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会轻易发生。
原来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不会轻易发生，喜欢上一个人居然是那样轻易的事。
一见钟情，在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不可理喻，更不可思议。
校园里相视第一眼，站在秋天里的人却有春日的朝气。
真的是很早的事了。
蓝凛从高一入学那天开始就关注着班长齐清洌，但只是默默关注，从不声张，隐匿到几乎不与任何人主动搭话。没有人知道他隐秘的心事。在别人看来，这个男生孤僻成性，也都尊重着他那一个人的世界。
蓝凛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与齐清洌真正有交集的那天。
一个晚间，作为走读生他可以提前一节课结束自习。下楼梯时被四五个外班的女生围堵在楼梯拐角，女生们哄笑吵嚷着向他表白，催促着他哪怕在她们之间随便选择一个做女朋友。他整个人都傻了，不知所措地在想这些人是在戏弄他吗？
蓝凛被挤进角落里进退不得，拒绝之后没什么可说，慢慢地心里有了些不耐烦。不想去看那些人刺眼的笑，以及被吸引来的其他围观者看热闹的表情，那些随意的话语没有恶意，嬉笑的女生也不认为这是一场儿戏。
只有他，被围堵着，更被隔绝着。
他不讨厌这些人，只是讨厌这样的时刻。
他觉得自己走不出去了。
楼梯上正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蓝凛的眼睛在那瞬间活了过来，喊了一声：“阿清。”
仿佛就在等着他的召唤一般，齐清洌走下来走近那个角落，脸上带着如常的笑。女生们都看向她。
齐清洌语气轻快，自然地与仍被围在里面的蓝凛说起话来：“这是干嘛？你太受欢迎被围住了啊。”随即对那些人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学让一下”就拨开人群走进去。
有女生嘀咕：“什么啊，蓝凛你有对象了吗？那干嘛不早说，别人会以为我们逼良为娼的。”
另一个女生说：“没打听到他有女朋友啊，该不是地下恋情吧？”
“咦，没有的事哦。我们班蓝凛不想谈恋爱的吧，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他，换谁也会很难为情的了。”齐清洌笑说，“饶了他吧。”
一个女生熟稔地勾着齐清洌的肩笑着说：“阿洌帮帮忙啦。”
“这要怎么帮啊？我是他班长，不是他家长，没法同意随便把他许配给谁吧，不能帮你喽。”齐清洌与那个女生娴熟地开玩笑，再把她肩上搭的那只手弹开，转而看向蓝凛，“你不走吗？”
蓝凛点头，跟着她走出包围。齐清洌回头对那个认识的女生说：“明天请你喝奶茶好了，可别再欺负我们班的人了。”
“什么啊，是他一脸被欺负的样子啊，我们很有礼貌了的。”
“是是，唐僧进了盘丝洞很难不害怕。你们太热情了，我们班就这么一个安静的男生，很稀缺的，平时被保护得好好的，不要吓到他了。”
齐清洌走在前，蓝凛跟下楼看着她背影，回头看身后确信不会有人追上来骚扰他了。
刚刚在那种丢人的时候，他看见了齐清洌，故意喊了她阿清。其实他与她之间不熟，没说过几句话，也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叫她的名字。只有这一次，故意学着班上那些厚着脸皮缠着她，阿清阿清地叫她的男生一样叫她阿清。多明显的套近乎，多明显的请求意味，的确很丢人了。他的目光从她的背影低至她脚跟，那双白色的板鞋后跟抬起又落下，走得很快。
她光芒太过耀眼，有时甚至令人看不清她的脸会忽视她明明也长得很漂亮，所以他不刻意爱她的容颜。
喜欢她，是一件很早，很复杂的心事。
到了自行车停放的地方，齐清洌把自行车推出来，朝他笑了笑，正要上车就走。蓝凛推着自行车叫住了她：“班长。”追到她身旁。
“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
“哈？这没什么。”她笑了下，看他表情好像很纠结或许是觉得被女生围住表白这种事很难为情吧，换做别的男生可能不会，但是他会。她还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只是两个字和平常说话风格一致，腼腆。不难看出，他自尊心很强。
他问：“你跟她们认识吗？”
“你说那个叫我阿洌的吗？都最多只会叫我阿清吧，哪里有这样叫我的，还是叫我阿清好了。别人对我的但却让我没听惯的叫法我通常都会纠正的，如果不常打交道的就算了。要说认识，也确实认识。”她认识的人很多，当然很难统一别人对自己的叫法，叫阿洌的听起来像啊咧……多别扭，都是跟她开玩笑叫着玩的吧。
