子里,靠着看电视玩手机打发无聊的业余时间。城市虽大,不缺玩耍的地方,也不缺年龄相仿的孩子,但城市的世界对这些从乡下来的孩子而言,好像根本不是他们的,住多久都是那么的陌生,无论是针对环境还是针对周围的人。
而一回到乡下老家,一转眼就找不到这些孩子们的人影。他们迫不及待去找自己熟悉的玩伴,三五成群在一起玩耍嬉戏是那般快活。他们一起去田间地头稻草垛间捉迷藏,一起去故乡的小河里捉螃蟹抓鱼,一起去柿子树上摘柿子,一起在马路上赛跑……跟在城里的情形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话多了,笑脸也多了。
你再问是城里的朋友多,还是乡下老家的朋友多,这些孩子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乡下老家的朋友多。”也许至今他们都记不住几个城里同学的名字,但乡下老家玩伴的名字他们却从未忘记过,就如那些深深镌刻在你我记忆深处、源自故乡的童谣,从来不怕时空的阻隔,无论天涯海角,一直都那么清晰地记得。
红尘三千丈,念在山水间
《论语》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山跟水,一阳一阴,一静一动,共生共荣。正因为有了山的挺拔与伟岸,水的悠然与淡泊,才构筑了大千世界安宁详和的意境,并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浓郁的诗意。
自古以来,“敬畏山水”作为一种普世善念,一直被世人所推崇。仁者从山的宁静安稳中获得了安于义理而矢志不渝的力量,智者则从水的灵动欢欣中获得了圆融通达的启迪。现实生活中,心中始终装着山水并懂得敬畏山水的人,也总比一般人活得更加潇洒飘逸。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告别了记忆里的山山水水,这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使然。但无论身在天涯海角,只要看见了山,望见了水,它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唤醒藏在你我内心深处的那些久违的乡愁。每当此时此刻,过往的乡愁记忆重现,无论长还是短,都是那般甜美亲切,那般富有诗情画意。
春花秋月、草长莺飞,以及所有跟自然山水同在的轮回,都给了我们无数乡愁记忆和意境美学。那些年,在有山有水有田园的故乡,生活过得是那般恬静,时光走的是那般“泾渭分明”:春来时,山青水绿、万物复苏;夏来时,骄阳似火、蝉鸣不休;秋来时,遍野金黄、瓜果飘香;冬来时,银霜素裹、白雪纷飞。山川河流,也都会随着节令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姿态。
事实上,自古以来,乡愁就已扎根并融入了中华民族的文脉跟血液,成为一种文化基因。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乡,富庶也好,贫瘠也罢,它始终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生命之初的邂逅,也是一种难得缘分。而故乡的山水,更像是一种精神烙印,伴随着我们一生。
“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在绝美的中国画里,山与水是否相得益彰,古人早有思索。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自然的山水始终是乡愁的重要载体,不可轻视。唐朝著名诗人杜牧在题为《山行》的诗中写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生活本不易,加上生存环境的急剧变迁,让人怎能不羡慕诗人杜牧笔下描绘的那番唯美的生活意境。
试想,如果能像杜牧那样,在烂漫的季节跟时光里,尽情地在山水之间漫游,途中遇到白云深处的村落人家歇歇脚去跟老伯讨口茶,再累了就让自己停下来,把心全部交给满山随风拂动的枫林,陶醉于那些染满霜跟二月花一样红的叶子……该是怎样一种山水享受。
但一切享受都是有前提条件的。“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绿水青山既是自然财富,又是社会财富、经济财富。”只有像呵护生命一样用心呵护自然山水,它才会展现出更多的柔情跟魅力,并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承载着乡愁记忆的场景,我们才能生活得更加有意境感。
