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诸贵都瞧遍了,宇文坚这才遥指着鹿角椅道:“这是一张金子制成的礼物,宇文坚特意拿来献给大王。”
依罗满眼疑惑,依玄更是直接上去拿手掂了掂,笃定道:“这就是几十只鹿角拼凑而成的,哪里有半点金子。”
宇文坚并没有理会依玄的话,一本正经的加重语气,问厅内的贵族们道:“诸位,这到底是鹿角,还是金子?”
几个不信邪的扶余贵族上前,仔细观摩。
“这是鹿角没错,我打了半辈子的猎,还能看差了不成?”
“是鹿角!”
一时间厅内诸贵都笃定这是鹿角。
“你宇文部就这样轻视我扶余?送些鹿角来就罢了,还要骗我等是金子!简直可恶!”
“驱逐他们!”
对耳畔的鼓噪宇文坚并不在意,他抬头望着王座上的依罗,再次出声问道:“大王,觉得这是金子,还是鹿角呢?”
饶是依罗隐忍了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一进门就如此骑脸的小辈。
依罗捏拳道:“燕公世子来我扶余,不会单单是为了羞辱本王吧。”
“把他们绑起来,让宇文莫圭来赎人!”
“杀了他们,我扶余人绝不受此侮辱!”
面对厅内的喊打喊杀,宇文坚丝毫不虚,顺道还按住了握住刀把的统罗突,问道:“大王连此辱都受不了,为何能忍灭国失祖之仇,历时十八年而不报呢?”
此话一出,厅内的诸贵硬生生被憋成了大红脸,宇文坚再次骑脸,但他们却没话再鼓噪了,事实胜于雄辩。
依罗道:“复仇与否,要看我王都抉择,诸贵拥护,岂是本王一言而决的?”
宇文坚负手而立,道:“我知道扶余舍不得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但我宇文部就舍得了?
三年苦战,我部族死伤数万,我部唤过一声难?叫过一声苦?投过一次降?
还不是咬牙坚持,就是为了复祖宗之仇,不愿做那不肖子孙。
今时今日,我宇文部已经流了太多的血,若还有人想着坐山观虎斗,想着看我家两败俱伤,而从中捞好处,我宇文坚第一个不答应!”
瞧着宇文坚在厅内挥斥方遒,统罗突眼睛里就差冒出星星了,他清楚的记得,慕容廆西征王庭时,部族投降可是常态,经宇文坚一说,咋还是一次未降,难道是王庭不降就不算降呼。
依罗面色不善,宇文坚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在胁迫他。
宇文坚继续道:“现今幽州主力南顾,晋军无暇他顾,我宇文,扶余、高句丽三家,皆与慕容廆有血海深仇,若此时扶余还不愿出兵复仇,我一个小辈是看不到希望的。
既然如此,我回到王庭,必然要陈述今日之事,让大单于修书慕容氏,以辽河之地为代价,罢兵休和,今后辽地之事,我家不再插手。
届时慕容廆征伐各家,诸位可不要遣使来求!
告辞!”
话罢,宇文坚直接绕开矮案,奔着厅门而去。
眼看宇文坚直接掀了桌子,厅内诸贵面色剧变,他们都清楚这两年安稳日子是靠宇文部在前面顶着,现在宇文部要脱身,哪个能不心急。
“大王...”
“大王...”
宇文坚还没走到厅门,急性子的贵族们便忍不住了。
依罗心中哀叹一声,明知道是宇文坚在相逼,但他是诸部共举的首领,必须要兼顾各部的意见,遂出声道:“燕公世子且慢,本王可没说不出兵。
再说出兵大事岂能轻定,不妨先坐下来,好好喝上一杯,再谈不迟。”
宇文坚转身道:“大王是答应出兵了?”
依罗点头道:“我扶余出兵就是。”
宇文坚似有些不依不饶的问道:“不知大王愿出几何兵马?”
一旁的依玄忍不住喝道:“宇文坚!你莫要欺人太甚!”
依罗抬手制住儿子,道:“我扶余当倾部而出,五千步卒。”
宇文坚拊掌赞道:“大王果然是依虑王的孝子。”
依罗可并不在意宇文坚送来的高帽,继续道:“我扶余出兵不假,但部内粮食稀缺,若是世子不能提供军需,我部之兵怕是难离故土。”
“也就是说大王要看我部出多少粮,才决定出多少兵喽?”
