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女欲为女卿乎?

在教育完全垄断在奴隶主手中的此代,作为最尊贵的那一批奴隶主,

王女姬穸自是识得金文的,

她摩挲着有些粗涩的木牍面,稍有疑惑,

但很快其注意力就移到了书简中,那不易作伪的两方朱泥印记上,

其一为申侯之印,

另一为姬宜臼,于木牍上印刻的周王之印,

于是她不再质疑,神情肃穆起来,

木牍上内容很清晰,为姬宜臼以周王身份,允诺并拉拢西陲大夫(秦)在镐京城破后,进秦狼骑,与各诸侯联军一道夹攻犬戎,并一举灭戎之事,

然而,她的脸色也徒然苍白了起来,

因为木牍上写得很是清楚,

“孤王姊容貌昳丽,性端庄,及笄而又因孝失期,云英未嫁之身,

“孤亦观大夫雄姿英年,宜为良配,若灭戎事成,当结姻亲,以加秦部,诸侯之位!”

脸色苍白的同时,姬穸也兀自颤抖了起来,仿若被抽了魂魄般,踉跄而又站定,

她仰着头,目视那聚集着乌云的天际,几次想将那木牍掷于地上,踩碎而当一切都从未发生,

然而终究那从小受到的尊卑教育,牢牢束缚住了她,让她没有真的那般做,

更何况,王诏没有了,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她默然着,清泪自眼角淌下,

她已经很努力地仰着头企图抑制泪水了,可终归,控制不住那清泪淌下,

就像她这一生的命运,从未有一天好似掌控在自己手中一般!

好似,

生为女子,便是她此生,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原罪!

再一次地落泪,也让她想到了那天晚上——她哭泣时能有所依靠的肩膀。

那一天时,她真的曾有一瞬间痴恋于那一刻的温暖,

然而现在想来,

真是莫大的讽刺!

“汝早就知晓王诏内容是吗?

“汝自入王子宫室,便知余终为利益之筹码,终为王争之祭觞是吗?

“是了,诸侯之位,无联姻,可轻予吗?

“是故,

“汝自相识以来,

“便一直在看余之笑话吗?”

因情绪跌宕,因感动变成讽刺而心生的怒恨,再加上之前的怨怼,

让姬穸在这一刻,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了,眼前唯一的人选,齐渊身上,

且状若疯癫,

“笑啊!

“汝为什么不笑!

“余之命运与这一身荣贵,不过汝等藏于阴影之虫豸,利益相换的筹码罢了,

“而又被汝傻傻地轻薄了身子,泛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就不好笑吗?

“为何不笑?”

姬穸逼近着齐渊,放声怒斥着,

再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没有了茶时的小心机,

她,彻底破防!

十八岁的她,就是再成熟,也少了面对命运打击时,能暗自承受的底蕴,

她的心绪搅作了一团,她此刻只想宣泄,

对命运,对众生,对眼前的阴暗如虫豸的,肮脏的人!

……

“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不是吗?”

齐渊待姬穸稍微平静了些后,轻声言着,

“其实,汝也清楚,无论这场战争孰胜孰败,汝终归是要作为联姻的工具,作为政治筹码,嫁出去的,不是吗?”

他又进了一步,

“其实,汝无非能看到的差异,不过是汝弟之人选与汝父之人选,有区异,不是吗?

“而汝既享受了作为王女这十几年来的华贵生活,就自要承担一个王女作为联姻工具的义务,不是吗?

“汝之不公,对比其他周女?

“有更甚吗?”

他又紧逼了一步,

“而这一切,

“与我是否出现在这里,有关系吗?”

他抬手扣住了姬穸的小臂,

“这,就是你生为王女的命!

“尽享十几年华贵的,代价!”

……

“嘶——”

“姬穸你属狗啊!快松开!别咬了!

“其实还有一条路的,对,放轻松,别咬了,

“只要汝向我展现汝之价值,

“嘶——你怎么又咬,

“没馋汝身子,不对,我就是馋汝的身子,嘶——也不对,我说的价值不是指汝的身子,

“汝也知晓,这大周非贵而无以识字,而我又自绝于卿士,

“是故,

“汝可愿如我这样的异人般,将命运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而不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甚至是有朝一日,成为那天地开泰来,第一位国之女卿?”

姬穸缓缓松开了牙口,

女卿?

多么诱惑而又陌生的词啊!