在我的记忆深处,至今一直记得和父老乡亲们一起栖居在秦岭山脉南麓、汉江北畔深山村落的日子。无论岁月怎么流转,山里人家一直都是那么的朴实无华。乡居之所,多半靠山面水,父老乡亲们也最懂得敬畏山水的道理,祖祖辈辈靠山吃水,也打心底里懂得如何护佑山水。
那时节,倘若有人故意毁坏故乡村落里的篱笆院、竹林墙、山体、河流,父老乡亲们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这等于是在毁掉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就连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偶而砍树、砍竹子做弓箭玩具,或是下河炸鱼、去竹林里捕蛇等,一旦被发现,都会遭到父母们的训斥跟呵责,甚至罚跪半日。
岁月依旧,逝水东流,尽管你我早已离开故乡多年,阔别旧时村落良久,但幸运的是,生活慢慢教会了越来越多的人,让他们逐渐懂得了敬畏山水、爱惜一草一木的道理。对于给了我们美好记忆,也是我们民族根脉一部分的山水田园,敬畏它,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人活于世,你我所遇到的所有人跟事,在某种意义上其实都是一种山水,懂得敬畏山水者,等于敬自己,人也自然敬之……
红尘三千丈,念在山水间。是故乡里的山山水水,最初给了你我精气神,后来又给了我们诗意栖居的心境。倘若能回故乡,一定记得抽身回去走走看看;倘若不能,也万万不可让自己的内心没有了山水,淡忘了故乡精神跟乡愁。
那山那水,注定与你后会无期
记得作家韩寒拍过一部电影,名曰《后会无期》。缘于没日没夜地忙碌,跟那些曾经擦肩而过的似水年华一样,尽管一直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但却在不知不觉间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慢慢地,待所有的浮躁跟不安都随炙热天气的结束而一一褪去,天空重新恢复它应有的湛蓝,温度计上的水银柱重新回落到它正常的海拔,这才在迎面而来的清爽凉风和久违的心安神定中醒悟:这一生注定后会无期的,其实远不止那部一直没曾看过的电影,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跟事,仿佛冥冥之中似乎早就写好了结局,比如一起给了你我乡愁记忆的那山那水……
那山那水,自然指的是隐藏在每个人心灵深处独属于自己故乡的山水。1982年,诗人席慕蓉在《乡愁》中写道:“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久别后再也不曾重逢,也许注定以后的岁月都将与自己的故乡后会无期,但来自故乡的歌谣,那熟悉的乡音,却成了诗人内心深处绵延不绝的乡愁。那山那水,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的故乡位于秦岭山脉南麓、汉江北麓,地理上人们称其为:鄂西北。在其边陲的贫瘠村落,自古以来啥都缺,缺飞机缺铁路缺银子,可唯一不缺就是山跟水。除了秦岭、汉江这样上了中华版图地理坐标的高山阔水,许多人家清晨醒来只要一打开门,抬头就能看见山,低头便能望见水。
那山,曾经是一座座活力四射的山。山腰上到处都有人家过日子的年月,家家户户几乎都养了牛羊牲口,农忙时节被乡亲们驾驭着耕地干活儿,农闲时节乡亲们被它们牵着鼻子漫山遍野游荡。每天清晨太阳升起没多久,负责上山放牛牧羊的农村娃仔子们,三五成群,一路吆喝着、抽打着,跟赶集似的把牛羊赶到山上,然后放任自流,要么在石盘上围成一圈斗上一天地主解闷,要么去野葡萄架上摘葡萄解馋,要么找一个水塘子在山泉水中泡上一阵子解暑。
就这样,时间久了,哪个山腰上的葡萄好吃,哪个山洞口子大好避雨,哪个水塘子里的水清澈见底还没水蛇,这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农村娃仔们个个都一清二楚。
晃悠悠一个上午,乐呵呵一个下午,到了太阳即将落山之时,一群年轻后生跟那一群挨了鞭子火速狂奔下山的牛羊一样,不到一盏茶功夫,在家家户户屋顶上的炊烟即将散尽、晚饭将要出锅前准能带着满身泥土出现在自家的篱笆院子里。到这时,随着夜色的徐徐降临,那山,才在一天“嬉笑怒骂”的陪伴中逐渐安静下来,跟随贫瘠村落里的善良人们一起,枕着无限星空跟皎洁月色安静入眠。
