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过这一番话,任然又对两名女子说:“接下来,你们找个机会离开广州城,我去给你们取一些盘缠。”
说完,带着两名女子,来到了广州城一处宅邸。
宅邸的主人,是个卖米的大商人,姓姚。
一路上,夭桃湄黛瞪大了眼睛,对视起来,十分惊诧。
这位卖米的商人,她们认识。
其常年南来北往,人脉广大,手段很高,专擅打压价格、低买高进,叫许多平头百姓,恨之入骨。
不过他虽手段毒辣,表面却是个笑容可掬、很富态的大胖子,人称“姚胖子”,受到纳兰将军的喜爱。
若非任怅异军突起,纳兰将军只怕要将他们送给这人。
她们做梦也没想到,任然怎么好像认识这位大商人,要不然怎么会来到这里“取钱”?
难不成这位然少爷,其实暗地里很有手段,与一些权贵有所交往?
任然带头进了宅子,被拦在门口。
门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眼睛只在任然身上逛了一圈,接着着意留在夭桃湄黛两女身上,似被磁铁吸了,就离不开。
随口问他们的来意。
任然拱了拱手说:“我是奉了纳兰将军的意思,将这两名女子,赠送给他。”
空口无凭,若是任然一人,门房怎么也不相信。
但是这两名女子,仪态卓绝,容貌超群,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无形之中,加深了任然话语的可信度。
他身子一震,连在两女身上的目光,都一下子吓得收敛。
又连忙叫嚷了个人顶班,恭恭敬敬,搬来椅子,请三人在这儿端坐。
自己匆忙进了里边儿。
夭桃和湄黛听到纳兰将军这个借口,这才知道任然不认识姚胖子。
又不敢私下询问任然,只是看他智珠在握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意。
过了一会儿,那门房前来迎接三人,进了一处客房安坐,送来了茶水。
一路上,可以见到这座宅邸,护卫不少,执刀枪棍棒,气度森严。
甚至有一座比武场,几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在其中摔跤、相扑,挥洒汗水,打熬筋骨。
旁边的兵器架子上,多有双刀、峨眉刺、鸳鸯钺、梢子棍之类配合拳术的兵器,特点在于小巧精致、便于随身携带、杀伤力强。
这年头,能在南南北北做生意的,手里都有些底气。
夭桃湄黛大约有些心理阴影,见了这些场面,想到当日广州五虎,围攻丈夫的场景,吓得花容失色。
不过任然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路过这些场地,却能目光平静,神色如常。
这倒是让门房见了,也是暗惊。
几经回廊,他们落座在一处会客房,门房请他们等待一会儿,送上茶水,便就退去。
任然见到四周有些奴才,嘱咐这门房子:“这次过来,有将军的话,请姚老板一切从简,少让外人知道。”
门房子点点头,立即驱散了旁人。
房间里面,一瞬间只剩了三个人。
夭桃湄黛,坐在一旁。心中有一万个问号,但是她们既敬任然,又怕任然,一时之间,也不敢多问。
气氛有些沉闷。
任然倒也不想打破这种沉闷,他坐在椅子上,端起白瓷碗,小口品茗。
再过了些许时候,任然一抬耳朵,先听到了一个声音,再见到了一个又胖又高大的身影,迈着步伐进了房间。
“将军好意,姚某人无以为报,恨不能肝脑涂地。只是不知道……啊!”
