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听说了吗,东罗马没啦!

“哈哈哈,听说了吗?东罗马没啦!”

公元1453年的6月3日,雅典城内部的一个小酒馆里,某个男人张狂的大笑声震得整个房间都在微微颤动。

这男人一身沙漠制式长袍,头戴白色高帽,一副鞑靼人的面孔上闪烁着数不尽的得意,就仿佛要拉着这酒馆里所有人,一同跟他分享这个难得的大喜事一样。

……

“就在一个礼拜日之前,苏丹的大军正式攻破了康斯坦丁尼耶的大门,那些家伙不但不主动投降,甚至还敢反抗!”

“结果你猜怎么,几位耶尼切里直接带头杀进了东罗马的皇宫。那什么狗屁的三百宫廷卫士,连一个照面都没撑住,就被咱们的人杀了大半!”

……

“苏丹高兴——嗝,今天我也高兴!”

“这酒馆里的消费,今天全都记在我的身上!”

砰砰砰敲打桌子的声音不断的响起,那中年男人越说越是兴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同时,他的口中还在不断地哼唱着一段歌谣:

“ceddin deden~”

“neslin,baban!”

……

“ceddin deden~”

“neslin,baban!”

……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位一身军装的男人声称自己要付了今天酒馆里所有人的消费……但在此刻的酒馆之中,却是出奇的安静,竟然没有一人笑着出声感谢。

别说是往日喧哗的酒客了,就连一身短衫的酒保,此刻也是面无表情的擦拭着手中的金属容器,就好像酒馆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

“嗝——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都没听见我说话吗?东罗马亡啦!那位紫凤凰已经死啦!”

“这可是件大喜事,怎么你们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是打了败仗所以觉得不开心吗?”

……

独自在众人面前手舞足蹈了一会儿,这男人见周围没有人搭理他,竟然也表现出了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只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在众人的脑海中不断回荡,显得那么的刺耳。

“蠢货!”

这时候,一个更加粗鲁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打断了这中年男人的表演。

众人的目光看去,却见到一个和方才的中年男人一样打扮的鞑靼军人,此刻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进酒馆房间,就从怀里摸出两枚银巴斯,像是打发要饭的一样丢到了酒保的面前:

“来一密斯塔托上好的葡萄酒,多的钱就当是赏你的!”

说罢,他才在那酒保要杀人一般的目光里哈哈大笑着坐下,猛地拍了拍一旁同伴的肩膀,大声道:

“你说的东罗马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

“人家那叫拜占庭!拜占庭懂吗!?就你拜占庭也敢自称罗马?我呸!”

……

“一群希腊杂种,整天意淫自己是罗马人的祖先。也不照照镜子,想想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还有人把这群人当成过罗马?”

“你瞧瞧,你都把人家的国名叫错了,酒馆里的各位,又怎么会给你好脸色呢?”

“跟我读,拜占庭,拜占庭——”

……

无比刺耳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回荡着。

人们甚至能够听见,无数双年轻的手捏紧手中的酒杯,不断发出个咯咯声响。就好像是即将降下暴雨的天空中,那轰隆隆的闷雷。

然而在半晌之后,闷雷平息。酒馆内无事发生,一切照旧。

先前在酒馆里唱跳的那名鞑靼男人,则嘎嘎怪笑着应和道:

“哈哈哈,不愧是你!”

“不过没关系——等苏丹的大军南下,等让这地方也享受享受乌尔班大炮的威力,到时候杂种们估计就会明白了——就他们这群人也敢自称罗马,那我看要是这么说,咱们奥斯曼才能是真正的罗马!”

“就叫……就叫他东东罗马!”

……

话音方落,雷鸣骤起。

这一下,两人的行为就仿佛终于引动了什么众怒一般,在那一瞬间,酒馆里至少有十几个年轻人猛地站起身来,双眸满是赤红血丝,恶狠狠地盯着房间中间的那两人,恨不得食其肉,嚼其骨。

可就如同是在回应众人的目光一般,先前两人脸上挂着的笑容陡然消失,随后便是一抹刀光从人群之中乍现而出。

“锵——”

清脆的军刀轻鸣声惊醒了这群热血上头的家伙,也让他们瞬间从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里面回转醒来。

正在两人的军刀亮出之后,先前站起身的十几名希腊年轻人,竟然就这么缓缓地又坐了回去。

当最后一个年轻人也红着脸坐下以后,一阵远比刚才更加恶心,也更加刺耳的嘲笑声在酒馆之中炸响。

……

“嘿,瞧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一群杂种!不但是杂种,而且还是孬种!”