那水,曾经是一串串朝气蓬勃的水。一条河分两岸,一座桥连两村。有河的地方就有人家,有水的地方就有成片的庄稼。东西村的父老乡亲都深爱着流淌在自己村庄边上的那条河,种地耕田过日子,彼此不分你我,同饮一条河里的水,同吃一条河里的鱼,借同一条河里的水灌溉,在同一条河里洗头洗澡洗衣服。
就这样,岁月如歌,日子如流,不管是猴年还是马月,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更不分清晨跟傍晚,总有人过河,宽敞的河床上除了那一串串淌着欢笑、不断奔涌向前、一路东去的水,还有你来我往的脚步声,年轻媳妇们的浣洗声,父老乡亲们的寒暄问暖声。只有到夜深人静,乡间各家各户窗子里的灯火灭尽,那河才只剩下纯粹的汩汩流水声。
这就是填满了我的青春岁月,之后又给了我乡愁记忆的那山那水。时过境迁,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它们活力四射、朝气蓬勃的样子,也清晰地记得它们在月圆深处安静下来的模样。
可记忆终归是记忆,这些年,先是远离故乡出远门求学,后是离开那篇贫瘠但充满温情的黄土地进入城市工作谋生,我离那山那水越来越远。每年最多能借春节回故乡的机会再去看它们时,我发现远离它们的远不止我一个,那些年那些人家、那些父老乡亲,一个个的,先后都离开了。
那山还是那山,它还在那里;那水还是那水,它也还在那里。只不过,现在的它们都跟遭没有良心的父母遗弃的孤儿似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了往日的朝气蓬勃跟欣欣向荣,全陷入上古世纪一般的死寂,安静的,让你伫立在它们面前回忆久了,整个身心都会感到莫名的窒息……那些你我会时常想念起来的、和那山那水在过往岁月里的陪伴跟日子,今生今世更是注定与你后会无期。
故乡里的那一抹黄昏
黄昏,每天都有,哪里都能遇到,可过了这么多年,从乡下来到城市,从青涩少年长到成熟青年,无论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坎坷波澜,至于黄昏,心里头真正眷恋的,还是记忆中故乡的那一抹。
我始终庆幸地以为,在这个不断被快速颠覆的时代,能够在乡下野蛮生长十多年,把最单纯、最干净的童年岁月跟成长记忆留在质朴的乡村,是今生今世,于你于我都是最大的缘分。
进入城市时代,越来越多的孩子出生并生长在城市,不像曾经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我们,心里面多多少少有资格同时装着乡村和城市两个世界,各有各的精彩,在似水流年遇到烦恼时可以互相倒换,不至于因为生活环境的单调滋生孤单。而等他们长大,乡村对他们而言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即便有机会去,仅仅是一种旅游,没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乡愁,就不会从心底里真正产生眷恋。
立秋过后没多久接着就迎来了白露,于一座现代化城市而言,秋往往是最迷人也是最舒适的季节。天高气爽,云淡风轻,太阳没那么炙热,空气没那么湿闷,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祥和。
黄昏时分,走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头,大把大把的斜阳透过密密麻麻的绿树叶子在晚风吹拂下撇开的缝隙散射过来,变了色儿好看了许多不说,也变得柔和了不少,让人觉得安静,觉得舒服,愿意去感受,去忘掉这一天的忙碌,享受回家的喜悦跟幸福。
我也是因为走在这样的街头,注意到这样的黄昏,才越发眷恋起久违的故乡的那一抹黄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而真正刻在记忆深处的故乡总是生命呱呱坠地后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野蛮生长的地方。
幸运的是,我的故乡在乡村,从小就趟在山与水的怀抱里度过了清贫的童年和少年,以至于到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习惯性眷恋山水,难舍田园。
故乡的黄昏是充满生活场景跟生存哲学韵味的黄昏。太阳即将隐退西山,晚霞把乡村的天空染成色彩斑斓一片,热爱生活的乡邻,在田野间勤劳耕耘了一天,扛起锄头铁锹准备回家,晚风替他们抹掉了身上的泥土味跟汗水,夕阳的余晖给他们的脸颊涂上了粉色的胭脂。
