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声东击西

又是一日宫城难下。

望着阵前疲惫的祁弘,宇文坚知道自入邺以来他就未闭过眼,从怀里掏出半张饼,递过去道:“祁大哥,垫垫肚子再攻也不迟。”

祁弘笑着接过饼,坐下来边嚼边道:“明公来信,他已催动大军星夜赶来,只要咱们坚持几天,就算宫城不下,局势也能定鼎。”

宇文坚敷衍的嗯了一声。

在心里,他是不信王俊能有破釜沉舟勇气的,用兵谨慎,又谁都不信,岂会因一言而搏全命。

眼见宇文坚反应冷淡,祁弘便知道他这个小兄弟又有自己的主意了。

祁弘浑不在意的说道:“贤弟勿忧,此次朝廷发大兵来,就算打的不顺,拖也能拖些时日。

再说咱们城外的哨骑也不是摆设不是。”

话音刚落就见侍卫匆匆而来,禀报道:“都督,冀州军已至西城,旌旗蔽天,其首石超传信来,要我等开城投降。”

祁弘起身惊呼道:“怎么可能这么快?”

眼见祁弘连手中的残饼落地都没发觉,宇文坚就知道他心已乱,提醒道:“都督何不跟石超先谈谈呢?

能拖一时是一时嘛。”

祁弘若有所思,最后无奈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眼见祁弘上马要去城西,宇文坚抱拳告辞道:“末将这就去城南守之。”

石超望着邺城城墙上的晋军大旗,心中亦是有些触动,边军南下绝非善举。

郝昌伸手一指墙上,道:“大都督你瞧,幽州军士正在行礼,他们的头出来了。”

石超侧首唤来亲卫道:“你去喊话,本都督要跟幽州军阵前喊话。”

祁弘见此自无不可。

石超单马出阵,赴墙下道:“吾乃石超,不知墙上是幽州军中的哪位将军,说不定昨日洛都内还一起喝过酒呢。

今日为何无故袭我邺城?

难道王彭祖是准备对抗天兵,欲反晋呼?”

祁弘道:“我乃安北将军麾下主簿,姓祁名弘,现任幽州前锋都督。

此次我幽州军乃奉朝廷之命南下平乱。

将军先祖乃乐陵郡公,家族累世高官,何故今日从贼?

不妨都军在外,待安北将军和朝廷诸公至,与众臣共襄盛举,岂不美哉?”

石超嘴角一翘,用马鞭向后潇洒一指,笑道:“陛下此时就在石某军中,祁都督何故当面矫诏呼。”

郝昌等人很配合的将司马衷推至阵前,因为行军匆忙的缘故,司马衷一身血衣,骑在马背上怯目四望,狼狈不堪。

你奉诏讨贼,而现在皇帝就在城下,这...

更令祁弘震惊的是朝廷大军竟然已经败北,那可是十多万大军啊!

“那是陛下?”

“太远了瞧不真切,再说我又没见过皇帝,如何识得。”

周边士卒和百姓的窃窃私语提醒了祁弘,他赶忙喝了一句反贼休要诓我,便下令弓箭手将石超射了回去。

石超回到阵中,郝昌赶忙迎上去问道:“大都督,咱们是否现在就攻城?”

石超跳下战马,笑道:“那祁弘上当了,急,说明怕。

城上有百姓辅助,说明幽州军要么没扫净城内,要么兵少难继,都是利我之消息。

令各部缓缓围城,点烟跟城中报信。

顺便将陛下的龙袍挑起来,围着城给老子跑两圈。

本都督要让这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在我军中,到时候幽州军奉诏讨贼之论不攻自破,人心散了,队伍便不好带了。

本都督就不信,他幽州军一个客军,能守的住这大城。”

郝昌闻令两眼冒光,笑道:“末将这就去办。”

南城墙上。

普拔指着墙下呼道:“首领快看,冀州军开始包围咱们,打西边又有十余骑来,矛上还挑着件衣服。”

随着军骑拉近,宇文坚仔细一瞧红衣龙袍,心中暗惊,司马越如此丝滑的就败了?连皇帝司马衷都落在了冀州军手里。

只见那军骑停在城门口勒马高喝道:“城上的人听着,陛下已经御驾在外,圣谕云,此刻尔等弃杖归家,均赦其罪。”

乱我军心!

