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河监狱
- 每个人
- (法) 让-保罗·杜波瓦
- 7441字
- 2024-08-12 09:28:14
雪已经下了一星期。我站在窗边,看外面的夜,听簌簌的寒风。在这里,寒冷是会发出声响的。一种特殊的声音,令人不快,仿佛整栋建筑被冰钳子夹住了,在挤压下发出焦躁的呻吟,嘎吱作响。这个钟点,整座监狱都睡着了。再过一段时间,当人适应了它的新陈代谢后,就可以听到它像一头巨兽一样在黑暗中呼吸,时不时咳一声,甚至还有吞咽的声音。监狱把我们吞进它的肚子,消化我们,我们蜷缩在它编了号的肠子的褶皱里,在两次胃痉挛的间隙,尽我们所能地睡觉和生活。
蒙特利尔监狱位于西古因大道800号,在普雷里河岸的林间空地上,也被称作波尔多监狱,因为建在同名旧街区的原址上。这里关押了1357名囚犯,直到1962年废除绞刑,共有82人被绞死。想当初,在建造监狱之前,这个地方应该很美,桦树、枫树、鹿角漆树和野兽经过时倒伏的高草,应有尽有。而如今,大大小小的老鼠是曾经的动物群落中唯一幸存的物种。因为它们天性随遇而安,很快又遍布了这个充满牢笼之苦的封闭世界。它们似乎很适应这种禁闭的生活,在整栋建筑的所有翼楼开疆扩土,繁衍生息。夜里,可以清晰地听到牢房里和走廊上这些啮齿动物奔忙的声音。为了阻止它们进来,我们把报纸或旧衣服卷起来塞往门缝,挡住通风口。但什么用也没有。它们还是有办法偷偷溜进来,偷偷溜出去,为所欲为。
我住的这种牢房俗称“孔多”,就是“公寓”的意思。之所以给这个空间起这么一个有点讽刺意味的名字,是因为房间面积比标准牢房稍微大一点点,我们仅剩的人性被压缩在这六平方米里面。
两张高低床,两扇窗户,两个固定在地面上的板凳,两张小桌子,一个洗脸池,一个抽水马桶。
我和帕特里克·霍顿同住这间牢房,他是个狠角色,把自己的人生故事文在背上——Life is a bitch and then you die.[1]——也把对哈雷戴维森[2]的爱文在肩膀和胸膛上。帕特里克因为涉嫌谋杀在等待审判,一个隶属蒙特利尔分会的“地狱天使”[3]被杀死在他的摩托车上,他的朋友们怀疑那人和警方合作。帕特里克被指控参与了这次门户清理。鉴于他令人生畏的大块头和飞车党成员的身份,且身上还扛着好几桩谋杀和暗害的案子,当他在B区的走廊上溜达时,所有人都会毕恭毕敬地让开,好像他是红衣主教一样。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住同一间牢房,所以我跟在他身后也享受了同样的尊荣。
帕特里克在睡梦中呻吟已经有两个晚上了。他有一颗牙疼得厉害,感觉有脓肿的刺痛。他多次向狱警抱怨牙疼,狱警最终让人给他送来了泰诺止痛片。当我问他为什么不登记看牙医时,他回答我说:“永远不看。如果你有一颗牙疼,这里这些狗娘养的不会帮你治那颗牙,而是会把它拔掉。如果你有两颗牙疼,那也一样,他们会把两颗牙都拔掉。”
我们已经一起住了九个月,一切还算太平。离奇的命运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把我们带到了这里。很快,帕特里克就想深入了解每天和他共用马桶的是何许人。于是,我跟他说了我的故事,跟那些控制该省所有毒品交易、动不动就发动各种火并的毒枭的故事相去甚远,这类有宿怨的帮派之争在1994至2002年间的魁北克已经让160人死于非命,“摇滚机器”随后也被“大盗”收编,虽然他们不甘心就此改名更张,但反扑很快就遭遇挫败,因为人们找到了8具尸体,全是该团伙的成员,被随便丢在4辆并排停放、上了渥太华牌照的汽车上。
当帕特里克得知我被关进监狱的原因后,他对我的故事产生了兴趣,带着一个老手对小试牛刀的新手的关切。当我把自己平淡的故事讲完,他挠着被发红的湿疹折磨得不行的右耳垂,说:“看你的样子,我不认为你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不过你做得对。绝对没错。要是换了我,我会要了他的命。”
或许那也是我当初想做的,据目击者说,如果不是有6个人合力控制住了我,或许我就做出那样的事情了。事实上,除了别人告诉我的,我对那件事本身的记忆就只有几个画面,在我从急诊室的房间里醒来之前,我的大脑似乎已经做出了选择性遗忘。
“妈的,对,我会杀了那个浑蛋。就应该把这帮家伙砍成两半。”帕特里克·霍顿还在挠他发炎灼热的耳朵,同时使劲晃着二郎腿。他被一种莫名的愤怒攫住,似乎准备要穿墙而出,去收拾我开了头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并没有完工的残局。看他咆哮、抓挠发炎皮肤的样子,有一刻让我想起专门研究美洲印第安人文化的人类学家塞尔日·布沙尔说过的一句话:“人是一头变异的熊。”