黄昏的到来不仅代表着一天辛苦劳作的结束,也成为这一天乡邻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扎根土地的光荣见证,一份汗水一份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全靠自己努力干。
故乡的黄昏还是歌谣的黄昏。在那时的乡村,大人们有耕田种地、养家糊口的崇高使命,小孩儿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快乐天真。黄昏时分,告别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孩子们一路欢声笑语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正如那首歌谣所言:“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哪,没有学问嘞,无颜见爹娘,郎嘞咯郎嘞咯,郎嘞咯郎。小嘛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光,只为穷人要翻身呐,不受人欺负嘞,不做牛和羊,朗里格朗里呀朗格里格朗……”
故乡的黄昏还是充满美学的黄昏。那些记忆中的炊烟袅袅、牧童晚笛、浣纱洗布、嬉笑怒骂、你来我往,还有青砖黛瓦、古树老井、石磨老驴等,尽管都跟如水的岁月一样,早已远离我们而去,但却都成了绝版的记忆,无论何时何地想起,总让人倍感甜蜜,它们像是始终藏在我们记忆深处的动态油画,表面上展示的是乡村世界里的一草一木,实际上却是岁月淘沙过后你在回眸它时的万般风情。
千山万水,人来人往,皆是禅意
南宋词人辛弃疾在其《稼轩长短句》中曾写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大致的意思是说,年轻的时候,往往不知道什么是愁苦的滋味,却总爱去文人墨客聚集的酒楼,为写一首新词而硬是描绘愁苦的意境 。而今尝尽了忧愁的滋味,想将这种忧愁描绘出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从哪里说起,踯躅良久,最后却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走着走着,年龄越长,人们越习惯去回首那些似水年华跟转瞬即逝的日子。这其中,不只是古人辛弃疾有“欲说还休”般的切身感受,众生皆有。对多数人而言,往往都是宁愿糊里糊涂活在当下也不情愿边走边反思当下,但对于还没有到来的未来却时常充满天马行空般想象。
因此,越来越多先知大德、得道高人都在告诫世人:切莫荒废当下,活在当下、珍惜当下才是智者哲学。随着时光不断向前,你我早已离开了那个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巴掌大的、弹丸之地的故乡村落,走过、路过了一座座陌生的城市,还有与记忆中故乡之风土人情完全不一样的他乡村落,遇到的、在一起的,也已不仅只限于故乡里的父老乡亲,还有来自五湖四海不同种族跟不同地域的人们。
这才真正相信:大千世界,众生皆是沧海一粟,渺小的不能再渺小了。有机会走过、路过、停留过的千山万水也好,有缘分与众人擦肩而过、相聚相识相知也罢,回头看皆是一种禅意,似一壶茶,如一缕春风,闲暇十分回想起来,那些时光那些人来人往似山间一泄而下的清泉,总能沁人心脾、惹人回味。
那年那月在故乡,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母校里跟来自十里八乡的同窗好友们一起晨诵夜读,都是花儿般、风一样的少年,在象牙塔里没曾经历过生活之艰辛、日子之苦,哪知愁滋味?整日里除了按照课程表念书写作业外,多数人满脑子里都是些关于青春关于未来的空洞想象。
曾记得,每次进入一个新学校没多久,漂亮的女同学们和帅气的男同学们经自由组合,总会形成三五成群的闺蜜团和男生帮,除了在美丽单纯的校园里漫无目的读书嬉闹、互相传递纸条情书外,偶尔也会一起躺在草坪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正二八经地谈起未来。比如要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嫁一个什么样的老公,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等等。
