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二夫人就围着梁梦岚忙碌起来。足足一个多时辰,她才满意地微笑着点点头。
二夫人吩咐,今儿早膳不许喝粥,只略微吃些糕点便了,省得到了宫里内急。
思珞起得也早。她脸上罩面纱,不用费时描眉画眼,只梳了头,穿上新制的衣裳便可。
时辰到了,小茹和云妈送她到府门前,已有两辆马车候在那里。梁梦岚和二夫人已经到了。
二夫人再次仔细地查看了梁梦岚的妆容,才满意地亲自扶梁梦岚上了马车。
二夫人是没有资格进宫的,她没有被扶正,只是个妾。
思珞上了另一辆马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往皇宫而去。
到得宫门前,下了马车,朝中的一众官员都候在那里,接家眷一起进宫。
今日,宫门口真是百花争艳。所有的名媛贵女们,都衣着华美鲜亮。
梁相爷也在。梁梦岚款步走向梁相爷身边,思珞也走到了梁相爷的另一边。
梁相爷早就知道,思珞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脸已经好了,还是戴着面纱出席,却没想到她的衣服也穿得特别淡雅,和梁梦岚相比,一艳一素,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禁蹙了蹙眉头。
只见那梁梦岚,身穿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月白微粉的抹胸,衬玉色烟萝银丝睡莲短腰襦,一条淡蓝软丝紧勒纤纤细腰,显得高雅而又美艳。
最醒目的,是她头上戴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配着插在发际的两三朵绽开着紫色光芒的珠花,真所谓珠缨悬转,花鬘抖擞。
那步摇随着梁梦岚莲步轻移而摇曳生姿,的确是贵气无比。
思珞身穿一件冰蓝色广袖罗衫,衣襟巧绣碎边花,内罩浅粉色绣花抹胸湖绉裙。灵动飘逸,虽秀雅,但在这斗艳的群芳里,尤是太淡素了些。
衣着淡素,头上更是简单。她轻绾一个流花挽月髻,髻上斜插一根翠翘金雀玉搔头。余下三千发丝,直泄脑后,一缕碎丝垂在胸前,太过随意简单。
梁相爷无声地微微叹了叹。
黄门官宣众人进殿,为太后祝寿。
太后身边,是坐在轮椅上,被人们暗地里称做“冷瘫王爷”的铭王韩青铭。那铭王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出一副病秧子的模样。
一番冗长繁杂的仪式在所难免。
之后,太后拉起了家常。此一环节才是太后的主要意图。
一番家常,缔结几桩姻缘,化解平衡朝中涌动的势力暗流,牵制几方大权在握的枭雄,真乃上上之策。
此后,才是真正的家常。
太后是先皇的德妃。
德妃与皇后,本应是死对头,却偏偏结成了好友。
皇后早逝,留下两个儿子。德妃无有子嗣,皇后临终前,托德妃照看帮扶两个儿子。
德妃没有辜负皇后的重托,拉拢说服朝里一班位高权重的老臣,力排众议,终于稳固了太子之位,后登大统。
新皇奉德妃为太后。
德妃娘家与镇南侯原是世交,镇南侯是铁杆保皇派。
德妃和镇南侯的女儿,也就是思珞的娘亲情同姐妹。
为了好姐妹的终身幸福,亦为了拉拢年轻有为的新任相国,德妃促成了两人的姻缘。
不料二人缘浅,思珞的娘年轻轻就撒手人寰,德妃自是有无数的叹息。
如今太后真正关心的人,当然包括思珞。
因此,她特意询问众人:“梁相府上的小姐来了没有?”
府里有显众的事情,一直都是梁梦岚。
习以为常了,梁梦岚听得太后垂询,当即立起行礼:“小女见过太后,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凝目一看:“不是思珞,你是何人?乍看你头上的步摇,哀家还以为你是紫怡的女儿呢。”
梁梦岚呆若木鸡,站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思珞在角落里立起身,并不取下面纱:“思珞叩见太后,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语音清丽,有如珠落玉盘,煞是中听。
太后慈祥地说:“你这丫头倒是嘴甜,会哄我开心!怎地躲在角落里。让我误以为那头上戴金步摇的就是你呢!
“她头上的步摇我太眼熟了!当年你娘出嫁,我命宫里最好的工匠做了那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作为礼物送了她,她还说要把步摇代代相传呢!怎不见你戴上?
“哀家记得,曾让工匠在步摇的背面,铸了你娘名字里的‘怡’字在上面呢!唉,一晃,你娘过世都这么多年了,这些年,哀家事多,也无暇接你进宫玩耍,今儿特地让你爹爹带了你来,让我看看!”