“在我们奥斯曼,就连十四岁的少女都敢拿起手里的刀,和想要玷污自己的敌人搏斗。可有些人自诩文明,却只敢在敌人到来时用张开大腿的方式反抗——康斯坦丁那家伙摊上了这么一群废物,又怎么可能会不亡国呢!?”

……

只是这一次,哪怕两人的话语声再怎么刺耳,在小酒馆内部,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声音出现了。

就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一般——在刚才的鞑靼年轻人抽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灵魂层面杀死了他们,从意志上斩断了他们。

现在还停留在酒馆里的,无外乎都是一群行走的“尸体”罢了。

……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呢?

谁让这两人说的都是实话,谁让自己作为一个雅典人,作为一个希腊人,作为一个罗马人,连朝着敌人举起武器的勇气都没有——

奥斯曼的苏丹铁蹄已经踏破君士坦丁堡,而自己此刻却在雅典的小酒馆里借酒浇愁,这和刚才那两人所说,只敢朝着敌人张开大腿的少女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雅典就是这样,现在的拜占庭就是这样。

不管是谁,只要来了,都能在她的身上留下点什么。

而留下最多斑驳印记的那个人——穆罕默德二世,奥斯曼帝国的现任苏丹,显然已经彻底摸清楚“拜占庭”这位少女的秉性了。

……

是他们不想反抗吗?是他们甘愿被奥斯曼人欺辱吗?

当然不是,没有人是天生的奴隶,他们希腊人也一样。

所有的拜占庭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都在幻想着有一天,能在一位神君的带领之下完成对奥斯曼的复仇。为此,他们甚至将那位伟大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称之为“紫凤凰”。

而现在,紫凤凰陨落了。轻描淡写,就好像刚才的那两名鞑靼士兵口中所说的那样。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渴望强权,他们渴望复仇,渴望将自己的怒火施加在所有鞑靼人的身体上,但他们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

先帝曼努埃尔二世,是奥斯曼人的奴隶。在位期间一直在寻求西方世界的帮助,却从未成功。直到在君士坦丁堡城下签订祈降合约,割地赔款。

……

先帝的儿子,约安尼斯八世,在位期间为了寻求西方的庇护,放弃了自己的东正教信仰,竟然宣称两教合一,罗马的教宗是唯一的宗教领袖。同时为了得到拉丁人的帮助,他给予了拉丁商人远超本地商人的免税权,以此换来拉丁雇佣兵的支持。

结果呢?数万雇佣兵与教宗的十字军都还没有踏上东巴尔干的土地,就在瓦尔纳战败,在科索沃被全歼。

约安尼斯大概是疯了——在他放弃自己的信仰时,他就已经出卖了一切,甚至出卖了所有希腊人的灵魂。

现在,他们宁可在自己的头上包裹白色的头巾,高声颂唱着苏丹的战歌,也不愿意自己有一天要跪伏在教宗的三重冠冕之下。

……

而拜占庭的现任皇帝,伟大的“紫凤凰”——君士坦丁十一世陛下,穷兵黩武,将全国收入的超过七成投入自己的军队,这种行为一度让希腊复国主义者们看到了希望,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古罗马在一次次战争中淬炼出的光荣与血性。

然后,他败了。过高的军费影响下,军队内部高层腐化成风,基层一触即溃。

就和许多人未曾设想的那般,在耶尼切里的铁蹄之下,皇帝陛下再一次的成为了先帝。

……

这一次,还有谁能站出来,带领他们走向浴火重生呢?

……

是的,希腊人都是一群“孬种”。

那鞑靼士兵说的……都是事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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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ddin deden:一战时期奥斯曼土耳其军歌,早在十三、十四世纪就有民歌曲调出现,而后填词逐渐统一为现有版本。

密斯塔托:一种装酒的小罐子,不是容积单位,而是器皿的名字,常见的大概在250ml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