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铜钱泛起一点莹光,照亮林娴予垂死的将要灰白的瞳仁。
谁来救救我,我愿意将一切奉上……
林娴予在迷蒙中又听见一声叹息,随后便是一阵轻笑,他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对着她说话。
“那便奉我为汝之神明,以我为尊,以我之旨意,为汝之所行……”
“我答应你……”林娴予攥紧那枚铜钱,她不在乎对面是鬼是神,只要能活下去,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师姐……还有天月门里的人……林娴予憋着一口气,迟迟不肯下咽,生怕自己再睁眼便到了那黑白无常的地界。
我还不能死……林娴予直到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远没有自己所想的这么淡薄,原来……还是有所不甘……
以前总听师兄师姐说起妖鬼险恶凶残,直到今日她方才见识,只是指尖微微一触,便能轻易要了她的性命。
她记得那道轻蔑的眼神,如碾碎尘世间的一只蝼蚁,那样高高在上,让她在痛苦中挣扎的同时又生出更浓烈的憎恨。
那枚铜钱自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力量,林娴予觉得全身的痛意仿佛被铜钱吸附走了。
她慢慢地从沾满血的草丛堆中爬起身,将那枚铜钱捧在掌心端详。那枚铜钱刻着并不是当下流行的铸币纹路,更像是哪方的野路子。
林娴予想起今日在藏书阁中找来的那本杂书,里面就记载着山神铸币的故事,山神并未获得天上仙界的承认,但又为了获得人们的供奉,便铸造一些自己的钱币护佑其信徒们平安。
那今日她所请求的,又是何方山神?正邪未可知,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亦未可知。
那枚铜钱在她掌心轻轻颤动一下,传来一阵低语:“下山寻我……”那道声音仿佛淌着血,断断续续,她将那枚铜钱在手中掂量几分,发现再也没有声音从中传出,便只能将其与玉牌同挂在腰侧。
“我自会来寻你。”林娴予轻声说,“但此刻还不是时候。”
林娴予望向石阶之上的琼楼玉宇,眼神中满是狠戾,那一点压抑下来的火气再一次在骨血中沸反盈天,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束缚。但她无暇再细想,只能不停地狂奔,冲向遥远的山巅。
季星言作为当下天魔王最受宠爱的儿子,本就无所顾忌惯了,他本与人间无什么冤仇,只可惜偏偏有不长眼的人来到他的地盘大闹了一番,偏偏还没抓住那个人,让他在魔族面前丢尽了脸。
实在是气不过,他只记得那人蒙着面,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束有玉牌,看着是天月门的人。
季星言此刻就站在这天月门的牌匾之下,他微微眯起眼,有些不太适应这正午的阳光,但眼角眉梢皆是睥睨一切的不屑。林秋辰被手下的魔族挟持,与对面一众弟子形成对峙之势。
林诉尘望见林秋辰脖颈处溢出的鲜血,眼神骤冷,但大长老按住他将要拔出长剑的手,示意他不可冲动。
季星言却是满意地笑了,他拽过林秋辰的长发,缠绕在他指尖,如似平常寻花问柳,却极尽挑衅地望向对面:“没想到随机抓来的弟子都如此有用,该说不说,你们天月门比其他门派要爱惜人才。”
“只可惜我刚杀了一个小弟子,你们现在派人下山,或许还能给她收个尸。”
季星言笑得残忍,林诉尘听见他的笑声时顿感不妙,脸色越发苍白:“小师妹与你并无冤仇,何故要伤及无辜?”
