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这没地，心里就总不踏实

一旬日后，午时。

木乙仔细地将手中木桶里的水，一点点倒入身前的硝土坑中。

此时这硝土山上，留着的力工已经没那么多了，木乙恰是那其中的一个。

木桶中水倒尽后，木乙直起身，敲了敲老腰，便也没怎么耽误，

拾起扁担与另一个空桶，将木桶往扁担下悬着的木钩上一挂，就担着空桶，喘着粗气沿路而下，

去往旁侧几百米外的山溪处取水。

行走间，其瘦削的胸膛仍干瘪着，但相较旬日前，其面色红润了许多，眸子更明亮了几些。

乃至路上走到没人地方时，

木乙都不往林深处走走，坐那儿休憩一会儿。

而是就那般不疾不徐地地前往山溪，打完了两桶水，挂上扁担木勾。

身子一蹲将肩往扁担下一凑，就担起扁担，挑着两桶水往山上继续行着。

他木乙啊，其实就是个浑人。

但是啊，这浑人也是人，若说这刁滑吧，木乙他是五毒不缺。

可要说碰上个好日子了，眼瞅着就开始有盼头了，还去做妖，

木乙啊，也没那么贱。

所以说往日啊，

那肚里常是钻心的饿。

这都吃不饱了，还给贵胄们拼命干，木乙他还没那么贱！

可现在，这日日肚子里都有油水，天天能食上肉糜，活又不是特别重。

他这旬日来吃掉的肉，都超过他过去十年的量了。

如此，

他木乙要是还不珍惜，那才是脑子抽抽了，对不起他吃了四十几年的干饭。

乃至再度回到硝土坑前，他卸下扁担，瞅了眼五米外的木丙，压低声音道：

“你说，那前些日打这边过的，那些带崽的臣妾，会不会有再想找个男人的？”

木丙此刻正往他那硝土坑中缓缓倒着水，见坑内的水积着，还要晚一会儿才能漏下去，就暂停了倒水的动作，将桶先放一边，

也不甚在意地朝乙回道：“啥？”

说完，他还往下走了几米，去看了眼正处在硝土坑下的，另一个小坑中渗出的硝水情况。

其实将军前些日教习的东西，木丙也没记得清很多，只是记得那日他们一人挖了两个坑，

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两个坑。

头上那个坑，是大的，也就是填硝土的，小的那个，是后面留着渗硝水的。

然而无论是大的小的，

当时他们都弄得很费劲，因为这两个坑的坑壁、坑底，将军都要求将土夯实得跟瓷镜似的。

木丙他们其实当时也并不是很理解‘瓷镜’为何意，但总归，要夯得很紧实才行。

且就为了这，将军每个土坑都挨个检查，

还有一憨货连着七次都不达标，气得将军直接将那人当晚的肉食减半，还说第二日要是还不行，直接让那人滚去开路。

据说第二日那憨货老实多了，他们这一行人，也都人均弄了个瓷镜光滑般的大小坑。

而也是第二日，木丙清楚地记得，将军拿了一个格外亮的，跟棍子一般的东西。

挨个，用那银棍，将大坑的坑底都钻了个洞，让小洞通到小坑。

然后，就命他们在大坑底下垫木头，还垫上厚厚一层茅草、灌木枝，紧接着，就把别人挖来堆在坑边的所谓‘硝土’填倒在大坑底的茅草上，

还要倒得均匀，倒得坑里差不多了，还要用脚踩，

倒一层，踩一层，

而等到倒的硝土差不多在大坑中过半了。

将军还让他们拿木头使劲夯实那硝土，要夯得很紧很紧。

这一切都弄完了，将军才叫他们往那已经夯实的硝土大坑中倒水。

据将军说，

这硝啊，是溶于水的，而硝土夯实了呢，水一点点地渗漏下去，就带着那土中的硝，渗到了坑底那些木头中去了，

而在那里呢，水又囤积着，一点点升高，隔着茅草、灌木枝，又侵入了最底的那层硝土，

又把哪里的硝，溶水里面了，

而这些溶了硝的硝水呢，积累地量够一定高度了，其就会顺着那个硝土坑底的小洞，流进下面那个小坑中。

水往低处流嘛！

木丙懂这个道理，然后，那个流入小坑中的硝水，就如木丙现在这般，被木丙用另一个桶舀起来，

快走几步，交给再往下点，又一个个大坑前的其他力工。

那些力工，会把硝水和草木灰，按照一个量，掺和在大坑里，然后再取渗出的硝水（除杂），放入木锅里熬煮（熬白硝结晶）。

当然，那就不关他木丙的事情了。

不过，他木丙终归是将这一切都记在了心中，他活了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

将军教给他们的这套东西，很厉害。

而往后他木丙要是真掌握了这一整套流程（土法熬洞硝），说不得往后就能日日也像现在这般，都能吃上肉了。

也就是这时，木丙才又回到了硝土坑边，继续往硝土坑里倒水，也才听清了木乙又说的话。

木乙：“你说，那前日过去的那些个有崽子的臣妾，有能愿意和咱们搭伙过日子的吗？”

木丙斜了他一眼：“人家那现在都是妇女，不是臣妾，你到人家跟前叫声试试，看那大嘴巴子往你脸上呼不。”

木乙也倒起了水：“叫什么不就是个意思意思嘛？不过都叫做妇女了，咱这曾经的京城国人，好像也没那么贵了。”

木丙把桶一搁，“咋着，还想着人家是妾，你是国人，你咋不让人家张嘴叫你一声‘爷’呢？”

木乙脸色一抽，小声嘀咕着：“要是能被京爷京爷地叫着，那不知道能有多舒坦呢。”

木丙皱眉，“你说啥？”

木乙立刻脸色一变，贱兮兮道：“我说，我这儿这几天，省下了点肉。这有肉呢，说不定就能找一个妇女搭伙过日子。”

木丙没好气道：“你啥时候藏肉了，我咋不知道，是不是也藏了我那份。”

木乙把桶一撂：“我那是粥里刻意剩的，这你也要抢？你还是不是人？”

木丙：“行吧，不过你这刚吃饱几天啊，就开始想女人了。”

木乙闻言神色一黯，

“也就是一想。

“唉——到底是手里头没个一亩三分地，这吃得再好，心里就还是没那么踏实。”

木丙将扁担扛在肩上，勾起两个空桶，走到木乙边，道：

“将军说了，翻过这些个山，过了那褒国，再过些个山，到时候，咱们都有地了。”

“真的？”木乙抬头。

“真嘞，那时候你挑水去了，不在。”木丙肯定道。

“那到时候我肯定要找个大屁股妇女，再直接领个现成的儿子，不对，是多领几个现成的好大儿。”木乙憧憬道。

“干活吧，我算看出来了，将军是个有本事的，只要跟着将军，好日子还在后面嘞！”木丙应和道。

“那你也帮我打一桶水吧。”木乙顺着话就贱兮兮地把手里的空桶往木丙递去。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