“这是自然。”
宇文坚蹙眉微思,厅内的扶余贵族们很乐见刚才还跋扈的燕公世子吃瘪,兵出捐粮,少一粒米都不行!
统罗突凑过来暗中提醒道:“逊昵延,辽河大营内可没有多余的粮。”
宇文坚就是这批粮的原主,岂会不知道这批粮食供给辽河大营都捉襟见肘。
他再次望向依罗王道:“大王要的粮,宇文坚会准备,在这之前,还请大王跟我家联名邀请高句丽来此会盟。”
眼见宇文坚同意出粮,依罗对拉上与自家沾亲带故的高句丽并无排斥,这无疑是在削弱宇文部在联盟中的话语权。
依罗好意提醒道:“此事本王可以应下,军粮的事,世子可要抓紧了,毕竟早一天粮到,我扶余大军也能早一天集结。”
事后宇文坚派元俟奚为使节,与依玄一起出使高句丽。
自打正始五年丸都山城被毌丘俭攻破而毁,次年高句丽陪都不耐城再次被魏军摧毁,经过大魏的连番打击,高句丽名存实亡,被掳百姓迁入内地。
东川王高优位居复国后,见丸都山城已不可都,遂于正始八年修筑平壤城,准备移都。
五十余年过去了,高句丽在国内城又神奇的扎下根来。
前任的烽上王顶着骂名,耗费民财建造的宫殿,此时却是已经换了主人。
送走了宇文部和扶余的使节,现任的高句丽王高乙弗利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大晋没功夫插手,三家联合进兵,既能扬名又能落得实际,细算下来好处多多。
再说继位四年来,高乙弗利已经掌控了权利,正是需要功业的时候,渴求和野心在他心尖缠绕。
虽说他不能像烽上王高相夫一般压制部权,但选择跟四大部合作亦是一条捷径。
灌奴部出身的仓助利是高乙弗利最为倚仗的大臣,也是推举他登上王位的死忠。
高乙弗利望向仓助利道:“大对庐觉得此次联兵伐慕容廆如何?”
仓助利慎重道:“这的确是个机会,大晋方面的幽州主力在南,辽东方面的晋军便不会轻易参与,只要我们打的够快,王俊反应不急,慕容廆就得亡国。
不过为了得到最大利益,这联盟之长,我想大王应当跟宇文部争上一争。”
高乙弗利眼露心动,问道:“那宇文部会轻易把联盟长之位让出来?”
“由不得他!”
仓助利肃声道:“依罗怕宇文部抽身西去,把慕容廆放出来。
咱们可不怕,有坚城为依托,先王时期咱们便守住了两次。
慕容廆连战三年,没道理兵疲人乏,我等还有战不过之理。”
“如此就劳烦大对庐走一趟喜都城,完成盟约了。”
仓助利拱手道:“老臣领命,大王在国内当早做准备,务必做到盟出兵进,否则怕是追不过宇文部的骑兵。”
“本王知道了。”
喜都城内,依罗和宇文坚一起将仓助利迎入会场。
寒暄几句后,在出兵一事上,高句丽的表现要比扶余积极的多,但仓助利提出要当联盟之长,这就是宇文坚不会同意的了,第一场会议在宇文坚的愤然离场下草草结束。
望着宇文坚离去的背影,依罗扭头瞧着不紧不慢喝酒的仓助利,显然是吃定了宇文坚,这个远亲是打定主意,要在宇文部手里抢栗子了。
气呼呼出城打猎的宇文坚却是嘴角难压,他回头一望城内,仿佛在嘲弄高句丽,你怕是太小觑慕容廆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辽河大营的宇文部骑兵,开始按约定向西撤营。
溜出来的慕容氏骑兵对扶余和高句丽周边的村镇,展开骚扰劫掠。
依罗和仓助利等着日日打猎的宇文坚率先低头,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比起宇文部说走就走的营帐,他们的城市和村庄、山寨是搬不走的。
在高乙弗利不断的派人催促下,仓助利只能无奈的心中苦笑,比定力是比不过了。
随即他只好拜托依罗,想再起第二轮谈判。
但当依罗找到喜都留守的吐六真时,却被告知,宇文坚此时正在扶余西北的湖面上游猎。
形势逆转,两人只好奔着宇文坚的宿营地而去。
宇文坚在湖边宿营,完全是为了等待湖面冻紧实了。