“你此番前来,也并未携带太多眷属,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妨坐下详谈。”林诉尘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忍住不对着面前的家伙拔刀相向。
杀他容易,但惹了他背后的魔族势力就不好了。林诉尘想着,师父最快也得明日才能归来,如何周旋还得靠他这个大师兄顶着。
季星言无所谓地扯断林秋辰半截长发,剧烈的疼痛却没能让林秋辰泄出一点叫声,他有些讶异,却也只是将那些断发轻轻吹落在地。
“我此番前来,的确不是要攻打你们天月门,而是要向你们要一个人。”他的指甲修长,却是泛着诡异的血色,身后的魔族虽然都厌弃有阳光的地方,但每一双藏匿在阴影之下的眼睛,都涌动着嗜血的渴望。
“有人偷了我种在地界的扶桑,我希望他能将这些花尽数归还,否则……”季星言的声音徒然变得尖锐,“他偷了几朵,我便杀你天月门几人。”
“欺人太甚!”人群中有弟子高呼,季星言只瞥去一眼,强大的魔力便将那人掀翻在地,他那弟子狼狈地想要爬起,却发现四肢无力,仿佛被钉在地上。
季星言大手一挥,身后一个巨型的猿人魔边乖顺地弯下身,成为他的靠椅。他一双狐狸眼半睨,有些轻佻地看向天月门的人:“我没多少耐心陪你们玩这场游戏。”
“所以,那个偷了我东西的人,你最好现在就给我站出来,别叫你的同门为你白白牺牲。”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对这魔头没有办法,因着天月门只有掌门闻人语方能达到至尊之境,其他要么在上一次神魔大战中陨落,要么就是还未修炼成器,只有大弟子林诉尘方有几分实力。眼下众人只能寄希望于他,而林诉尘按住腰间之剑,似蓄势待发,又似是隐忍蛰伏之状。
他回首高喊:“谁偷了他的花,便尽数归还,此等不义之举,非我天月门弟子所为。”
身后无一人站出,季星言却是撇嘴笑了:“你们人类偷了东西也不认。”
他抬手,地上那名弟子便被他举在半空,将要重重落地之时,季星言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一股尖锐的剑气划过,一股久违的血腥气从他掌心溢出,那名弟子并没有摔落在地,反而是被林诉尘扶了起来。
季星言有些迷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似乎很难相信自己竟然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出招,但他眼中聚起久违的兴奋,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
“我打过这么多修士,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让我连一丝剑气都捕捉不到的人。”季星言一脚踢开身后的猿魔,赤色的衣袍旋风而起,宛若烈火熊熊,燃尽的是他眼底的欲火,满场只能听见他兴奋的叫喊:“来战!”
林诉尘拔剑而出,生生扛过季星言当头一击。
季星言只是用最纯粹的魔力作为进攻,甚至没有任何防守,只有毫无章法的进攻。
林诉尘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完全无法摸清对手的套路,便只能勉强占据下风。
但季星言却心急了。他鼓足一道魔气向着林诉尘眉心袭去,预想那人会躲开,到时候必然会漏出更多破绽。但没想到林诉尘没有丝毫要躲避之意,他定定站直,一身月白长衣随着剑风飞舞,旋转间分毫不避,与他掌心正面相接,一时间两方都分不出胜负,两人各自吐出一口鲜血,却都不肯退让分毫。
“好啊!再来!”季星言眼里的战意更浓,“好啊,你们要比其他人有骨气。”
他正欲再战,却被身后人制止。
季星言不满地回头,却发现是他的部下举刀横亘在林秋辰面前。
“大殿下,别再打了,找出那人,归还扶桑,勿要多生是非,否则王又要斥责您了……”
林秋辰的眼睛雾气弥漫,看见师兄嘴角落下一行浓稠的血迹时更为迷蒙。
季星言皱起眉头,有些轻蔑地问:“到底是聂华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那被称作聂华的魔族低下头,不再多言,这一举动却彻底激怒了季星言,但林诉尘却在季星言目光转移之际,举剑便往他脖颈刺去。
季星言反应不及,被林诉尘用剑控制在身前,林诉尘对着对面的人高喊:“放开我师妹,我就放开你主子。”
季星言却对着对面吼:“他不敢杀我,你也不许放人,就这僵着,看谁犟得过谁!”
