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也太晒人了。
刚走出树荫的阿克眯起眼睛,几乎是恍惚一下。
没有了树荫的庇护,阳光狠辣的涌向少年,努力灼烧他皮肤的每一处,将他体表渗出的汗珠灼干成白色的沟壑。
“哥哥,回家啦,我不想去游泳了。”身后传来妹妹的声音,见阿克站在太阳下没反应,妹妹瘪瘪嘴走出树荫,拉了拉阿克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
阿克摘下头顶的草帽,转身罩在妹妹的头上,蹲下来,看着妹妹那气鼓鼓的小脸,陪笑道:“再往前走就到车站啦,哥哥昨天去祭典帮忙支架子,文大叔给了我一点钱,到车站哥哥给你买冰棒去。”
妹妹扭扭捏捏了一会,终于冰棒的渴望胜过了对阳光的恐惧,她双手拉住帽檐狠狠往下压了压,感受身边燥热的气团,居然先跑在了前面,向车站跑去。阿克笑了笑,慢慢的追在后面。
车站确实离得不远,就连妹妹这种平时不运动的,也在感觉疲惫前赶到了。当然,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是避免不了的。
“刊叔~刊叔开门啊!”后赶到的阿克听到妹妹小拳头铛铛敲在商店门口的声音,连忙赶了过去。妹妹还没有长大到拥有能独自打开紧闭的商店门的力量。
“阿诗啊,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啊。”刚赶到商店门口,就听见“哗啦”一声,店长刊叔已经率先打开店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冷气--没错,作为小镇和外界唯一联系的车站,商店奢侈的装备了空调。
“我才不想出来啦,是哥哥一定要出来......”妹妹嘟囔着,跑进店里,又开始对冰柜柜门花力气,当然,那也是她的力气打不开的。
“刊叔。”阿克走了过来,对着中年人说道:“文大叔托我和您说,今天天气会更热,让您提前准备些冰块,把酒先冰上,他们晚上布置完祭坛,到您这里来取酒。”
中年人,刊叔,是小镇唯一便利店的店长,因为这里离车站很近,所以经常能从旅人手上收来一些外界的奇特东西,孩子们都很喜欢来这里玩耍,淘点新奇玩意。刊叔家世代照料着这家便利店,到他已经是第三任店长了。
“哪里还用那个老家伙提醒我,我早就准备好了,那帮酒鬼,一个子我也不会少收的。”刊叔不以为意的拍了拍肚子,说道:“先进来吧,开着门冷气都跑出去了,好不容易温度才降下来。”
阿克伸出手,和刊叔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还是刊叔先忍不住问道:“你小子没安什么好心思,说吧,还有什么事?”
阿克挠了挠头,嘿然一笑道:“文大叔还说,我把话带到你就要给我三块钱。”
刊叔脸皮黑了下来,似乎想开口骂什么,但又艰难的憋了回去,用手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纸币丢到了阿克手里。
阿克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便利店里,妹妹已经对着冰柜用上脚了,刊叔一脸心疼的把她从冰柜前拽开,丢到空调风口下,才让她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更心疼阿诗妹妹还是冰柜门。阿克从口袋里掏出被汗水浸湿的几张纸币,看着半透明的冰柜好半天,才挑出来三根冰棍,刊叔也没客气,将他手上的纸钱接过,确定数额正确,便丢尽钱匣,拿起一本封面上画着艳丽女人的刊物继续读起来,他没事就喜欢拿着一本书刊看,这也是孩子们都喊他刊叔的原因。
“阿诗。”阿克打开一根冰棒,递给妹妹:“你在刊叔这里玩一会,我去看看妈妈。”
妹妹倒也不在意,此时她的心思都在那根冰冰甜甜的冰棒上,接过冰棒便塞进嘴里嗦起来,阿克叹了口气,用衣服将冰棒裹好,对着刊叔抱歉的笑了下,拜托刊叔照看下妹妹。刊叔无所谓的摆摆手,翻了一页继续看着,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抱起衣服,阿克快速的跑了出去,这次没有妹妹要照顾,他跑的很快。
因为祭典的原因,男人们这半个月都需要在山上准备祭典的东西,每年都会有很多游客在祭典这一天来镇子里游玩,为了做好迎接游客的准备,男人们需要忙活很久。本来男人们负责的农田和牲畜便全落在女人们的头上,妈妈这几天一直在挑水给农田灌溉,阿克帮不上什么忙--他的个子比水桶高不了多少,完全挑不起来。
看着每晚叹气给自己按摩的母亲,阿克能想到的也只有给母亲买根冰棍,想到这里,他脚步又飞快了些许,冰棒化成水就没那么好吃了,他想着。
跑过池塘,跑过鸡场,跑过一座小小的土坡,阿克终于远远的看见自家农田了,在热气的笼罩和汗水的模糊的眼中,母亲像是一根短短的黑黑的剪影,随着热浪舞动着。阿克快速跑上前,喊道:“妈妈,妈妈,我来啦!”
