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辰要先出来确定一下,这方空间的时间流逝是否正常。
万一自己在里面流连区区片刻,苏醒后,却若烂柯事。
须臾对镜照,须发皆已白,那就悔之晚矣了。
二则,之前“自己”疯掉时,似乎并未踏足那段阶梯,不敢确定阶梯上到底是什么。
自己承受得住那些旧日碎片场景的冲击,那是因为习以为常。
而非自己神魂强大到能承千载知识入脑、乜百年震撼无物。
阶梯上万一不是他熟悉的场景。
甚至是这方修炼世界的规则、知识,自己全无基础,贸然接受,怕多半也是个爆脑的下场。
心念微动,神魂归位,再不是那种漂浮虚空的感觉,身前的一切再度清晰起来。
一切正常。
房间西北角的蜡烛还在燃烧,看起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捏捏手指、活动下筋骨,这尊雕像似乎也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力量。
就像是做了一个扭曲的梦,现在醒来,一切如常了。
邱辰摇摇头,再度打量了一番那尊木雕,心想这算什么古神?
前世的故事里,古神的神国,要么遍地鱿鱼须子、要么密集恐惧症般的成堆眼睛嘴巴。
就算这些都没有,最起码也得有蠕动的血肉、冒绿水的脓包、恐怖巨物之类的元素。
可还是第一次见出门坐火车、远行靠飞机、盖楼用塔吊、修河挖掘机的神国。
当然,非要说神国就这样,那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方旧日“神国”里,理论上出生两周的娃娃,买张机票,就能有朝游北海暮宿昆仑的本事。
比起这方修炼者的世界,实在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如果那些碎片样的旧日世界,就是古神的神国,自己岂不是和这个木雕姐妹一样,也成了什么古神的人间行走了?
当然,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就算这是古神的神国,这熟悉的神国如何才能降临?
毫无头绪。
或许,答案在那截阶梯上。
想到这,内心略微冲动。
但邱辰还是决定等一等,等自己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后,再做决定。
至少,对这方世界有一定的理解。
凭着记忆,将木雕收入到一个隐藏的木匣中,清理了这里祭祀的痕迹。
猫着腰穿过了一扇隐秘的门,离开了隐蔽祭祀的地下室。
外面已是午夜,星辉灿烂。
偶尔传来一阵夜枭哀鸣,再无杂声,清冷无比。
夜枭爱坟。
这里就在家族的坟地附近。
也不知道这个隐蔽祭祀的地下室是自己的哪位祖先修建的。
父亲既死,葬在此地。
邱辰现在还在守孝期,因此用草席搭建了个简单的棚子在坟地周围,每天都要住在这里。
这是守丧大礼。
草庐里陈设很简单,简单的墙壁四处漏风,地上铺着几块木板,木板上铺着一些麦草,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住处。
好说邱辰的父亲也算是个低阶贵族,不说钟鸣鼎食,但是最起码三餐有肉、住有绫罗还是可以保证的。
这种结庐守孝三年、每日喝粥不得食肉的日子,属实算是一种没有苦难,那就主动制造苦难去通感悲伤了。
毕竟邱辰作为鸠占鹊巢的穿越者,对所谓的“父亲”,实在是没什么情感。
可是这孝,还得继续守下去。
因为好像守孝本身,也是一种传承血缘力量的仪式。
这种结庐守孝,可能和一些故事里画召唤恶魔的六芒星、点蜡烛、泼洒鲜血之类的仪式,意义上差不多,只不过是以结庐守丧的形式。
只有通过这种“仪式”,血脉力量才能慢慢转移。
着实是逼着人……不得不孝了。
不得不孝。
于是,寝苫枕块地孝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家中的隶仆送来了一碗黏稠的粟米粥,一小碟腌菜。
守丧期间,早晚吃什么、吃多少,都是有规定的,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按照邱辰前世所接受的思维方式,如果只是为了传承力量,似乎可以用控制变量法来试试。
这些仪式礼法到底有哪些是必要条件,哪些是其实没什么实质卵用的附加仪式?