宇文坚赶紧弯弓搭箭,一箭射向了军骑身前,可惜在射程之外,除了惊马其余并无影响。

那军骑也不恼,而是挑着龙袍,再次奔马朝着城东的段部而去。

放下弓的宇文坚左右一望,自那一双双邺城百姓的眼睛里,他看出了疑惑。

石超的攻心计见效了,奉诏讨贼,哪里有活生生的皇帝站在面前管用。

不待宇文坚细想,就听普拔再次呼道:“首领,邺城东面起烟了。”

宇文坚抬首一望,东面孤烟直起,随即他望向城内的宫城方向,很快黑烟亦起,倒是有些交相呼应的味道。

普拔见宇文坚满脸严肃,好奇道:“首领,这冀州军是在干什么?”

“联络。”

惜字如金的宇文坚果断做出决定道:“普拔你立刻派人告诉达奚步和伊娄莫忒,邺城民夫一律下城归家,全军上墙。

令宇文吉把临近的坊都封住,要快!

再传令给丘敦虎和拔拔赤勿,喂饱战马,以备不测。”

“诺。”

冀州军的临时军帐内,白日在城外挑着龙袍耀武扬威的骑兵,给石超带来了临阵的消息。

“胡人守城,有意思。”

郝昌问道:“大都督可是下定决心,攻哪处入城了?”

石超道:“城东城北是幽州军,城东和城南是胡人。

斥候说在城南望见了燕字旗,看来守城南的八成是宇文部。

至于城东,是段部还是乌桓,就不知道了。”

郝昌兴奋道:“大都督是要杀胡立威?”

石超道:“比起幽州军守城的手段,胡人自然差一截。

邺城的陷落也有些日子,你当这些胡人是吃斋念佛的秃驴?

城内还不知道被霍霍成什么样呢。

本将意声东击西,佯攻幽州军防守的城西,引大军找准城东,自东而破,先救宫城,只要救出大王,下面的事就好办了。

是追,是剿,皆在一念。”

郝昌颔首道:“我军虽奔波疲惫,但将士心中皆挂念家眷,是一刻也不愿歇,大都督下令吧。”

石超道:“那就让本地子弟为先锋。”

“诺。”

子时,城西,冀州军结阵鼓噪。

一时间邺城像只受惊的猫般,全身扎起了毛。

祁弘将宫城包围圈交给副将,亲自带着千余士卒严阵以待。

“世子,听动静东面打起来了。”

“城下有人!”

宇文坚俯首一望,城下黑影影影绰绰,果断喝道:“箭矢射退!”

只听黑暗中数十声中靶声,宇文坚便知道城下的冀州军早有准备,这百余支箭都落在了盾上。

普拔挥臂向着城下扔了个火把,瞥见了冀州军的背影。

如此轻易便退,宇文坚脑海里闪过佯攻二字。

果然片刻后,冀州军复来。

确认心中所想后,宇文坚下令道:“节省箭矢,敌退便停。”

此令一下,城下的冀州军便和城上的宇文坚打起了太极。

几番试探下来,知道对面也是个老六后,宇文坚索性将目光望向了别处,如此佯攻可看不穿自家城上人少。

城西热闹非凡,城东倒是安静的出奇,就连佯攻也无,就在宇文坚以为冀州军是主攻城东,牵制南北时。

在城南和城东的防区结合部,攀附上来了几个冀州军的斥候好手。

随着十余条绳索放下,冀州军中的几十个好手摸上了墙,他们并没有打搅段部的守军,而是直奔宫城而去。

祁弘留在宫城外的守军里,大量掺杂着民夫百姓,很快就被这帮进城的斥候将信息传进了宫城。

司马颖得知大军回援的消息兴奋异常,集结宫城内军云集宫城城东。

司马颖道:“石超大军在外,孤大军在内,内外夹击下,区区上春门弹指可下。”

眼见斥候面有难色,正在兴头上的司马颖问道:“怎么?你家将军还有话说?”

“我家将军希望大王能带兵去仁寿门,我城外大军的主攻点在此。”

“宫城离上春门最近,为何要舍近求远?”