林诉尘气得拿刀划在季星言的脸上,恨不得立刻把这魔头诛杀在此,但对面的人挟持着林秋辰,他再恨也无法下手。
“不如这样,我们同时放手,你让我师妹回来,我也让你主子过去。”林诉尘慢慢挟持着季星言向对面走去,聂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便无视季星言的命令朝着林诉尘走去。
两人将要相接的时刻,林秋辰的步子先一步迈出,林诉尘见她已经走入自己可控的范围内,便将季星言往前一推,可季星言没有顺势倒向对面的魔族,反而旋身向林秋辰撞去。
霎时间林诉尘便已拔剑,但季星言扯过林秋辰来挡剑,剑锋一转,生生刺在了地上。
“哼。”林诉尘只听见一声冷笑,抬眼便看见季星言嘲讽的眼神,赤色的指甲蔓延在师妹的脖颈上,威胁之意毫不遮掩。
“卑鄙。”林诉尘骂不出更脏的词,只恨林弃芜不在此处,不然一定能在言语上占据上风。
季星言回头瞥了一眼聂华,那魔族跪得笔直,却是一言不发,季星言冷笑道:“回去再跟你算账,此刻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和你们天月门谈。”
他慢慢收拢五指,林秋辰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但她倔强地没有发出任何求救之声,眼角明明有泪滑落,却是与对面之人如出一辙的倔强。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可是偌大一个门派,却藏匿偷盗之人,我替你们师尊杀鸡儆猴一下,也不算越界吧?”
“那人一共偷了四朵扶桑,我便要你四条人命,刚上山时摔死的弟子算一条,你这个师妹算一条,剩下的,你就从你身后护着的废物里挑出两个给我吧。”
季星言收拢手指,满意地欣赏林秋辰痛苦的表情,林诉尘举剑对着面前的魔族,愤恨道:“你休想!”
季星言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歪头笑道:“那没办法了,你不听劝,我也只能按我的方法行事。”
他正要收紧手指,欣赏手中美人的头颅碎裂的景色时,一股诡异却熟悉的白光掠过他的半身,那一瞬仿佛时间停驻,然后季星言看见林秋辰倒在地上,挣开了他的束缚。
他沉默地看着那半边手臂与自己的身躯分离,喷溅出漫天的血雾。
季星言有些震惊地扶住断裂的伤口,迟来的痛意席卷全身,他缓缓回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癫狂,发现天月门的门匾下,有一双同样赤红的眼睛在与他对视。
“要命是吧,你的命也可以留下。”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下,赫然是今日推下石阶的女子。
只是当时她还只是一具灵力微弱的躯体,甚至连月魂都没有,怎么会在此刻实力大增,宛如鬼魅,导致自己竟然连她的接近都没有发觉。
林诉尘扶起极为虚弱的林秋辰,长剑指向半倒在地的季星言:“天月门不爱生事端,但你今日辱我门派,此仇必报。”
季星言仍是难以相信普通修士可以伤他至此,魔族自愈能力极强,但这女孩造成的伤口却泛着黑气,愈合得极为缓慢。
他抬眼看见那站在门匾之下的女孩,一双眼里泛着不正常的赤色,好像在看他,又好像看着别处。
季星言痛快地笑了出来:“真是精彩……”
他缓缓扭头,狐狸眼里满是笑意,根本不像是一个断手之人该有的表情:“你们天月门,各个都是人才啊,什么东西都招进来……”
林诉尘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举剑便向季星言刺去,季星言极为虚弱,但他只是微微侧身,便听得另一声剑刀响,聂华提起长刀便挡在了季星言面前。
一股黑气弥漫,那些魔族纷纷跳入黑色的漩涡之中,季星言那双狐狸眼逐渐凝化成血月的模样,余音飘荡在天月门的上空,所有人都能听见那人戏谑的笑声:“今日先到此为止,我们的账……”
“慢慢算……”
“先解决站在你们门口那个怪物再说吧,这可是比我更可怕的存在……”
原本高悬于正空的太阳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团浓密的乌云盘旋于空,天地间最浓重的血色仿佛都浓缩在那一双眼睛里,林秋辰有些害怕地站起身,挣开了师兄的束缚,向着门匾下的人跑去,跌跌撞撞,她试探地伸手,轻唤一声:
“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