只是,试一次就得有人父母去世,而且必须还得是贵族,还得冒着力量传承失败的风险。
还得大样本献祭大量贵族……
这实验难度,着实大了点。
好像也没听说有人拿自己的爹妈,做类似实验。
至少,他父亲所在的贵族圈子里没听说。
既不确定,也只能遵守。
“老爷,吃点东西吧。吃完早餐,今天要去巡视村社。”
“三百日已过,明日开始虽仍要结庐守丧,但可以继续读书、学射、学驾车了。”
送饭的隶仆给邱辰提醒了一下今日行程,邱辰赶紧点头称是,以显尊重。
这隶仆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今年四十多岁,身材孔武强壮,名叫邱九斤。
算起来和邱辰的关系并不远:邱九斤和邱辰的父亲,共用一个爷爷,他算是邱辰的堂叔。
只不过,血缘意义上,这是堂叔;宗法意义上,这就是个隶属仆从。
宗法传承下,可以共用一个爷爷,但未必有资格共用一个祖宗。
邱辰的父亲履行对封君的军事义务时,邱九斤也要跟随出征,平日在家也负责掌管家中的一些事务。
如今邱辰对这方世界并不熟悉,自是要适当地表现出尊重,以便套话。
而且日后还要旁敲侧击地弄清楚,之前那个古怪的祭祀仪式,自己到底是从哪得到的仪式流程。
邱九斤见邱辰应允的痛快,又道:“老爷万万不可懈怠。待除服之后,要到主君那报道。届时,以老爷的技艺手段,评定职称。”
除服就是守丧期满,这个邱辰倒是听得懂。
但邱辰还是对“评职称”这个说法,大为惊诧。
“这也得评职称?”
“是的。三年一选,考核武士的技艺。君子诸艺,都要考核,因材而用。就以武技来说,车技好的要在出征中驾车为车长;射艺好的出征中做射手……最差的就只能做步战武士,步车协同保护战车。封地世袭,但职称另有俸禄。”
“呃……凡进必考?那我既有封地,衣食无忧,混吃等死岂不轻松?难不成若不上进,就要收回封地?”
邱九斤连忙摇头。
“那倒不是。封地不会收回。但是……封地所产,只是普通人的衣食住行。而封君、诸侯、天子发给的俸禄,则是修炼所必须的。修炼,才是家族传承的基础,老爷还是不要懈怠。”
“……好,我知道了。你去备车吧。”
邱辰埋头将咸菜拌在了粟米粥里,邱九斤告辞退去。
待他扒拉完了粥饭,那边的车马也已经备好。
跳上马车,邱九斤在旁驾车,邱辰站在车上,沿着封地内的道路行进。
一边走,一边听邱九斤的解释,告知他这个贵族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父亲留给邱辰的封地不算小,相对于一般的武士而言,他们家的封地算大的。除了祖先当初的封地外,也有后世立功受的封赏。
邱辰的父亲当年评定职称的时候,因为善于驾车,而被评为了上士职称,担任车长。
征战中立过功,其所在车组摧毁敌方三辆战车,封地又大了一圈,又被封赏了一些人口。
如今邱辰的封地已有七十里长,五十里宽,离着海也不算远,地势也相对平坦。
一条小河从东边山林中奔出,就在邱辰的封地边缘入海。
封地内的主体村社就在河边,占地面积不小。
封地内约有三百多户人家,两三千人口。
村社中心是一片巨大的广场空地,中心立着一个高大的木杆,上面挂着一口铜钟。
广场周围立着一些雕刻着奇怪花纹的柱子,像是一种符篆。
“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要敲响这里的铜钟,知会村社里的人来这里躲避。到时候,会点燃四周的柱子,里面装着一些祭祀专用的东海鲛油。到时候,老爷需要前往阵法的中心维持阵法,防止邪祟侵入。”
邱辰双目扫过广场周围的立柱,发现它们排列的很有章法,并不是随便安放的。
他记起来了。
村社的布局都很死板,都是按照《考工》之类的礼法书籍一板一眼建造的。
这是上古圣人流传下的教诲,后世有大能述而不作,整理出来上古圣人的教诲,传播于世。
还是那句话,或许做对照实验,能够知道这些刻板的规定里,哪些是必须的阵法、哪些是附带的无用,但显然没人尝试,而是按部就班。
如同守孝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村社布局、乃至田地分割,都是一种阵法。
夸张点,在什么地方拉屎,都是阵法的一部分。
防邪祟。
“你见过邪祟吗?邪祟是什么样?怪兽?恶鬼?还是什么?”
