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北缓南乱

近来的暑热持续,作为南下的发起方,须卜部的部众正在午后准备会场。

千米帷幔相围,羊毛软毯铺满草地,案几规矩摆放,草原上已经没有几部能让宇文氏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了。

这也体现了大单于宇文莫圭对此次会谈的重视,虽说心里有着趁火打劫的心思,但对于晋廷,此时的鲜卑人终是不敢小觑。

呼延赤沙拄剑巡视会场,作为此次会场的警戒,他亲自从王庭亲军中挑选了五百勇士护卫。

在离会场二十里处,南下的千五亲军和须卜氏的两千骑兵亦随时待命,以备不测。

须卜欢作为最近的地主,直接将部族主力摆在了渝水河谷西口,拱卫着会场的绝对安全。

宇文部的临时宿营地。

宇文屈云疾步走进大帐,禀报道:“大单于,幽州使团已经自松亭出关,申时左右便能抵达。”

宇文莫圭环顾帐内诸贵,笑道:“这是拼软刀子的时候,王俊未来,但本单于已至,咱们已经先弱了一头。

不过不打紧,逊昵延那小子能当主使,说明王俊也是技短,走了偏道。”

宇文步六服肃脸问道:“大单于可是因为逊昵延的缘故,让我等会上退让?”

宇文莫圭摇头道:“不,按咱们的计划来。

王俊此刻急着南去,为了安抚我等,必然要退让。

至于退多少,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

本单于还没昏聩到要将部族利益置于亲子之上。

步六服此次你为主使,屈云和阿欢为副,应对幽州使团。”

三人起身扶胸,领命而去。

一旁的须卜兰急道:“你就这么远远看着?”

宇文莫圭无奈道:“那你跟我去会场外听听吧。”

“真的?”

“莫要做声,否则我这老脸往哪搁。”

出了关门,望着身后跟着的护军,衣着色彩斑斓,一时间宇文坚有些眼中黯然,自家、幽州军、段部皆有,虽说都是各部里的精锐,但混在一起,不免显得有些乌合之众的既视感。

遥想当年汉军就是自此出发北击匈奴左部,路还是当年的路,但终归不见当年的赤甲铁骑了。

“主使何故沉闷?”

宇文坚侧首一瞧,问话的是枣嵩,笑道:“只是看见此路,想起当年的孝武往事罢了。”

枣嵩眼神莫名,叹道:“当年孝武皇帝北伐匈奴,耗三代之财力,国家自此疲敝,是非成败至今难以论说。”

倒是一旁的段务勿尘跟声道:“谁活着谁就是赢,依我看是大皇帝赢了。

当年若是没有汉军北伐,哪来我鲜卑人的今天,匈奴事败,祖先也曾帮过汉军的场子,就跟我段部今日所做的一般无二。”

听着两人截然不同的看法,宇文坚笑道:“孝武帝北伐是为了子孙不打仗,咱们此行亦是为了维持北疆安定,轻易不起战祸,进而波及子孙,勉强也算是殊途同归,到时候还望两位鼎力而为。”

“这是自然。”

“没错。”

夕阳的余晖下,宇文坚一行抵达了会场。

瞧着出来迎接的呼延赤沙,宇文坚下马道:“我等奉安北将军令,前来与会,烦请将军引路。”

呼延赤沙似是不认识般,规矩应诺,带着一行人入场。

跨过帷幔,宇文坚扫视全场并未发现宇文莫圭,心中不免松了口气,毕竟要是大单于亲来,难免上座,到时候争起位来,又是一笔糊涂账。

会场的案几东西两向,呼延赤沙将众人引到了西座。

见宇文部如此安排,枣嵩眼露满意,坐西朝东主位也。

宇文坚还未将屁股坐下,就听对面宇文步六服率先发难,哼道:“逊昵延,你小子年长了两岁不假,这本事见长,居然见到叔伯亲舅都不拜了?”

未等宇文坚回话,枣嵩率先说道:“燕公世子乃此次幽州主使,此会场内只有幽州和宇文,岂能用亲疏来论。”

段务勿尘无赖的帮腔道:“要不我把大棘城内的姻亲也叫来聚聚?”

“你!”

