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万类霜天竞自由

城门警钟传讯至此时,

大卜在挨鞭子,

警钟传讯毕后,大卜还在挨鞭子。

自有卜算问事,这观天象判吉凶之人,就有的人信书,有的人信己。当然,大多数也都是处于中间地带,半信古籍,半信自己。

大卜属于信己多一点的那一批。

天象是天象,己方算计是己方算计,两者区分开来不美,借天象实现算计,才是神职人物的巅峰。

当然,这也是大卜生得早了,不然千年后,王莽新簒、光武复兴,那可真心是神仙斗法,天象乱战。算是掌握天象解释权的官员们,最高光的一集。

不过此刻,大卜只是面上痛色稍一滞,便又恢复痛色。

他知晓,他这六十下鞭子,是打给褒侯看的,

且已经算是被老王后袒护,才有如此薄刑。

不然,依褒侯的脾性,次刑‘钻笮ze’他是跑不了的。届时钻,膑刑(挖膝盖骨);笮,黥刑(脸刺字),那一个的屈辱不比现在的大。

是故,警讯而已,城门失守而已,

被绑缚在鞭柱上的他,对此毫不关心,只觉得褒侯暴虐!

再说了,从未听闻过虢国又或是庸国,有能夜战夺城的精兵。

且要是有如此精兵,不更应该是甲士聚守王宫,族人聚守氏族家宅,等到明日再行联络反击吗?

且再大胆猜想一番,这边宫内夜流火,那边就城门失守,就真的不相干吗?

而若是相干,且是同一行人所做的。

那当是,躲之还不及呢!

且要跑得离城门更远些。

第一次流火之后,他固然是借天象而行算计,可不正是信了那流火天象,为神迹吗?

且当时的人,

褒侯纵然是暴怒,可又敢说什么吗?

那时的褒侯不也是踟蹰了许久,才试图辩驳的吗?

连褒侯都被那夜流火,整得不自信,开始反思了。

可以说,当时,全宫上下,无不对他大卜的话,抱有信意。

直到——第二颗流火砸了下来。

且这一次,宫中火把云集,上空也隐隐能照出些端倪,一众甲士与仆从,都听到了鸟龙鸣,且判断出了鸟龙与流火的关系。

而当爆炸响起,汹汹的火焰顺着炸口在粮仓中蔓延后,

还不待大卜再找补,就直接被褒侯绑起来,送到老王后那里了。

能造那鬼神之事,且降下如神罚一般流火的人,还是不惹最好。

毕竟,诸侯是诸侯,氏族是氏族,国民是国民。在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附庸的制度下,不为自己氏族的话,

去惹这些手掌神祇权柄之人,做什么?

大卜缄默着,又迎来了一鞭子。

……

整个宫中,与大卜有相同判断的人,很多。

但凡身处高位的,都不信这流火与那城门失守的警讯无关。

褒洪德褒侯,甚至不加判断,就想把这两事并为一谈,来减少夜流火对他的影响。

这是一个政治生命的自我修养。

只要将任上的坏事都打上敌方标识,

那么不仅能减少些许无能的标签,还能因树敌,而强制性地收拢国内力量。

在一座顶层完整且相对厚实的宫殿,褒洪德就准备这般发令,且亲率甲士前往东城门,找到或制造一些与流火的相关证据。

也就在这时,

唳——

鸟龙鸣再次于空中大作。

“保护国君!”御卫第一时间大吼,

褒洪德四方的甲士,慌得把褒侯压在身下,并将举着的湿被褥盖在身上。

就此,男上加男!

且慌乱并不单一出现在这一处宫室,

整个褒国王宫的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慌着躲避天上可能出现的流火攻击。

可在等待了足足有半炷香时间后,

褒洪德推开了身上的甲士。他虽然不行了,但还没有不爱红妆爱戎装。

“哪里降流火了?”他直接朝御卫问道。

他所在的宫室没有遭受打击,那是哪里遭受打击了?

御卫跑去问询屋顶上负责观测的甲士,很快,又折返了回来。

“国君,宫内并无一处遭遇流火,似是那鸟龙,乱飞而已!”

闻听竟是虚惊一场后,褒洪德的双目圆瞪起来,想起方才他的狼狈,他手臂上青筋直跳。

几次想握拳砸向身旁木柱,又忍了下来。

只是呼吸又粗重了几分,心中的愤怒几乎升到了极致。

“国君,东城门失守之事您看如何安排?”御卫主动岔开话题,此处没了安全问题后,城门失守总是件绕不开的大事。

褒洪德稍稍平息了怒意,正要开口说亲率甲士,可又突然想起那空中的鸟龙,

万一,是悬而不发呢?

万一,是在等自己率甲士出宫,而后当街坠流火呢?

没了屋顶遮蔽,自己又能再次活下来吗?

‘这贱婢养得流火!’

他当即,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遣少量甲士往东城门探查,以传回消息为主,勿要枉送性命。”

接连三番的打击,已经让他失了心气。且此刻正处于夜间,从各氏族召集王师根本不可能办到,也只能这般先求稳了。

“诺!”

御正领命下去遣甲士,褒洪德站在原地,屈辱在他心中无限蔓延,可还没等他有动作,他便感觉到眼睛中似乎进了水,

他眯起眼睛,擦掉脏水,寻到铜鉴前。

透过那金黄的铜面,他看到其中之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方才仓皇下湿床褥上的水,浸入了发中,衣衫中。使一切都丝丝缕缕皱巴在一起。

显得仓皇狼狈,如一条败犬。

啊——

他再也不能正视铜鉴中这般狼狈的模样,所有的涵养、忍耐,都被这铜鉴无情地刺破,

他张开双手,面目狰狞地抱住了面前铜鉴,将其狠狠掷在了地上。

他在试图打碎铜鉴中的狼狈,仿佛那般,他就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与尊贵,

却也不知,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宫室内再不敢有人出声,仆侍及甲士们,都将头低了数度。

同时,关于‘褒侯暴虐,贪痴无度’的字样,又浮现在了周遭人的心上。

……

城外,几个持夜视仪的隐卒,随着齐渊最后离开城门。

他们没有持火把,却在过了护城河上的木桥之后,连夜视仪也无需戴在眼上了,

只因城外一箭之地,火光通明,

于这城外夜间,他们再无需隐藏。

三趾马的嘶鸣也从远处传来,那是牵着马来接应的健妇群,再往远,约几里地外,

是姬穸为首千人队,千人队旁侧,

康仲兄弟坐在这世间唯二的马鞍上,踩着马镫,放肆地沿着队列前后巡视着,

数条细犬跟随在他们的马后,

随着奔袭,车队中的笼养的鸡鸭始兴龙,幼年还待训,待长的山阳龙,以及幼羊都不安地叫唤起来,

但随着两声诸城角龙吼,这些声音又都静了下来。

只余那追逐着风的细犬们,放肆地跟着火把狂奔着。

此一去,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从此只有友邦敌对,而头上再无所谓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