在一次作文课上,曾记得语文老师让大家以“我的理想”为题写篇话题作文,时间隔的太长,记不起当时自己写了个什么题目,那时我的作文跟同龄人写的叙事文不同,因一些经历与常人不同,大部分作文都是一些“哲理”散文,很多同学读不懂不说,我还常常文不加点,一个逗号到底,幸好遇上一位好老师,没过多地限制我的文风,也没过多地批判我写的那些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文章。
在那篇作文的开头,我清晰地记得写了几句与佛有关的话语,那时年纪虽小,但因读了很多书加之经历了很多困苦,从笔尖流出来的很多句子还是很有哲理的,现在回头去看压根儿不相信那年月自己能写出那样有逻章跟质感的句子来。
一些平时打交道多的同学看了那篇文章的开头,又传开了,开玩笑说我的理想是去庙里当和尚,说我跟佛有缘。可那时除了过年过节知道故乡深处那些求神拜佛的习俗外,谁晓得佛的真正含义,谁有真正地问过佛,在佛前伫立、冥想过。
这些年,因工作关系,经年累月出差,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去过很多城市,到过很多村落,时常被那些不同地域不同城市的繁华,古村古镇古街区的厚重历史人文所震撼。除此之外,每年基本都会去一次藏区,拜访了数十座历史悠久的佛寺佛塔,结识了一群又一群守候在雪域藏区的高僧上师,这才知道什么是禅意。
其实,无论是千山万水,还是人来人往,人世间与你与我所有的际遇,苦也好,乐也罢,都是前世今生苦心修炼才得来的缘分跟禅意,不可求不可弃,唯有懂得珍惜,才活的洒脱,一切皆是日后让我们深深留恋跟一笑而过的平凡生活。
最美的夜色莫过于万家灯火
有人家的地方就有希望,有希望的地方就有温暖……世间最美的夜色,不是灯红酒绿,也不是醉眼霓虹,而是茫茫人海或旅途中,你我转眼间看到的那些熟悉的、充满温情的万家灯火……
这些年,一直在天南海北地奔波,列车和飞机所到之处有雪域高原,有江南秘境,有深山林海,也有一马平川。白天还好,累了还可以看看窗外的山水田园、水泊湖海,可一到晚上,夜空下万籁俱寂,窗外漆黑一片,难免会心生胆怯,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倘若此时此刻,航班或列车经过万家灯火熊熊燃烧的地方,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的你,会不会马上为之精神一振?
有灯火的地方就有人家,有人家的地方就有生机,对于常年旅居在外、漂泊不定的人而言,看到了万家灯火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家一样,是一种久别的重逢。
年龄越大,走的地方越多,越是思念故乡,还有跟故乡有关的日日夜夜。那时,生活在鄂西北边陲的古老村落,白天父老乡亲们都在山水田园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到了晚上,月明星稀,山风徐来,家家户户很多很多年前都点的是煤油灯,用废弃的玻璃瓶做灯箱,里面罐满煤油,再用牛皮纸做灯芯,燃着燃着,煤油灯也会开出美丽的灯花来……
那些贫困人家的孩子,童年岁月的夜晚多半都是在这样的煤油灯下度过,白天放学回家,首先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晚上才在煤油灯下埋头苦读诗书。那些之后成为传世经典的古村落、状元门第、书香世家,莫不如此,煤油灯燃着燃着,燃烧并传递了一个个耕读传家的乡居人文佳话……
乡居那些岁月,夜色下的万家灯火既宁静又安详,是那般温馨、简约,所以很多商界大佬、文化大儒功成名就之后,都会远离城市喧嚣浮华,择一片山水田园,重新回归心灵原乡,于万家灯火之间回味本真世界的哲学、简单处世的真谛。
可如今,原来那么多选择乡居的人禁受不住城市繁华的诱惑,离开了心灵的故乡,走进了本不属于他们的物质世界,能坚守住的还好,经受不住生活压力跟折磨的,好多背经离道、堕落沉沦直到最后彻底地背叛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白天在城里人面前强作欢笑,晚上夜深人静时独自泪流,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必在沉默中沉沦。过日子也一样,无论是乡居岁月,还是城市年华,懂得珍惜的人往往都有很好的定力。毕竟,只有耐得住寂寞,才真正驾驭得了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