可自她生下来,男尊女卑的理念,就不绝于耳,

女子可为管束奴仆之女官,却从未有过成为氏族之宗长——得卿士之位的啊!

她狐疑着,

却又同样期冀着,

若她生来为男子,若她真的能与男子一同比拼才用,

她……

姬穸抬起了头,双手仍紧抱着齐渊的小臂不松,大有一言不合就再咬上去的意思,

同时,却又带着期冀地轻声问道:

“女子亦可为卿哉?”

齐渊看着眼角还有泪残存的姬穸,看着全然不信,却又在绝望中小心翼翼地期冀的神情,

脑海中翻涌着蓝星千百年间的进程,

在蓝星,

终其整个两千年封建,哪怕女帝执政,哪怕数代太后乱权,有些事情都未能改变什么,

然而,

待有朝一日,这个被忽视已久的群体被发掘时,

其当即就爆发出了不可挡的力量,

作为异人的齐渊,在这个王侯将相就是有种的,周礼下的西周中,

基本不太可能得到贵胄的支持,

那么,

奴臣、妇女,便是他最需要争取的群体,

他未来大业的基本盘,

“女子亦可为卿!”

他回答得格外肯定,

男女毕竟有别,而如果要争取妇女这一群体,

还有谁能比王女,这个身份既高贵,又不甘于命运的,天才,

更合适的呢?

大业,自当从征掳周王女开始。

回到当下,

姬穸闻言后,仍有些呆呆的,似被齐渊骗多了,不敢信,

却又同时,心有期冀,

真切希望那是真的,

这个时候,就应安抚着交投名状了!

齐渊用另一只手,自姬穸手中,拿过了木牍,

“还不松开?”他轻声道,

姬穸似有所察,闻言松开了齐渊的手,

齐渊看了眼小胳膊上残留的两排牙印,嘴角抽了抽,没再说什么,

只是掏出了一把腰刀,当着姬穸的面,一点一点地把木牍上的朱泥刮去,把王印,申侯印刮去,

而后在姬穸呆滞的目光中,

也一点点地把木牍上的刻字削去,

少顷,木牍只剩那面空白,地上,也只留有些许朱红,浅埋于木屑之间,

当此时,丘定地风一吹,这些木屑、朱红就零散不知去处,好似这世间再无这王诏一般,

“好胆,汝竟敢损坏王诏,此罪等同欺君!”

姬穸噘着嘴,但怎么也难掩面上的轻松,

“汝也不差,欲悖王诏,要知,不遵诏,也是欺君,”

齐渊折断了木牍,语调轻松,

“还是汝之罪重,余,余实在不行……”

齐渊打断了姬穸的话,

“既是我罪重,那这罪人头头,也合该我来担吧!”

“余为王女,不与汝争那罪人首的头衔。”

“那么,我的王女,欲为女卿,这康宫选仆一事,当劳王女费心了。须知,为国卿可非闲差。”

“哼——自当无用汝多言!”

“那便,起身康宫——”

自矮丘上下来,携着已听话许多,且爆发了自主能动性的王女,齐渊当着其面,将无字木牍丢入了火堆,且眼看着其被烧为灰烬,

而后,带上工具人王子,众幼臣,众仆奴,准备赴康宫,

走出龙舍的时候,

姬穸回眸,望了眼王诏木牍被烧成的黑灰,再看向齐渊时,

目光已经有了丝丝变化,

此时的她与他之间,不仅有着共执秘密的同伙之谊,还有,他竟愿为了她而冒如此风险的感动,

连带着,她下意识地放低了尊卑有别之念,跟紧了其步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此刻的齐渊,想的却是——

既然拿其他木材仿做的木牍,再加上朱泥,就能骗过姬穸,那他是不是能再伪造些,毕竟朱泥还有剩,不用是真浪费,

且是真心好用,只一块假诏,就彻底断了姬穸与姬宜臼之间的信任,

如此,在这个通讯不便的时代,等他们互相解释清了,姬穸估计也早就被他拐跑到不知何处了。

但他转念又一想,好像能用的地方也不多,更何况别人也没姬穸这般好骗,

还是晚上实际拿姬宜臼提供的特制木牍,真正行那联纵之事吧!

而至于姬穸所设想的危机和风险?

那王诏上的内容,姬宜臼都尚不知晓

这片天地,也就他齐渊和姬穸看到了,知道其中的内容,

所以,哪有什么风险?

不过是卑鄙成年人的,些许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