我的妻子薇诺娜是阿尔冈昆印第安人[4]。为了了解她,我读了很多布沙尔的书。我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法国人,对颤动帐篷[5]的诀窍、汗屋仪式[6]的神秘规则、浣熊的创始传说、“人是熊的后裔”这一前达尔文理论,以及为什么“驯鹿只有嘴巴下面是白色的”这类故事,几乎一无所知。
那时候,监狱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抽象概念,只意味着玩《大富翁》[7]时手气不好得待在“坐牢”的格子里暂停一轮。这个披着纯真外衣的世界似乎是为永恒而建造的:就像我父亲约翰内斯·汉森牧师,忙着拨动教区新教信众的心弦和哈蒙德风琴的音栓,让他们沐浴在福音之中;就像我妻子薇诺娜·玛帕切和她作为阿尔冈昆人特有的温柔,稳稳地驾驶海狸水上飞机转弯,把旅客和浮筒轻轻放在北部湖泊各个航线所经之处;就像刚出生的小狗努克,它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我,仿佛我就是一切的开始和终结。
是的,我喜欢那段时光,但它已经变得非常遥远,那时我的三位死去的亲人还活在世上。
我真希望自己能睡着。不再听到老鼠的声音。不再闻到男人的臭味。不再隔着窗听冬天的北风呼啸。不再吃用油腻的汤煮的褐色鸡肉。不再为一句多嘴或一把烟草而冒被打死的风险。不用被迫在水槽里小便,因为在规定时间之后,不许我们冲马桶。不用每天晚上看着帕特里克·霍顿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一边拉屎,一边跟我聊他的哈雷摩托车的前叉,聊减速的时候摩托车“颤抖着,好像人挨冻时瑟瑟发抖一样”。每次他都一边从容地办他的“正事”,一边轻松地跟我聊天,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嘴巴和脑子里的所思所想似乎与他的直肠正在做的事情是完全脱节的。他甚至从未试图憋气用力。帕特里克一边办他的“正事”,一边继续向我介绍现在安装了所谓“等弹性的带橡胶层的金属铰链”的最新款发动机性能的可靠性,然后像一个结束一天工作的人那样穿好长裤,并在马桶圈上盖一块干净的布当马桶盖,对我来说这就表示事情办完了,“弥撒礼成”。
闭上眼睛。睡觉。这是唯一可以忘了这里并把老鼠都抛诸脑后的办法。
夏天,站在左边窗户的角落,我可以看到普雷里河的河水朝着波尔登岛和邦弗安岛奔流而去,汇入圣劳伦斯河后就不见了踪影。但今晚,什么都看不见。雪挡住了一切,甚至是黑夜。
帕特里克·霍顿不知道,在这个时间段,薇诺娜、约翰内斯还有努克有时会来看我。他们走进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就像我可以看到这个满目凄凉的房间一样。他们跟我说话,他们就在那里,在我身边。在我失去他们的这些年里,他们在我的脑海里来来去去,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就在我心里。他们说他们想说的话,做他们想做的事,试图理顺我乱糟糟的生活,总能找到一些抚慰的话,最终让我在晚上平静下来并且入睡。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扮演各自的角色,做出各自的贡献,支撑我,但从不评判我,尤其是在我入狱之后。他们和我一样,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一切都天翻地覆了。他们不是来挖掘不幸根源的。他们只想努力让一家人再次团聚。
最初的几年,我很难接受不得不和死者一起生活的想法。在听到父亲的声音时,我毫无畏惧,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我们住在图卢兹,妈妈很爱我们。至于薇诺娜,她带给我的困扰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她为我准备了阿尔冈昆人世外桃源般的传说,在他们那里活人和死人比邻而居。她经常说,没有什么比和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死者对话更正常的事儿了。