思珞回太后:“思珞谢太后垂怜!娘亲去世时,思珞还小,没有见到太后说的金步摇。想是被人偷了罢。思珞在此代娘亲向太后请罪了!”
“既是被人偷了,你娘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偷儿!”太后看了一眼梁梦岚,说道。
梁梦岚在一旁听了,冷汗涔涔。
思珞心念微动,梁梦岚头上的金步摇就已经到了思珞的手上。众人都看到思珞一动未动,且离了梁梦岚有一丈开外。
思珞突然大声说:“太后,我手上怎么凭空多了个金步摇?”
太后一看,思珞的手里举的,还真是是和梁梦岚头上一模一样的金步摇,下意识地朝梁梦岚看过去。
太后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你头上的步摇呢?”
梁梦岚看到思珞手里拿的步摇,正暗自松了口气:她拿出了步摇,太后不会再过问此事了。
突听太后此一问,连忙伸手望头上一摸,顿时石化了:头上空空的,没有金步摇!
情急之下,梁梦岚脱口而出:“是她!她偷了我的金步摇!”
太后不悦地说:“你这丫头!思珞好好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怎么说她偷了你头上的东西?”
梁梦岚不知死活地说:“大概是早就偷了去,此时才拿出来!”
太后怒了:“满口胡言!刚刚还看到你头上戴着步摇呢!这里所有的人都看着!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哀家还会冤枉你不成?思珞如何能隔了这么远,偷去你头上的东西!”梁梦岚再也答不上话来。
太后命人把步摇呈上来,拿起步摇一看背面,一个清晰的“怡”字。
“哼!”太后一声冷笑,“哼,只道如何会如此眼熟?当年的工匠也不过是一并做了四个同款的步摇,民间怎会有此等货色!还真是贼喊捉贼!这步摇明明就是紫怡的,怎地到了你的头上?”
思珞连忙求太后:“太后!庶妹年纪小,此事与她无干,求太后饶她无罪!”
“哦!”太后说,“原来你是梁相的庶女!也怪我,没说清楚,只说让他带了家小来,没说明白是让他带思珞来。既然思珞求情,就给她个面子,这步摇就物归原主吧!想来,定有神灵暗助,让步摇回到真正主人的手上。你既来了,也一并待着吧!”
一席话,让梁梦岚恨不得地遁。
思珞面纱后面的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暗道:“戴着我娘限量版的步摇来嘚瑟!我早就说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的东西,全部要拿回来!”
轮椅上的韩青铭,兴致盎然地看着戴着面纱的女子:“不知道,你还会以什么面孔出现呢?”
所有的名媛贵女都憋足了劲儿,想在太后面前露一手。太后却只不过指了两桩婚事,而后就一直在和那个废柴闲聊。大家都在心里怨太后糊涂,舍本逐末——跟一个废柴有什么好啰嗦的!
早上的光景就这样过去了,一晃,快晌午了。
太后也乏了,让众人去御花园里逛逛,然后一起参加寿宴。
御花园里陡然热闹许多。
一群贵女们在御花园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欣赏皇宫美景。
甚至,有不少心气高傲的,暗自把能进入皇宫,成为宫里的一份子,当做了人生攀登的目标。
众人都没有走远,御花园太大,恐迷了路,误了寿宴。
不多会儿,由里而外传来了高声宣唱:“太后有旨,宣众贵女到保和殿参加寿宴!”
众人随着宣旨的太监而去,掉了队,就找不到方向了。
保和殿门口,众人鱼贯而入,思珞走在最后。
铭王来了,看到众人,坐在轮椅上,示意推轮椅的佣人,让在大殿门口靠边上停下,任一众名媛贵女先行。
那些贵女们没有谁客气,径直越过铭王爷往殿里而去。
一个闲散王爷,有何惧讳?
思珞在人群最后走来,看到让在旁边、却无一人告礼的王爷,心里不由得涌起浓浓的悲悯:王爷给众人让路,却无一人道个谢意。若是个正常强势的王爷,众人只怕趋之若鹜,争相巴结奉承。
思及此,不由得格外可怜这个残废王爷。
走到王爷跟前了,思珞站住,鞠身行礼:“王爷先请!”
韩青铭诧异地看思珞一眼:“无妨。来到宫里是客,你先去吧!”