“阿……”
“什么？”都说还是叫她阿清好了……
“阿里嘎多……”他羞耻地垂头。
“平时喜欢看日漫的吧。”她愣了下才笑出声，“就当是顺手帮帮同班同学了，我又是班长，别总说谢谢了。再说楼梯也不宽敞，被挡住的话，我总还是得过去，怎么说都没办法视而不见的。”
“不怕吗？”他目光中有疑惑，“一般碰上这种事除非看热闹，走得越远越好才对，以免坏了别人的事被记恨上。既然和别人都不是太熟悉的话，这种事说不准也说不清的吧。”明明她和他没那么熟悉，和那些女生也没太深的交情。
“嗯？不怕啊。没有那么多记恨，别瞎操心了，害怕的话当然会绕路。你叫我了，我就去了。那个时候不是信任我的吗？现在才说害怕什么的，可就晚了。”
他几乎忘记了怎么张口说话，心跳好快，呆呆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因为同行说话，谁也没有坐上车，不约而同地推车慢行。他不仔细或者说无心看路，车轮撞到路边凸起车身一震，他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明明已经拒绝了，但还是围着我，说一些让我选哪个都好这种话。没有别人来，看见你就只好叫你了，没想太多，希望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似乎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但话语权并不在他。他迷茫混乱，比烦躁更多的是惊慌失措。不仅是“没有别人来”，他根本没想过谁会来。他陷在孤高又低微的自尊心泥潭中，没有任何举措，没有出言怒斥任何人，后退到背后贴在冰凉的墙壁。不耐烦的是那些人为什么要喜欢他，为什么要作弄他，而讨厌怨恨自己没有力气反抗这场骚扰。
那几个女生调笑的声音里的催促是不依不饶，是逼迫，是让他自卑而犯怯的东西。他只是一个胆小鬼，却在看到带来意外之喜的救星时，毫不犹豫地叫了那个从没叫出声的称呼。
——阿清。他只敢在心里悄然无声地念。明明班上很多人都这样叫她，他从不敢跟风。多么突兀，只因为她是颇得人心的班长，他就能以一个同班却鲜有交集的同学身份叫她阿清？
不，如果他那样做了，他就很难把自己隐藏住了。
不要暴露，不能暴露，会无疾而终。
“是有些难以相信啊，你会遇到这种事也很正常吧，却根本像被欺负一样一动不动被堵在那里面。态度强硬点直接走就好了，虽然可能不免要推开很多人。”齐清洌无所谓地笑笑，“你人气真高呢，没办法，只好吃点被人喜欢的苦了。至于麻烦呢，如果有的话我会找你一起承担的，现在还没发生就别担心了。”
齐清洌知道自己轻描淡写说的态度强硬点推开别人，对他而言未必轻易做得到。她也不会追究他的无所作为，毕竟那时孤单无援的心情没有谁了解。他被什么拖住了手脚吧，显然是那么想逃离的神情。
他要的也不是苛责和求全责备，只是一个能带他逃离的人。
蓝凛是个怎样的人？
那副疲于应付世界的神色掩盖了他那张脸的光采，渐渐地在班级里就边缘化了，没什么人会自讨没趣的，只有一种形同陌路的尊重。
这也是他愿意看见的情况。
在齐清洌做班长的这个班令他很安心，所有人都很知趣，很有礼貌，不会打扰他，没有漠视他，更不会歧视他。令他更为安心的，还是她那个人，只要每天都能看见她，就会很高兴了。
“嗯。”他忽意识到已经走到校门口了，意味着没有时间说话了。
“我往这边。”齐清洌指了指出校门右拐的方向。
那条路叫朝阳路，而蓝凛出校门要直走的是文化路。这就要分别了。他没说话，顺着她看朝阳路的方向，路边有各种店铺灯火通明。
齐清洌骑上车走前道别：“先走了，明天见。”
她背影在夜里远去，像朝着破晓而去。
明天见——
而他还在原地，很小声，大概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蓝凛推着自行车，往前面那条同样灯火通明的路走去。
蓝凛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个高一上学期晚自习结束的楼梯拐角，记得她。
那么多人探头看热闹，他几乎想躲进裂隙里的时候，齐清洌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齐清洌也是走读生，她一直很少提前。偏偏那天晚上，她出现时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走。他仰着头望着她，她的表情和往常一样自然，没有因为这种场面露怯，或是有袖手看戏的意味，实际连惊讶也没有。他脱口而出喊她阿清，她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变化，向他走去，目光完全聚焦在他身上，看穿了他的窘迫与走投无路，施以援手。