“我们的祖先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如果我们把他们和他们所有的物品一起埋葬,那么他们也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做他们的事。”我很喜欢这个听上去荒诞不经却充满希望和爱的世界。人们把这些工具送去它们已故主人的另一个世界,即便它们是电动的,也可以在不可见世界的任何电压下、任何插座上使用。至于努克,我的小狗,它了解天气、人和冬天的法则,看我们就跟看一本打开的书一样一目了然,它只是像往常一样躺在我的旁边。不需要通灵的萨满,只凭着记忆中我的气味,它就找到了我。在黑暗中转了一圈,它不过是回到了家,躺在我身边,继续我们曾经抛下的共同生活。
2008年11月4日,巴拉克·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的同一天,我被关进了波尔多监狱。对我来说,那是漫长而难熬的一天,我被押送到法庭,在法院走廊上等待,出庭面对洛里米耶法官,尽管审讯很温和,似乎只谈论了一堆个人情况,我那位有些抑郁的律师叫我“让森”,他的辩护词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给我编了“重度精神抑郁”的理由,给人的印象是他刚刚才看到我的卷宗或在为另一个人辩护,接下来是等待判决,洛里米耶含混的陈述,量刑,两年监禁,在法庭的记忆里我很快被遗忘,回去的路上大雨倾盆,交通堵塞,到达监狱,验明身份,令人反感的搜查,三个人住的大牢房像一个自行车车库,“闭嘴,在这里你给我闭嘴”,铺在地上的床垫,老鼠粪便,用过的面巾纸丢得到处都是,隐隐的尿臊味,托盘,褐色的鸡肉,黑夜。
在巴拉克·奥巴马正式搬进白宫府邸的一个月前,我也被送到了新住处,就是至今我仍和帕特里克·霍顿同住的孔多。这次“搬家”让我摆脱了地狱般的A区,在那里,暴力和袭击在白天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在晚上也在所难免。在这里,虽然免不了也会发生过激事件,但多亏了霍顿的威名和大块头,生活总算好过一些。而且,当对自我的困惑和时光的重压变成一个太过沉重的负担,只要放弃抵抗、听从监狱时钟缓慢而倔强的节奏,乖乖按照规定好的日程表生活即可:“7点,牢房开门。7点30分,早餐。8点,分区活动。11点15分,午餐。13点,分区活动。16点15分,晚餐。18点,分区活动。22点30分,就寝,牢房关门。室内室外都禁止吸烟。不被允许的物品:游戏机、电脑、手机、色情照片。每天早上,8点之前必须整理好床铺,9点之前必须打扫好卫生。”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尽管也是被别人看管得死死的,却无须承担任何责任。26年来,在距离监狱不到一公里的阿汉西克区——发现自己被关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一开始,这让我心神不宁——我做着一份要求很高的“大总管”的工作,是一个像魔法师一样无所不能的看门人,一个凡事自己动手的会恢复和修理由电缆、水管、管道、接头、分流、柱子、存水弯、计时装置等设施组成的复杂天地的总管,那是个调皮的随时想失控的小世界,它提出问题、制造故障,必须凭借大量累积的记忆、知识、技术、观察力紧急解决,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在这幢名为“精英”的公寓大楼里,我就是一个机械降神[8],负责大楼及其68户的公共开支、维护、监控和正常运行。所有住户都是公寓的业主,共同拥有一片栽了树砌了花坛的花园、可装下230000升盐净化水的恒温泳池、带洗车区域的停车场、健身房、有等候和接待功能的门厅、名为“讨论区”的会议室,以及24个监控摄像头和3部通力牌电梯。
26年来,我完成了一项巨大的工程,它既刺激又累人,因为总有干不完的活儿,虽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确保68户的正常运作,让它们不受岁月和气候的侵蚀,不被淘汰。9500天的看管、监督和维护,9500天的调研、检验、查看屋顶、巡视楼层,104个季节兢兢业业,有时也会做超出我的职责范围的事,比如帮助老年人,安慰寡妇,探望病人甚至陪在死者身边——这种事有过两次。