对于邱辰的这个问题,邱九斤并不觉得奇怪。
贵族内部有贵族的规矩,武士虽然是最低级的贵族,但也是贵族。讲究一个易子而教。
亲爹教孩子,管的严了,可能导致父子不合;管的松了,又可能啥也学不会。
还不如送去封君的封邑官学,这样既管的严,偶尔回家还能倍加感受到父母之爱。
天天在家,两看相厌。
偶尔回家,温情洋溢。
爱与亲情,也要些技巧。
这些年邱辰多半是在封君的封邑官学学习,回来的少,并未见过所谓邪祟。
“老爷在封君城邑,那里阵法严密,又有武士、门客等守护阵法,没见过邪祟也不奇怪。我在这里,倒是见过几次,但是太严重的也没见过。至于说是怪兽、恶鬼,那也说不准。”
“有的有形,有的无形。”
“据说上古创世之时,天地混沌,四时不分,冷热交替。可能刚才还寒风刺骨,忽然就热如火狱。”
“传说,上古大能将混沌实化拆散,分成诸多力量,封印于世。于是乃有季节交替、冷热可知,万物滋生。”
“但力量可封印却不能消灭,是以时不时会从封印中溢出,打破规矩。”
“后来圣王开创,立下礼法。以礼法压制混沌、以武士践行礼法,守护一方封地。”
“衣、食、住、行,乃至土地的规划、沟渠的布置、种植的树木等,都是礼法的一部分,不可更改。若不遵守礼法,封地内就无法压制混沌的力量。”
“即便这样,我们这样的村社,也只有村社内、道路上、农田里,算是基本安全的。”
“咱们村社的这套阵法,名为井田大阵。封地虽大,可实际上大部分地方,人不敢轻去,容易遇到邪祟,遭遇意外。”
“有时候混沌溢出,邪祟太强,整个井田大阵压制不住,就要敲钟撤到这个核心小阵内。”
说到这,邱九斤又赶忙趁机“劝学”道:“老爷平日也要处置各种邪祟意外,自身修为极为重要。就算不想着去评职称,但若修为不足,祖宗封地也难守护。届时邪祟出现,轻则折损人口、田地无收;重则身死族灭……”
邱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暗笑问道:“你是说,这邪祟,混沌难知,不可名状、不可预测、无有规矩、无法理解,更不能总结出规律。那你见过八爪鱼须子一样的邪祟没?”
没来由地问了这样一句。
邱九斤对于邱辰为什么问八爪鱼触须颇为奇怪。
“触须?”
但毕竟跟随邱辰的父亲出征过,有些见识,只猜是邱辰单纯好奇,或者可能单纯是讨厌八爪鱼触须?
“我不能修炼,目光蠢笨。对于一些无形的邪祟,所见的都是力量的虚化,我自己想出来的具象。”
“这里近海,我亦吃过八爪鱼,是以一些无形的邪祟力量,我也能看到八爪鱼须子到处缠绕。”
“但我随老家主出征时,听别处的人说,他们那里因没见过八爪鱼,所以也就看不到触须缠绕。”
“我眼中是触须。他们眼中可能是怪蛇、长满脓包的蘑菇、腐败的肉身布满蛆虫之类。”
“老爷这般想:闭上眼,以左手打你一拳、或以右手打你一拳,都是十斤力气。这十斤力气老爷又看不到,闭上眼,左拳还是右拳也无区别。老爷觉得是左拳,那就是左拳;觉得是右拳,那便是右拳。无甚区别。”
“其实……即便睁开眼,老爷也看不到十斤的力气。力气,具体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