齐清洌——
她会就这样走过去下楼离开吗？
没有，太好了。一瞬间懊悔与庆幸交替。
她是来救他的。
他被她救走了。
三言两语，游刃有余。
还从来没有这种与她独处说话的机会，今天是因祸得福了吧。已经没有什么不耐烦和伤自尊的情绪了，就沉浸在她给他带来的喜悦中，盼着明天到来。
明天见。
蓝凛坐在教室后排，教室后门进去第三列最后一个位置。齐清洌坐在第二列倒数第四个座位，顺数第三，右手边那个座位。齐清洌从后门进去回座位不经过蓝凛座位的过道，两个人离得不算近，平常很少有交集的机会，互相路过也难。
最后一排的座位离黑板较远，但都是只有一个人占两张桌子。靠墙两列都是单人座，中间三列双人座。前面的座位满了，男生相较于女生多一点，因此常有几个高个子的男生会向班主任自请坐在后排。尤其中间三列最后一个座位可以一人占两桌，宽敞舒适，学习懒散的男生很喜欢争这几个位置。
蓝凛也习惯单人座位，不想要同桌，坚持在后排。班主任不想任凭那几个想留在后排浑水摸鱼的男生不思进取，宁愿同意蓝凛的请求，把班级排名前列的他安排到后排座位。于是蓝凛就坐在中间那列的最后，一人两桌，安安静静。
昨天的明天已经到了，他见到了她，她却没见。
齐清洌进教室时还从后门走进，早读还没有开始，教室里只有稀稀落落的读书声。蓝凛彼时正趴在桌子上，留了条眼缝看着门口，他倏地直起身。她走进门了，脸上是明媚朝气的笑，随口应声离门口最近的男生打的招呼。他们都无一例外叫她阿清，叫的人很自然亲近，被叫的人也随和回应。然而她的目光没有看向别处一眼，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蓝凛从她正脸看到后背。
原来她并不会多看他一眼。他想自己如果也在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就好了。那样的话，她每次进出都会从后门走而经过他……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他就敢和别人一眼自然地每天同她打招呼了吗？他真的能装出来那份坦然自若吗？
他喜欢她，不如别人坦荡。他将这种喜欢定为暗恋，不敢说破，没想过说破，只是情难自禁，身不由己。
他收回视线，铃声响起，读书声起伏，淹没他心里那点私语。
齐清洌晚读前回到教室，手上拎着一杯奶茶，是昨天说好请人喝就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杯。同桌告诉她，她的桌上已经有一杯奶茶了，但不知道是谁放的。
齐清洌拿起那杯来历不明的奶茶一看，是一杯茉莉轻乳茶，常温全糖。此外没有别的信息了，送奶茶的人没有留字条。
“阿清，该不是喜欢你的人送的吧？可是不知道名字送了不是白送嘛，好像偷偷给的情书不写名字跟没给也没区别吧。”
齐清洌笑笑说：“说得也是，没留姓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吧那就不追究了。阿晴你喝我买的这杯吧。”她把自己买的那杯奶茶给了同桌，自己喝那杯轻乳茶。
“全糖哎，都是全糖，好甜啊！阿清。”阿晴看了看齐清洌手里那杯发现也是一样的糖分，“半糖或者七分糖就好啦。太甜的热量太高了。不过你喜欢全糖也没办法，还好你买的加冰了，等冰化了应该就没那么甜了。话说你老是吃这么多甜的好么？”
“没有很多吧，只是有的时候喜欢吃糖，又不在乎会不会发胖。”
“好吧……真羡慕你们这种长得又高又瘦的，怎么吃都不胖！”
齐清洌笑笑不语，悄然向左后方看去，那个男生一如既往没气力地趴桌子不知是睡觉还是发呆。会是他么？如果是他送的也合理，只是怎么什么也不说。以往她是不愿接受这种来历不明的礼物的，想到大概是昨晚她说请那个女生喝奶茶，他听见了，就也买了奶茶送还给她吧。
看来他很不喜欢欠人情。
有来有往也好，确实也没必要欠谁的。
齐清洌转回来，喝了口奶茶，和奶茶名字一样意料之中的香甜好喝。全糖于她而言，是恰好。
蓝凛完全睁开眼抬头，刚刚好像被人盯着，是老师吗？这会儿没有了。莫名慌张的心再度安静。
他一放学就去买了奶茶，在教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放在齐清洌的桌上。他与她交集再少，也能从平时对她的悄悄关注中得知她一些喜好与习性。她爱吃甜的，奶茶通常喝全糖。她并不随意接受别人的示好，尤其来历不明的东西，但他无法留下姓名，无法当着她的面前直接送给她。
她会知道的吧？她那么聪明，一定会联想到昨天提到奶茶的事的。那刚才感受到的视线会是她回头看着他吗？可惜他错过了，也就无从得知。
他翻开课本准备上晚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