姚胖子心中烦闷,疑虑丛生。
他本来是个心思重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干出这一副家业。
对于纳兰将军突然的示好,姚胖子心中亦有万点疑惑,心中知道这家伙吃人不吐骨头,想要先试探试探。
结果一进来,话便堵住,说不出口。
话堵住,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说,他也根本不认识任然,倒是夭桃湄黛二女,有过几次相识。
单纯是因为,就在他踏进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同时。
任然的手,按在茶杯边缘,轻轻一掰一扯。
瓷质茶杯,立刻给掰碎了,落下来一截,又细又小,断面光滑,跟冰棱似的尖刺儿。
尖刺飞起来,在半空旋转,任然用指甲一弹。
嗡嗡嗡。
一个非常细微、轻巧的声音之后,尖刺顿时破空,好像唐传奇故事里一把飞剑、一道白练,忽然找到了方向,矢志不渝,一飞而去。
只在眨眼之间,就落在姚胖子喉咙处,穿肉过骨,让这个姚胖子身子一定,话语也堵在喉咙里。
岂止是这一句话,他未来的所有话语,都给永远堵住了。
姚胖子身形一晃,已经身死。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个少年突如其来,杀死自己。
这种狂放无羁、大逆不道的行事,根本不在他的思索范围之内。
他所思所想,还停留在任然所说的“纳兰将军”上,一张脸,显出十足的复杂和微妙。
那是一种表面上的笑,内藏着警惕和观望,心思很深,杂念很重,各种思维,隐在肥肉里,十分沉敛。
任然身子一缩,双脚一剁,身形一闪,来到他的面前,一把架住这大胖子。
他是第一次杀人,但是杀人之后,一个纵跃虎扑,杀出五六尺距离,动作自如,没有半点不自在。
杀人对他而言,只是没有做过,但早在心里,有过千百次的经验。
之前在广州城生活,左右邻居也都是平头百姓,知道了一些内幕。
姚胖子曾经打压米价,逼得许多人吃不上饭,卖儿卖女。
他曾经心中动念,想要杀死姚胖子,但又顾忌自己修行未至,一旦动手,便如火焰滔天,立即被这个世界扑灭。
——任然对话的,本来就不是哪个个体,而是整个世界,整个时代。
终究只能够按捺怒火,但在心中,已经动念杀人。
念头本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落在他这么个开天辟地、超越古往今来一切拳师的人手中,一切念头,都迟早落在实处。
今次一旦动手,他打定主意,要大开杀戒。
“怎么回事,大老板?”
“什么声音?”
姚胖子身后,还有两个男人,被堵在门口。
细细一看,正是刚才在比武场上众多武师之一,显然是姚胖子的保镖。
他们反应很快,虽然仍不知道正面发生了什么,但也觉察到了一些异样。
一个人,发现姚胖子身形不够自然。
另一个人,则听到了尖刺破空飞袭杀人的端倪。
不过他们反应虽快,但也绝对不知道任然的功夫,已经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地步,一片碎瓷,在他手中,宛若传说中的“百步飞剑”。
两人惊呼出口,任然对他们的攻势业已到来。
他轻轻推了一把姚胖子。
这个动作,看起来随随便便,简直像是个女孩子发脾气,撒娇推搡一把。
一推之后,姚胖子的尸体,却忽然似跌如倒,猛地往后横肘,风声呼呼,打向一个保镖。
这动作之快之猛,灵动迅捷,狂飙飞驰,打击精准,直至头部太阳穴位置。
那拳师神色一变,耳朵一阵剧烈颤抖,乃是凌空被拳风打击影响。
第一反应是:“大老板什么时候,成了心意拳的大高手?”
在他的感受之中,姚胖子根本不是尸体,也根本想象不出来,这是被一个人推了一把,朝着自己出手。
因为那一瞬间,姚胖子的肌肉紧绷、骨骼发力、筋膜拉伸……种种细节,无一不是大拳师才有。
他两脚抠地,一足微曲,另一脚斜踢出去,微微翘起,使得整个身子,往后倾倒,加大力道。
这正是心意拳“鸡形”中的十字拐。
用这种方式发力,劲从地起,好像电流,直窜入上半身去。
姚胖子整个人上本身,立刻肥肉一层一层,迅速抖动起来,像是被海风吹拂的波浪。
又好像是一头雄鸡,抖动羽翎,雄姿勃发,一股力道由内而外。
鸡足起手,跟着横肘出手。
这一肘便是龙形。
龙形横肘。
铁肘飞龙。
“好一招心意变化,果然毒辣!好快!好猛!”
那保镖练拳乃是形意门,形意拳和心意拳本来是同根同源,练法一致,打法不同。
但在互相之间,都有借鉴意义。
不过相较于形意拳抢攻正面,劲纯招直的特点,心意拳却是虚实相间,毒辣阴险许多。
俗话说: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便是如此道理。
在这生死关头,他一时之间,脑子反应不过来,只能生出一种纯粹的赞叹之心。
另一个保镖从另一个角度,将姚胖子身前诸事,一一看在眼中,却是心头一震。
“大老板喉咙已经重创,怎么还能动作,打出拳法来?而且大老板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少年?”
