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圣路易斯号

西元1625年10月18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后,海面上涌动翻滚的波涛逐渐平息,只留下片片涟漪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蔚蓝的天际,乌云渐散,露出一线天光,仿佛是上帝用利剑划破了沉重的黑暗,让生命之光得以透出。海鸥在低空盘旋,发出欢快的叫声,宣告暴风雨的结束,它们的身影在天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好似在跳动着胜利的舞蹈。

看着碧波无垠的海水,“圣路易斯号”上的水手们仍旧惊魂未定,但在船长和水手长的踢打叫骂声中不得不又紧张地忙碌起来,修复因风暴而受损的船帆、绳索,以及船板。

他们满是疲惫,眼神中透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甲板上,积水在船板缝隙间静静流淌,几名水手弓着腰,双手托着大块抹布,冲刷着木板。

放眼望去,茫茫海波,昨日还与他们同行的伙伴已杳无踪迹,不知道是被风暴吹向远方,还是不幸被巨浪卷入海底。

海风带着咸味,吹散了人们身上的霉气,也给所有水手带来了一丝清新和希望。夕阳的余晖将海平面染成了一片金红,宣告着一天的结束,也预示着新的开始。

在这一刻,大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壮丽,海天一色,海风和海浪交织出大自然最动听的交响曲。有些水手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海平线,心中充满敬畏,同时也感谢上帝的眷顾。

广阔无垠的大海是慷慨的,也是无情的,所有人都知道,无论风暴多么狂暴,大海永远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最终的归宿。

“发现陆地!……东南方发现大片陆地!”

桅杆上的瞭望手突然大声的呼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还有一丝期待。

此时,遭到暴风雨损坏的船只太需要靠岸休整了。

两根副桅折断,一面主帆被扯得稀烂,几面副帆也是破烂不堪,船艉、船艏皆有不同程度上的损坏。

更糟糕的是,汹涌的巨浪,将水线下的底舱破开了几道裂口,十几名水手正在疯狂朝外排水,以免船只漏水严重而造成倾覆。

若是船只不赶紧进行一番修补,谁知道还能捱多久!

“哦,蒙仁慈的上帝所眷顾,我们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了!”圣路易斯号船长胡安·戈麦斯·戈伊尔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收了起来,脸上露出庆幸的表情,随即转头朝舵手大声喊道:“……左转舵,方向东南偏东。”

“……维克多,能否测算一下,我们目前在什么位置。”

“遵命,我的船长。”领航员维克多在船艏的舱室中大声地应道。

“哈维,注意盯着一点底舱。……我可不想我们的船只在抵达陆地前,就沉在了海里!”

“遵命,我的船长。”水手长哈维说着便朝船舱下面走去,“放心好了,若是船底的破洞太大的话,我会把自己堵在里面,绝对保证圣路易号可以安全抵达那片陆地!”

“好了,我的孩子们,现在让我们再加把劲,以最快的速度驶近那块陆地。”戈伊尔船长大声地朝甲板上的水手吩咐道:“说不定,我们能在那块陆地上发现几处土著人的营地。……到时候,所有人都可以欢快地休整几天!”

水手们听到船长激励的话语,顿时心头一热。

长达数月的航行,已经让所有人的神经紧绷到极致,无尽的海水,滔天的波浪,汹涌的风暴,还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寂寞,以及不断地伤病和死亡,使得水手们情绪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

女人,或者杀戮。

亦或,二者兼有。

“圣路易号”乃是一艘大名鼎鼎的马尼拉大帆船,而它所行经的黑潮航线也是著名的贸易航线——马尼拉大帆船贸易,一直为西班牙人所独享,迄今为止已愈八十年。

毋庸置疑,这对所有贸易商船和水手而言,并不是一条好航线,整个航程危机重重。

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的船只大概在每年六月份从马尼拉起航,首先乘夏秋季节盛行的西南季风北上——这个时候洋面上往往多台风等恶劣天气,船只失事率极高,敢在这个时节出航和作死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了——船只顺着西南风行至大约北纬42度的海域后,在虾夷地(今北海道)以东洋面捕捉到有些微弱的西风,然后就顺着这股西风和黑潮洋流向东航行,最后在距离北美大陆约300-400公里的海域调头南下,顺着乍起的西北风和北太平洋洋流,直抵最终目的地阿卡普尔科。