思珞见王爷是诚心让路,恭敬地说:“既如此,小女得罪了!”说完,进殿而去,铭王爷也紧随其后,来到大殿。
其实,韩青铭是在等思珞,见她进去了,方进殿。
太后已经在座上了,皇上陪在太后左边,右边的位置空着。
下座两边,均是皇亲贵胄,依次而坐。
大殿上,倒是没有像思珞在电视上看的那样,男女分殿而坐。都在一个大殿,文武百官坐一边,女眷另坐一边,共同举杯,庆贺太后寿辰。
那些初次来宫里的名媛贵女,得睹天颜,见皇上年轻俊逸,兀自激动不已,心里不禁动了许多心思,盘算着如何引起皇上的注意,暗自期望,能成为皇上身边的那个人。
人的欲望,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女人的欲望,尤其可怕。
梁梦岚一睹天颜,不禁为之倾倒。
一双眼睛,直直盯在皇上那里,浑然忘我。
她费尽心思才发现百般周折才定下婚事人也在大殿内。
此人是太傅之子,幼年曾和思珞定下了婚事。思珞毁容,章昊锐长大后坚决要退婚,梁梦岚乘虚而入,百般使计,终于勾住了章昊锐的心,撺掇他和思珞退亲,转而与她定了亲。相爷因见思珞毁容,知道太傅之子早晚要悔婚,就依了二夫人之计,来了个姐妹易嫁。
章昊锐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子看皇上的眼神,心里蓬起一团火,却又无可奈何。
思珞照例在最靠边上角落里,尽量躲开人们的视线。
她埋头享用面前的美食,和所有的女子绝然不同。
思珞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无关,只要做到不犯错就行了,无须费尽心思迎逢谁,讨好谁。今日一过,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宫里的风光,只是一个过去的梦。宫里的人和事,都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韩青铭看着思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奇的兴味越发浓了: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在这万民敬仰的皇宫里,淡然处之?看那一众贵女名媛,哪个不是极力展示风华,试图引起皇上的注意?各个都是一副想要削尖脑袋钻进宫里,摆出野心勃勃的样子?都当宫里是好玩的地方呢!
唯有思珞,对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没有丝毫兴趣。
是她生性淡雅,不喜钻权弄势呢,还是真如传说中的奇丑无比?其实,即使她的脸不堪入目,也丝毫不显得丑,反倒和那些名媛佳丽相比,别有风姿。
女人的美,也不尽然是在脸上。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凡俗之辈,才会把眼睛,只盯在女人的一张脸上,忽略了真正美的东西!或许,她的丑容,只是上天为了不使这样一个奇女子蒙尘,而特意安排的呢!
韩青铭倒有些感激思珞的一副丑容了。若是美的,只怕早已成了联姻的棋子,嫁给那肤浅的章昊锐了。那样岂不是明珠暗投!
真是各花入各眼。韩青铭对那些争芳斗艳的美女不屑一顾,却偏偏不介意思珞传说中的奇丑无比,对她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不由自主地伸手探了探怀里的那幅画。那画上,其实画的是一个揭开面纱,满脸是纵横交错的痘痘、奇丑无比的一个女人。不过,却画得神韵极佳,与眼前的思珞一般无二。
作画之人,定是思珞极熟悉的人,不然,不会画得如此神似。
可以断定,她的身边,有人要加害于她。以后,抽空可要时常去走走,免得她糊里糊涂被人害了尚且不觉。
宴后,有人自告奋勇要表演节目为太后祝寿,太后欣然应允。
一曲曲不同祝寿歌轮番演唱,所有人都拿出了压箱底儿的本事,但大都异曲同工,听得太后直打哈欠。
韩青铭附在太后耳边说了一句话,太后精神大振,朗声说:“思珞,你来唱一曲,为本宫增寿!”
思珞毫无防备,茫然四顾。
名媛贵女纷纷掩唇而笑:一个废柴,哪儿会唱什么歌?这下只怕要开罪太后了。
思珞不好推辞太后的好兴致,站起来:“思珞就勉为其难,唱一首为太后添福!”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等着这不通音律的废柴出丑。
思珞开口,把现代的《难忘今宵》略作改变,唱了起来。
一曲唱罢,语音缭绕,所有人都惊呆了——何方名师,调教出此等乐律才!
梁相爷更是喜得恨不得立刻把女儿拥入怀抱——唱得太好了,歌词曲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关键的,是即兴而唱,押韵应景,完美无瑕。
此人此曲,定将轰动帝都。
太后大喜:“不愧是紫怡的女儿!有如此卓绝的才情!恭喜梁相!有女如此,实乃人生之大幸啊!”
某人在一旁窃喜,又使计赚得听了一首妙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