提起慕容氏,这会场里却是没有能惨过宇文步六服。

眼见气氛未谈先僵,宇文坚面色肃然的起身道:“常言道公私分明,奈何小子年弱,难以做到,东边为亲,西边为公,着实令亲者痛仇者快。”

说着宇文坚绕过案几,抬步走到两边案几中间唤来普拔。

普拔端着盘走了过来,盘里放着一把短匕。

宇文坚沉声道:“我为幽州主使来此,已是不孝父母,愧对部族,当以命还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命尚待用,普拔削我发代之。”

闻言宇文步六服、宇文屈云、须卜欢三人尽皆眼角一抽,这小子是准备放弃部族继承权,死心塌地的投幽州了不成。

普拔颤抖着双手,用短刀给宇文坚剃了个平头出来。

宇文坚起身抖落碎发,又道:“剃发还部,但我宇文部受朝廷大恩,添为燕公。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逊昵延既已不孝,又有何脸面来当此任。

当去此官服,以谢朝廷之恩。

普拔将我官服印信,送于枣长史带回。

坚无颜再当此使,孤身归乡牧羊去也。”

说着宇文坚脱去官服,取下腰间的印信置于盘内。

待普拔将东西端到案前,枣嵩和段务勿尘的脸也黑了,主使居然想着临阵脱逃。

剃发还部,脱服还朝,宇文坚倒是溜的干脆,但没了这个燕公世子从中调和,双方还不得正面硬撞?

很快在双方交错的眼神里达成一致,决不能让宇文坚这小子溜掉!

枣嵩出声道:“世子能辞官,但未曾辞爵,作为我大晋公爵的继承人,于情于理都不能对谈判之事置之不理,这有违朝廷规制。”

宇文步六服跟声道:“大单于和阏氏都不在场,我等虽为叔伯亲舅,但绝不敢应下此事,逊昵延继续吧。”

宇文坚左右一瞧,眼见双方松口,为难道:“退又不退,认又不认,各位又何苦为难我一个晚辈?”

枣嵩笃定道:“世子为主使,此事绝无更改之意。”

宇文步六服是知道围帐外有谁的,捏着鼻子道:“我等亦是如此。”

宇文坚面露难色,摊手问道:“诸位都是我的长辈,坚虽为主使,但说话大家能听吗?”

宇文步六服气道:“你小子别得圈望羊!”

枣嵩犹疑道:“若是此话有悖于世子嘴里的初衷,我怕是难以做主。”

宇文坚望着宇文步六服道:“看来二叔是不愿意听我这个小辈一言的,罢了,我还是走吧。”

“你!”

宇文步六服用眼角一瞥围帐,咬牙哼道:“那我就听听你嘴里能蹦出来几个音。”

见好就收的宇文坚可不敢再撑,直接道:“幽州与宇文之间,谁都不愿意兵戎相见。

既然如此,双方都应该保持克制,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

作为双方的牵线人,我认为应该设定一个前提,总不能凭空建起楼阁,要似汉人建房,只有打下地基,才能建高楼阁,又似鲜卑,只有打好地桩,拉紧绳索,方能撑起帐篷。

政事上,宇文部地处偏远,当以幽州为主,燕公当与博陵公在朝堂上同心进退,以维护朝廷在东北的安定。

经济上,宇文部贫弱,幽州应适当补助,维持榷场的交易正常,助宇文部少受饥馑之苦。

至于军事,双方应当划分明确,设立连接共管的缓和区,以求最大程度的减少两军摩擦的风险。

如何?”

听宇文坚话落,围帐外的宇文莫圭站起身子,须卜兰赶紧起身,压着声音问道:“怎么这就走了?”

宇文莫圭苦笑道:“逊昵延此话为基,我们与幽州的关系当得到最大限度的缓和,双方都没心思打破这个平衡。

既然事情已定,还在这干啥?