我相信,新教牧师约翰内斯·汉森给我的教育让我养成了一种自我牺牲的精神,长年累月为维护整栋大楼的运作不辞辛劳。就这样,坚守职责,每天认真细致地完成一个个费力不讨好的任务,在我看来,这和约翰内斯在教会中捍卫的改革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对之后接替我的工作、同意在这栋大楼深处生活的那个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今天精英公寓楼里面是何光景。我只知道,我非常想念那个由68户组成的令人遐想的小世界,它会产生故障、烦恼和难题的无数种组合。
有时,我会和物品、机器说话,我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它们有时候能理解我。现在,我只有霍顿,他的牙齿和他的摩托车前叉。
长期以来,我一直在管理并确保精英公寓楼的良好运行,而现在我不得不遵守我的新孔多单调划一的“生活方式”:8点,分区活动。16点15分,晚餐。21点,“地狱天使”坐马桶。22点30分,就寝,牢房关门。
今天早上,帕特里克一醒就叫来狱警,要求看牙医急诊。他怕看牙医比怕一帮“大盗”的流氓混混找碴还厉害。他的脸夜里就肿了,一阵阵牙疼就跟触电一样。他在牢房里来回走动,就像一只被困在瓶子里的昆虫。“你不介意今天早上帮我整理床铺吧?这见鬼的牙齿实在是太痛了。这事我随我父亲。他也有一口烂牙。好像这会遗传。什么?我不知道,别拿你那些蠢话烦我,今天可不是时候。狗娘养的牙医。而且,据说他还长着一张像尼科尔森[9]那疯子的脸。几点了?这个浑蛋一定还在家里,还在吃他该死的玉米片。我跟你说,这个尼科尔森最好是第一个就给我治疗,否则,相信我,我会把这个狗娘养的撕成两半。几点了?他妈的。”
对帕特里克来说,尤其是当他牙疼的时候,世界上的人被他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类。一类是深谙哈雷戴维森摩托和前叉迷人轰鸣的同道中人;另一类则人数多得多,是那些不懂摩托车的门外汉,只配被撕成两半。
今天早上,我要跟一个名叫盖尔坦·布罗萨德的人见面,他是监狱管理局的公务员,负责在减刑文件转交法官之前进行核查。三四个月前我见过布罗萨德。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平静的气息,那张仿佛与维果·莫滕森[10]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和他作为仁慈的执法监督员的身份相得益彰。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很短。他甚至都没打开装有我诉讼案件的文件夹。
“今天我们的会面纯粹是走流程,汉森先生,只是先彼此接触一下。我很遗憾地告诉您,鉴于您所犯下的严重罪行,我目前无法审批或考虑任何释放您的决定,哪怕是有监管的假释。几个月后我们再面谈,如果您的品行报告良好,或许可以考虑。”
布罗萨德没有变化,还是老样子。不过我注意到一个第一次见面时忽略的细节。他不说话时,会忍不住嗅一嗅指尖,每次吸气鼻孔都会张开,之后,或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鼻孔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我要坦率地告诉您,汉森先生。您的评分在各方面都很好,显然,这会让我在您的案件材料上给出对您有利的意见并转交法官。不过在此之前,您必须说服我,您已经认识到您行为的严重性,并且真心悔过。对您之前的所作所为您后悔了吗,汉森先生?”
毫无疑问,我本该说出他想听到的话,连连道歉,表达深切而真诚的悔恨,说一堆很遗憾之类的话,承认那天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依然是难以理解的,请求受害者原谅我给他造成的痛苦,并在忏悔结束时,羞愧难当地低下头。
但所有这些我都没做。我一言不发,什么也没说,我的脸像铁面具一样毫无表情,我甚至强忍住才没向维果·莫滕森承认,我发自内心最后悔的,是没有更多时间或足够力气去打断那个卑鄙、自私、可恶的家伙全身的骨头。
“我承认我对您还有别的期望,汉森先生。一个更恰当的反应。很显然,当我审读您的档案、察看您的履历和过往时,我很清楚您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但我担心因为您坚持不自我反省,您可能不得不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很遗憾,汉森先生。在监狱里多待一天都是多余的。外面有人在等您吗?”