西班牙商人们从1565年开始走这条航线,两年往返一次,或者三年往返两次,在赚得大量收益的同时船只失事率也高得惊人。

首先是从马尼拉航行到虾夷地、千岛群岛以东洋面这段路程,就经常会遇到恶劣天气,如果运气不佳搞不好船只就先沉了;而如果第一段航程因为种种原因使得抵达千岛群岛以东海域的时间延后,那么他们将不得不在深秋、初冬季节横越太平洋,这无疑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要知道,北太平洋(尤其是阿留申群岛附近海域)每年一到十月份,天气就开始变得狂暴起来,海面上的风速大得吓人,巨浪一个接着一个,狂风暴雨那都是家常便饭。在这样的海况中航行,除非你有妈祖娘娘的深厚背景,并且还有各路海神的庇佑,不然真的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其实诸位想一下南云忠一当年率领舰队偷袭珍珠港的时候就知道了,当时人家走的纬度还不如马尼拉大帆船这么高呢,且还是蒸汽动力,当时天气就已经恶劣得不像话,狂风暴雨完全笼罩了航线,可以想象如果是小吨位的风帆船在比这还要狂暴更多的海域内航行时是多么地无助,又是多么的恐惧。

其实真要算起来,真正适合帆船横越北太平洋的,也就夏秋之交的那一个月而已——当然这也仅仅是相对而言罢了,在这一个月内,遇到恶劣天气也非常正常,全看你人品了。

所以,西班牙人一般都是在九月之前尽量抵达北纬42度以北海域,然后横渡太平洋,而当十月份来临时,西伯利亚高压和阿留申低压控制了这片区域,北风开始笼罩大海,西班牙人必须拼尽全力在十月天气骤变之初就迅速南下逃离正变得越来越危险的北太平洋,最终顺利抵达阿卡普尔科。

所以说,这条航线实在是不折不扣的死亡航线,航海途中出任何一点意外都会导致水手们魂归大海,而航海过程中不出意外的可能性有多低大家都知道,对这些勇敢的西班牙航海者,当报以敬佩之心。

很不幸,“圣路易斯号”与它的另外两个同伴就没有及时地在十月前逃离危险的北太平洋海域,在迁延十余日后,又在北纬四十三度附近遭遇一场巨大的风暴,差点被掀翻在海里,而且还将它与同伴完全冲散,被风暴席卷到一个未知的海域。

“船长先生,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圣地亚哥湾(西班牙人于1542年曾抵达圣地亚哥湾,并向北至少到达了圣米格尔岛)以北约三百里格(1里格约为5557米)的海域。”当戈伊尔船长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越来越近的陆地海岸时,领航员维克多来到他身后报告船只所处的大致位置。

“哦,上帝。”戈伊尔船长眉头一挑,“若是你的测算是准确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探索到一个新的世界。……就是不知道,这是一座岛屿,还是北美大陆的一部分。”

此时,“圣路易斯号”已经驶入一处海湾,沿着东北一侧的海岸线缓缓前行,所有人都已经能凭借肉眼看到陆地上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及间或闪现的雄奇壮观的海岬。

毫无疑问,这是一片蛮荒之地,安静地矗立于此,可能已愈数千上万年,从未有外人涉足其中。

嗯,准确地说,应该是从未有文明世界的人来到此处。

“船长先生,既然是我们发现了这里,那在将其绘制添加到地图上的时候,你拥有对它亲自命名的权利。”领航员维克多不露声色地拍了一记船长的马屁。

“呵呵……”戈伊尔船长笑了笑,并没做出回应。

在新世界发现的所有陆地、岛屿以及海洋,皆属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属于我们西班牙王国。

“船长先生,发现一艘小船。”桅杆上的瞭望哨大声地喊道,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欢喜,“哦,上帝!它发现我们了。……它正在向海岸上逃窜!”

戈伊尔船长闻言,立时将单筒望远镜又举了起来,朝海岸上望去。

一艘小独木舟!

面对“圣路易斯号”的逐渐逼近,那艘小独木舟明显是感到了一丝威胁,船上的两名土著正在飞快地划着船桨,往海岸方向驶去。

哦,仁慈的上帝是如此眷顾我们!

在“圣路易斯号”面临险境之时,不仅发现了一块陆地,而且这片陆地上还有人。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这里获得一定的物资补给,对于刚刚遭受一场巨大风暴的船只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我的孩子们,让我们冲过去。”戈伊尔船长大声地呼道:“占领那片海岸,俘虏那里土著,抢走他们所有的一切!……上帝将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