听他们在小事上扯皮不成。”

须卜兰眼睛眯成了月牙,笑道:“我家逊昵延这么厉害不成。”

宇文莫圭拉着须卜兰走了,他知道不是宇文坚的话有多管用,而是幽州愿意出价。

不论价高价低,他南下这一波就不算亏,无非是当雇佣兵罢了,老祖业了属于。

果然在讨论一会后,枣嵩点头,愿意遵循宇文坚提出来的浅见。

宇文部一方的主要精力也是在商贸缓解部族上,至于其他方面,自然是能放则放。

至于细节,就不是宇文坚能把控的了,毕竟双方来之前都做了相应的准备。

谈价说码的争论持续了整整三天,瞧着一页页写满字的纸,幽州与宇文部的细则终于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通过。

枣嵩亲手将书稿交给亲兵,送于松亭关内,此时的王俊已经抵达。

只是粗略的扫了扫,王俊便知道幽州在这场谈判中并不吃亏,几乎是用了少量的赏赐和正常贸易就能安稳住宇文部。

唯有宇文坚提出来要将整个乌侯秦水划为缓冲区的事令他有些诧异,这条南北长廊成了共治之土,有意思。

面对宇文部,知道国内一团糟的王俊也没了前些年般强势,不多想便首肯。

很快枣嵩便和宇文步六服签字用印,双方达成了乌侯秦水之约。

王俊在积极处理幽州的后院,防止胡部趁着幽州主力南下之机生乱。

而邺城正在进入最后的狂欢,司马颖已经提前带着上下,连续开了多日的胜利宴了。

宴会上瞧着一群莺莺燕燕在群臣的怀里撒娇,司马颖有些找回当年武帝羊车寻欢的感觉,今夜或许就能试试。

“大王,饮胜。”

软糯的声音听的人骨头都酥了,瞧着怀里的美人,司马颖笑道:“寡人喝了,美人岂不是无饮,来,与寡人同饮。”

不待怀中的美人娇哼,就见孟玖着急忙慌的从殿外跑了进来,近前压着声音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

司马颖脸上闪过不悦,哼道:“有什么事能比寡人跟美人喝酒更急?

说,若是差了,今晚你就去给我的美人洗脚去吧。”

孟玖赶忙附到司马颖耳边。

“什么!”

司马颖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怒急的他踹开御案,嘶吼道:“司马乂当反贼,司马越又想当反贼,真是狼子野心!

寡人当日就不该绕过他!”

眼见司马颖台上发怒,殿内陪侍的女郎纷纷退场,有些事她们知道是听不得的。

可惜已经晚了,孟玖在得到司马颖的一个眼神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殿中的百余陪侍,一个都跑不了。

卢志起身问道:“大王因何发怒,可能将详情告知我等?”

缓过怒的司马颖一挥手,孟玖会意道:“洛阳的内应发来最新消息,司马越联络禁军诸将,恐有北上邺城之意。”

“这怎么可能?”

“东海王居然反叛!”

殿内的议论声轰然而起。

卢志蹙眉提醒道:“大王,此事若成真,东海王怕是会拉着陛下一起来,到时候便是御驾亲征,咱们不得不防啊。”

“御驾亲征?”

司马颖眼露不屑,哼道:“难道司马越以为带着那个傻子,就能战胜寡人的百万大军了不成。”

一旁的司马王混道:“大王,咱们北面正跟王俊的幽州军对峙着,此时若是洛阳起兵,咱们就将陷入南北对攻的不利形式。

为了防止此景,我军当汇集主力,合力先攻一处。

击其一头胜之,其另一头必然心怯,传召可定。”

司马颖若有所思,问道:“先王俊,还是先司马越?”

卢志急道:“大王勿要起北上之念!

王俊之祸不过一州,东海王要是挟持天子,传召天下,大王有被群起而攻之害。

我军当集结主力,南下争洛!

此次决不能再将陛下置于他人之手。”

“目无君上!目无君上!尔等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众人寻声望去,居然是没忍住的东安王司马繇,他指着堂上诸公骂道:“陛下若是亲来,诸军岂有迎战之理,当跪地请罪,以求陛下宽恕才对,尔等安敢狂言误我皇家。”

司马颖神色一冷,哼道:“思玄醉了,左右扶出去休息。”

眼见左右武士袭来,被拖走的司马繇高喝道:“司马颖你不能毁了我家,天下未平,我家再也不能带头欺君罔上啊!”

听着自家人的辱骂,司马颖面如黑炭,冷声道:“岂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