要如何跟他解释,此时此刻,外面没有人在等我,但在我们所在的房间里,从刚才到现在,薇诺娜、约翰内斯和努克——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就在我身边礼貌地等着,等着他离开。
帕特里克看完牙医回来,他还在麻醉针的作用下,一条红色的口水流到折好的纸巾里。显然,他与尼科尔森的会面不欢而散。“那个浑蛋把我的牙给拔了。我就知道,妈的,我早就听说了。但这个浑蛋让我别无选择。他告诉我,我的牙没得救了,而且,我有一个巨大的脓肿。他指给我看一张X光片上的斑点,说:‘就在这儿,你看,真的发炎了。’‘别废话,’我回答说,‘做你该做的,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弄疼我,你就死定了。’他往我牙龈里注射的东西都足够麻醉我出生的那个该死的村子里的所有人了。你听好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一出去,就去那个浑蛋家把他劈成两半。”
天气预报说今晚气温为-28℃;因为有风,体感温度为-34℃。再过四天,就是12月25日。尼科尔森将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庆祝圣诞节,他们的牙齿完美无瑕。最小的孩子还戴着矫正牙套,母亲会向小女儿保证说,这是最后一个她嘴里有钢丝牙套的冬天。各种各样的球体和可笑的灯光将在房子里闪烁,如同在城市其他的房子里一样,大商场将播放《圣诞颂歌》来鼓励大家刷卡,就像一场让人看不懂的芭蕾舞剧,各种无用又昂贵的物品仿佛从虚无中被翻出来,很快又会被放回去,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中,在这种场合,兴高采烈的广播里会放《圣诞节我想要的只有你》。
在监狱里,当夜晚来临,一个低阶牧师会来为那些喜欢跪下来祈祷的囚犯飞快地做一场常规弥撒,有点言不由衷地向每个人承诺,有朝一日,他们会坐在造物主的右手边,说完牧师就飞快地跑去呼吸儿童唱诗班的青春气息了。至于我们,异教徒,不信教的人,偶尔作奸犯科的强盗和肌肉发达的罪犯,我们将有权享用双份褐色肉汁鸡肉,配上一种美味的老枫糖浆奶油沙司。当我吃我的盘中餐时,我郑重其事地祝帕特里克圣诞快乐。他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回了我一句:“别他妈的废话了。”
注释
[1]原文为英语,意为:“生活就是苦熬,等你熬出头命也丢了。”
[2]Harley-Davidson,美国摩托车品牌,创始于1903年。这里借指帕特里克对摩托车的爱。
[3]“地狱天使”(Hells Angels)与后文提到的“摇滚机器”(Rock Machines)、“大盗”(Bandidos)都是活跃于北美地区的非法摩托车帮会,其成员广泛参与各类暴力犯罪活动。
[4]北美洲印第安人的一支,是加拿大魁北克省南部和安大略省东部的原住民。
[5]颤动帐篷(la tente tremblante)是美洲印第安人的一种常见仪式,萨满在夜幕降临时进入帐篷,伴随着歌声和鼓声,他召唤精灵前来,动物发出叫声和帐篷开始抖动预示着精灵的到来。
[6]汗屋仪式(suerie)是美洲印第安人具有重要宗教意义的一种桑拿浴仪式,是其满足精神需求、治愈身心疾病与传承民族文化的重要方式。
[7]《大富翁》(Monopoly)又名《地产大亨》,一种多人策略图版游戏。参与者分得游戏金钱,凭运气(掷骰子)及交易策略进行买地、盖楼以赚取租金。
[8]Deus ex machina,源自古希腊戏剧中一种推进剧情的手法,即当剧情陷入胶着或困境难以摆脱时,突然出现有强大力量的神将难题解决,让故事有个好结局,通常扮演该角色的演员会由机械装置载送至舞台。衍生指意料外的、突然的、牵强的解围角色、手段或事件。
[9]Jack Nicholson(1937— ),美国演员、导演、制片人、编剧,代表作有《飞越疯人院》《闪灵》等。
[10]Viggo Mortensen(1958— ),美国演员,代表作有《情枭的黎明》《指环王》《绿皮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