“将军说守军必然也是如此想的,攻仁寿门是攻其不备。”

有着大胜背书,司马颖果断选择相信石超,道:“如此便依你。”

寅时。

司马颖在亲卫的护持下,带兵冲出宫城,直奔东南的仁寿门而去,被突破的幽州守军赶忙急报祁弘。

本在城头跟城下冀州军互耗的宇文坚听见拔拔赤勿呼喊,往内城望去,只见自宫城而出的火龙直奔东南而来,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这不会是奔自己来的吧。

此刻他要是还看不出冀州军是准备内外夹击的话,就太逊了些。

宇文坚立刻下令道:“令伊娄莫忒弃守启夏门,西撤至朱明门等待。”

“诺。”

很快,宇文坚在城楼上亲眼看着宫城军,在通往启夏门的官道上折转向东,便明晰冀州军内外夹击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段部。

此刻他绝对没心情去救人,只能心里祝段疾陆眷好运了。

见到纵马而来的伊娄莫忒后,宇文坚俯望一眼城下,肃声命令道:“打退下一波进攻后,全军上马,西撤至厚载门。”

伊娄莫忒闻言惊道:“世子,未战而撤,到时候怕是幽州军那过不去。”

宇文坚跳上马背,哼道:“你觉得段部能在冀州军的内外夹击中守住各门?”

伊娄莫忒尴尬的摇了摇脑袋。

宇文坚一甩马鞭,打马自城西去。

守卫仁寿门的段部就没那么幸运了,段疾陆眷在上春门屯了主力,此门是百余鲜卑人和民夫守护。

两头受击下,邺城百姓率先跳反,对着段部赤手而战,为受辱的家眷报仇。

宫城军袭背,冀州军强攻正面,三管齐下,很快段部就败下阵来,仁寿门易主。

搬开封门石,石超汇合司马颖后,带领大军一路北进,先攻克中阳门,径直奔上春门而去。

夜里从屋内惊醒的段疾陆眷连披挂都来不及穿,就被值夜的段匹磾拉了起来。

中阳门一失,段部便跟城西失去了联系,慌张的段疾陆眷顾不得部族,带着身边百骑就往北城逃命而去。

首领易逃,段部的其余兵士却要为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买单,眼见坊内惨状的冀州本土兵对其展开了血腥报复。

确定了冀州军声东击西,宇文坚在汇合了达奚步后,直接弃了厚载门,往乾门处汇合祁弘而去。

得益于先前的封坊举措,宇文坚一行在邺城的大道上夺路狂奔,过了西华门街道,路上的乱兵才多了起来。

在通往乾门的路上,宇文坚碰见了祁弘,一问他竟是要支援宫城。

宇文坚知道祁弘舍不得眼前的大好局面一朝尽丧,但此刻去支援无异于抱薪救火,他一把拉住祁弘喝道:“祁大哥,醒醒吧,没了城墙,你我就算以一当十,也绝对打不赢数万冀州兵,替这些军内弟兄们想想吧。”

祁弘很快由怒转静,再环顾周遭弟兄,哀叹一声,下令道:“派人通知城北守军自撤向北。

全军自纳义门出,杀奔向北!”

“诺。”

待天明时,宇文坚和祁弘已经奔离邺城,而跟随的全军不过八百,其中还多以质子营和大宁营居多,幽州军骑经此役损失惨重。

祁弘见此,悠悠叹道:“苦不听贤弟之言,遂成此败。”

宇文坚可是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安慰道:“此役虽败,但我军主力未至,全局之力仍存,冀州军连胜两战,或为骄兵,徐徐图之吧。”

一行人北逃一日,终是跟王俊的大军碰上。

王俊一听邺城败,怒,二听朝廷军败,惊,望着心腹祁弘叹道:“此事当从长计议,且先回师向北,拉开距离,汇合了司马元迈的并州兵再寻机而战吧。”

眼见王俊要退兵,段务勿尘拉着宇文坚的手,急问道:“逊昵延,你可曾见了吾儿?”

宇文坚摇头道:“我汇合祁大哥后自西转北而出,段大哥和两位贤弟守卫城东,跟小子南辕北辙,或许跟城北大军退出来了亦未可知。”

若是损失了段匹磾和段文鸯,段务勿尘不过是悲痛一阵,但段疾陆眷是他专门培养的第二代接班人,岂能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