心中疑窦,尚未明白,只听到一声惨叫,心下一寒。
那个心中生出赞叹之心的形意拳师,其实不是没有防备之意。
他的拳术不及广州五虎,距离任怅更远,与任然一比,简直天与地。
但也已经把拳法练成了本能,练到骨髓里面,心中尚未转念,自然而然,身子已先一步动了。
这一招铁肘打击,他有应对之策,先双手架在太阳穴,反手别住铁肘,制服关节,牵扯姚胖子接下来的攻势,不在话下。
无奈姚胖子动作太快,声势太猛。
一道闪电当头劈下,是世上最简单的攻势,但谁也挡不住。
他想得很好,只欠身手。手只刚刚抬到一半,铁肘已经到来,被重重击打在太阳穴。
轰隆一声,心中赞叹之声未去,身子已如同破烂垃圾,直接撞在门槛上,脑袋深深凹陷,眼看是活不下去了。
另一个拳师,眼见和自己功夫差不多的同僚,一招便死,心惊胆战,生出惧意:“是什么妖魔鬼怪?如此厉害!”
正待逃走,任然一脚踢出,踢在姚胖子翘起那只“鸡足”之上。
姚胖子身子一晃,转过身去,死意沉沉,扑向那心惊胆寒的另一名拳师。
他来势凶猛,居高临下,当头虎形鹰爪,劈在那拳师脑袋上。
拳师躲闪不及,也被打死。
眨眼之间,两招就收拾了两个颇有成就的拳师。
这自然也是任然的“借尸还魂”功夫,他借用姚胖子的体力,去打死两名拳师。
空间一静。
夭桃湄黛,看见眨眼之间,三个人倒地成尸。
心中惊惧交加,正待尖叫,却也算聪明,捂住自己的嘴。
任然俯下身子,从三具尸体之上,四下摸索,摸出一些随身名表戒指之类,交给夭桃湄黛:“拿去,离开广州城,做点小生意吧。”
夭桃湄黛对视一眼,这才明白任然“取钱”的意思。
他居然是这么“取钱”的!
湄黛苦笑道:“哎,然少爷,你太冲动了。今日宅子里那座楼被你打塌了,姚胖子又被杀死。我们的行踪,还一路没有掩盖。”
“纳兰将军一旦反应过来,一路设下阻碍,我们迟早被抓到。”
“就算有这些珠宝,又有什么用处?”
夭桃着急,推了闺蜜一把:“你这话的意思,是怪他么?”
湄黛摇摇头,“都这般处境了,哪能有责怪的意思?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是共进退,一起商量办法。”
又笑道:“现在虽然前途迷茫,也是自己选择,总好过在宅邸里等着纳兰将军安置,受人桎梏。”
夭桃这才好受一些。
任然却站起来,有些无语,把珠宝装一个口袋,丢给她们:“你们在说什么,我哪有那么蠢笨?把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
“我是叫你们两个人结伴而去,而我留在广州城,大闹一番,谁也威胁不到你们。”
“那个纳兰,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将他杀了就是,永绝后患。”
夭桃湄黛均是一怔。
她们心中幻想,这场局面,乃是三个人亡命奔逃,十分浪漫。
任然年纪虽小,本事通天,能给她们很强烈的安全感。
就算最后死了,没命,但也算痛快。
和前半生天壤之别。
直到现在,才知道任然根本没有和她们一起逃窜的意思。
任然道:“我在广州城呆了这几年,所见所及,心中想杀的人,真是不知凡几。既然已经开始杀人,那就不能够停下来。”
“杀这个姚胖子,是因为你们,所以麻烦了一些。杀其他人,便就简单。”
他说话平淡,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两个女子又是对视一眼,心下明白,任然不是第二个任怅,不由又有些怅然若失。
当下点了点头,收拾财物离开。
他们打着纳兰将军的幌子过来,做势很大,使得姚胖子撤下闲散人员,防止走漏消息,倒也让这场杀戮无声无息。
三人匆忙而去,门房子拦在远处,见到三人,迎了上来。
没等他疑问,任然抢先吩咐:“这件事情,姚老板已经答应,让我带两名女子去外房。他正在思忖大事,慎重无比,叫你们闲些时候,再进去见面。”
他倒不是怕了,只是不愿意多造无用杀戮。
不过若对方不接收这份“好意”,任然也可护着两名女子,大开杀戒,直杀出宅邸,送出广州城去。
他虽然怕火枪,但只要事发突然,对方没有围成阵势,便也无惧。
门房子本来有所疑虑,但是心中骤然一寒,隐隐约约,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身上有股莫名阴霾。
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使得他忽然打了个哆嗦。
赶紧止住,放三人离去。
呆呆站立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太对劲,赶忙进了那座会客室,却见到三具尸体,当下知道了不妙。
一声凄凉,划破长空。
“立刻去通知纳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