前些天垂钓时,拉上来的都是二三十斤的大鱼,望着这一湖处女鱼,心动的宇文坚选择退而结网。
“首领都准备好了,要起鱼了。”
瞧着兴奋的普拔,宇文坚两口热酒下肚,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随着骑兵抽打战马,收网的绞盘转动,沉入湖底的捞网开始慢慢收缩。
哪怕宇文坚结的网孔有脸大,收网也是沉甸甸的,瞧着僵住的绳子,宇文坚下令再添了十余匹马上来,这才堪堪继续拉动。
瞧着绷紧的绳索颤巍巍,一旁观看的宇文坚深怕它断了,那样必然是一了百了,好在撑住了。
第一条大鱼扑腾出水面,身子在摆动时就立刻被寒风冻成了冰雕。
普拔拎着头鱼跑过来,报喜道:“这条鱼得有五十斤重。”
躲在皮衣里的鲜于六闻言伸出脑袋,立马喊道:“首领,这咱得来个头鱼宴啊,不然对不住这条肥鱼。”
“没错。”
瞧着越来越多的鱼上岸,很快冻鱼堆积如山,宇文坚心知该来的人也应该快了,遂吩咐道:“吐六真来信,两部使者按脚程快到了。
鲜于六,你去准备吧。”
“诺。”
待依罗和仓助利骑马路过湖面时,面对堆积的鱼山,皆是连连称奇。
依罗心里明白,这就是宇文部给自己的军粮了。
进入帐内,除了规整入座的大宁部诸将,就只留了两个空位,好在宇文坚并没有做手脚,而是三家并列。
宇文坚起身一请,笑道:“两位远道而来,碰巧赶上了这头鱼宴,诸事稍后,先吃鱼吧。”
依罗不禁赞道:“我扶余真是空有宝山而不自知,借着世子的光,先尝个鲜。”
眼见依罗入座,仓助利就算肚子里有一堆的话也得憋着。
宇文坚倒是不紧不慢,大冷天的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鲜鱼汤,别提有多美了。
过了片刻,看着在案边搅着鱼汤,久久不愿意下口的仓助利,宇文坚笑道:“高句丽使者是怕鱼汤太烫,难以下嘴?”
自知失态的仓助利先是一顿,随后道:“老臣只是心中有我王的嘱托之事,未成前怕是食之无味。”
“食之无味?”
宇文坚嗤笑道:“我宇文部在前线耗了三年,现在有人要抢我煮熟的鸭子,本世子都没说无味呢。
实话说吧,要是你高句丽要当盟长,这就是我宇文部的送行宴,到时候两位就自己去迎接慕容廆的铁骑吧。”
“你!”
仓助利刷的站起身子,哼道:“世子别拿辽河大营西撤来威胁我等,大不了我高句丽直面慕容部,又有何惧?”
宇文坚当即拊掌道:“如此我宇文坚也不多言,大伙还是喝汤吧,宴后分道扬镳。”
说着宇文坚再次慢悠悠的喝起汤来。
仓助利本以为依罗王作为地主,会从中调和两句,未曾想他也只是慢条斯理的喝汤,丝毫没有插嘴的意思,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帐内站着,其余人都在事不关己的喝着鱼汤。
依罗想的很通透,扶余虽没有高句丽强盛,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联盟不起来,无非是不打了,祸不在己。
到时候慕容廆袭来,说不定还要请宇文部帮忙,再说他也不信湖面上的鱼,宇文坚会有能力通通带走,最终还是会便宜自家,横竖都是赚,自然稳坐钓鱼台。
知道自家吃相难看,又见扶余人不站在自己这边,仓助利咬牙道:“此次盟长乃我王钦点,若是两位寸土不让,我这便转身回国,联盟之事就此作罢。
若是两位愿成此事,我高句丽作为盟长,愿先出兵进攻慕容氏,如何?”
宇文坚眉头一挑,道:“此话当真?”
仓助利哼道:“自我出使前,国内便开始整兵备战,若不是念及邻里之情,此时我大军早已经杀至大棘城下了。”
闻言宇文坚沉默不语,依罗见高句丽这次是来真的,也是频频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