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艺业为君重丨变故又生

春秋,是一整个奴隶向人嬗变的过程。

如果说西周初,百工必然是奴,那么到了战国,则百工大抵为人。

是故在当今的春秋,

匠户之待遇,则常跟一国对商贸百工的重视程度呈正相关。

然而便是再重视,

一个普通的铜匠,都不会衣衫中有丝,且白日自由地出入都郊。

所以此人少说是一个铜匠管事,往上,在铜匠中,地位可能还会更尊崇。

而如此之人,刚从铁矿坍塌区归来,还是铜匠。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陨铁矿坍塌一事,铜匠是否参与了,与齐渊又有何干。

是故齐渊当即笑道:

“不承想长者还是个手艺人。”

“小友,‘手艺’为何意啊。”老者有些困惑。

虽说身前之人并没有因自身匠户的身份,就对自己有所轻看,但确实,有些词汇老者并不是很懂。

齐渊拉着老者上桥,边走边解释道:

“曾有位君王说过,‘艺业为君重,名位为君轻。’,艺业,技艺,本事也,

“以手作艺,便是手艺,

“而我辈手艺人,便如那位君王所言的一般,名位不足重,爵位亦无须在意。

“而哪怕身份再贵、爵级再高,

“一上手,再数人一相较,不行就是不行,

“彼此相较,全凭个人本事,最是公道与清晰。

“可谓万事只凭那一双手,一身技艺,

“便是那手艺人。”

“好一个‘艺业为君重’。”老者高兴地捋起了胡须。

他们匠户,不就是谁手艺强,谁更得国君赏识,地位更高吗?

而至于其他,都是放屁。

“想我从前遭歹人陷害,遭其他匠户排挤,

“然而待我刻苦学艺,并制出连国君都夸耀的铜鼎后,往事种种好像都不曾存在一般,

“匠户们纷纷礼拜,便是那从前陷害我的歹人,都跪地请罪,只求我原谅,而之外,无论是衣衫美人,也都……”

齐渊对手艺的解读,让老者倍生好感,也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他自身的见识经历。

齐渊耐心听着,并不时捧上几句,直让老者以为齐渊是知己。

乃至到了分别之时,老者都拉着齐渊诉说了好是一会儿。

临行前,还递给了齐渊一块铜牌,

让齐渊往后一定要去都内百工之所,前去一叙。

便是有能用的着他的地方,也尽管前来,

且最后道别时,还一个劲儿夸齐渊‘善于谈’,而明明其实大部分时间,开口的都是那个老者。

彻底辞别了老者后,

齐渊在都内辗转几个路口,便带着牧臣来到了粮店之前。

“老板,给我来百钱的精粉。”一靠近粮店,齐渊就对着店门外筛粉的华仓胡嚷嚷着。

“客人,您莫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华仓筛着粗粉,头也不抬,

“这一石(30kg)精粉50钱,百钱就是两石,我要磨到明年才能给你筛出来啊。

“更何况连那卿士子侄都食那细粉,您这嘴可真金贵啊,比得上国君王后了。

“客人还是选那细粉吧,只40钱一石,比那黍价45钱都贱,且也别买那百钱了,两石便足够客人食到新麦下来,还好携带一些。”

“小鬼,别人都是只嫌客人买得少,怎么到你这里,嫌客人买得多了?”齐渊悠哉悠哉地靠近。

“客人,方才你对我的称呼,我虽是未曾听过,但可不像什么好词啊,

“如此这般,可有些无礼了啊,

“然你毕竟是客人,这么着吧,既然您想买百钱的面粉。

“那客人您给我百钱,我给您装两石细粉,咱们也彼此了结,

“就当客人您买了百钱精粉怎么样?”

华仓抬头瞥了齐渊一眼,揶揄道。

“那如果我只要两石细粉,但给你90钱,只要你再给我开一张,百钱买精粉的凭证如何。”齐渊笑着试探。

“客人啊,您来晚了。”华仓将竹筛子往粉缸上一放,颇为惋惜地对齐渊道:

“若是我那叔父没来之前,这开就开了,你我都高兴。

“可现在啊,咱不一样了。

“叔父说了,咱现在是吃宫里粮的人,

“往后啊,这不怕没粮吃,就怕这招牌砸了。

“所以说啊,真不行啊,这些日来,我都拒了不下四次您这般的要求了。

“话说客人,您又是哪个氏族负责采买的啊?”

“说出来我怕吓死你。”齐渊继续逗着华仓道

“客人啊,您看咱这招牌了没,”华仓指了指店前的,看起来崭新的招牌,道:

“咱这可是日前刚换上的,咱这买卖,宫里那位王后罩着呢,客人你什么来头,还能将我给吓住?”

“你叔父背后那位。”说着,齐渊朝迎过来的康仲兄弟点点头。

华仓闻言刚要喝骂,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往后一扭,

待看到往日他有些敬畏的两位甲士,神情中都隐隐有些激动,华仓也不由一滞。

“将军。”康御正压低声音道。

“你这一来就开始骗小孩啊,将军。”康仲的话更亲切,也更随意,还走上来拍了拍华仓的肩,维护道:

“这可真是一个好孩子,本性不错,就是有些地方,稍稍受了点他父亲的影响。”

“怎么还有当着人子面儿,说其父的?”华仓却不乐意了。

“哈哈哈哈……”康仲与齐渊当即都笑了起来,

“不过你当真是那个做出了石磨、面粉、蜂糕、枣糕的将军吗?”华仓也不再计较,转头有些激动地对齐渊道。

“石磨、蜂糕,算是吧。”齐渊不置可否,“不过那枣糕?”

“哦,那是我见了那蜂糕制作过程后,觉得柘浆、蜂蜜糜贵,就只取了那木蜜,也就是您说过的枣,塞在了那面食中,蒸制出来的,

“虽没有蜂糕那般美味吧,但连卿士之子侄都爱吃。”华仓状若羞赧地解释道。

“这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齐渊赞叹道,且朝后招了招手,“牧臣,你与这小鬼一般大,且认识认识。”

说着,齐渊与康仲相视一笑,便绕过华仓,往店内行去。

方才那‘枣糕’之说,就是那小鬼故意提的,就是等着齐渊问呢。

店外,牧臣与华仓本就一般大,从前又都是贱籍,打招呼和交谈自不消说,很快就表面熟络起来。

店内,齐渊一边走一边问道:

“女君那边与褒国王后相商得怎么样了?”

康仲沉默了一下,道:

“女君正在里面教习那宫侍制作蜂糕,些许细则,将军您还是问女君吧。”

“出变故了?”齐渊立马意识到了不对。

康仲颔首:

“日前褒侯派人来了一趟。

“确实是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