母亲回头看见阿克,也是略微有些吃惊,将水桶卸了下来,从肩上扯下一块毛巾来,胡乱的在阿克脸上擦着,那毛巾也是半干半湿,擦了又擦也没彻底把脸上的汗水擦干。阿克努力挣扎了半天才从母亲怀里出来,赶忙从衣服里掏出一根冰棒来,塞进母亲手里,说道:“妈妈,吃吧。”
母亲有些吃惊的看着手里的冰棒,阿克又连忙补充道:“是这两天我帮忙支架子,文大叔给的钱买的,没从家里拿钱。”
“我不要吃,你拿去吃。”母亲又要将冰棒塞过来,阿克连忙从衣服掏出最后那根冰棒来,说道:“我还有呢,我给妹妹也买了,你就吃吧。”
母亲这才笑了起来,拆开冰棒吃了两口,想到什么责备道:“不要老忙这些事情,你现在的任务是照看妹妹,最近已经有游客提前来啦,要是坏人看见你妹妹把她拐跑了,看你怎么办。”
“阿诗我留在便利店啦,那里有空调,她很喜欢在那里的。”阿克不怎么在意的说道。
“留在便利店,那多麻烦阿干呢,你还是快点带妹妹回家吧。”母亲有些忧虑的说道,阿干就是刊叔,以他的经济情况,自然瞧不上拐卖小孩子的事情,但阿干家抠抠搜搜的作风是全镇都有见闻的,自然不会对小孩子有什么优待,免费吹空调已经是阿干最大的善意了。
“好啦,我回去就是了。”看母亲已经吃完冰棒,阿克满意的点点头,便回头向车站方向走去。
“记得快把你的冰棒吃了哈,不然冰棒会化掉的。”母亲在身后提醒道,阿克远远的答应了一声,快速的跑开了,他自然是心里有了打算。
路过土坡,阿克方向一转,往山里跑去,要说这几天支架子有什么收获的话,除了文大叔给的一点报酬,就是从几位大叔的口里,得知了一处山泉的位置,听他们说,那里的水格外清凉,可惜泉水较小,勉强只够一人沐浴。
够一个大人沐浴的泉水,对于阿克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处足以畅玩的池子了,他想要保留冰棒,在泉水里泡澡的时候吃,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那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阿克加快了脚步,快速深入山林去了。
一路上,擦过无数树枝,顺着隐约可见的路径,阿克艰难的前行着,偶尔还要避开蛛网,阿克认为蜘蛛是一种勤劳的昆虫,他不愿意去破坏它们辛苦织造的蛛网。
阿克忽然停下脚步,突然出现在阿克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蛛网。阿克左右看了看,两边都是浓密的灌木丛,他随便选了左边,钻进灌木丛去了,突然,阿克脚下一滑,心中暗暗叫苦,已是顺着一片滑腻的土坡滚了下去,摔的阿克晕晕乎乎的,他摸了摸旁边,还好衣服落得不远,阿克捡起衣服,遗憾的发现冰棒在袋子里已经变成了冰沙类的东西,应该是刚才摔倒时,被身子压到了。
忽然,隐隐的,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阿克紧张的将衣服披在身上,冰棒已经没有继续保护的价值了,他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谨慎的顺着土坡移动着,只是走了两步,他发现那个东西了。
那是一个人,一个女孩,但是皮肤太白了,阿克想象不到白皙这种形容词,以他的想法来说,可以看见皮肤下血管在跳动着,并非苍白,也并非透明,那是一个白色的女孩。她穿着单薄的衣裳,静静的站立在不远处。
“你在这里干什么?”看到对方也是人,阿克心里没有那么害怕了,在山里,随便一只有敌意的野兽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威胁,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女孩举起手,指了指阿克丢在一边的冰棒。
“你想要冰棒?它已经化了,不好吃了,我带你去小卖部,重新买一个吧。”阿克拎起地上的冰棒袋子,万幸它还算结实,没有破损,化掉的冰棒甜水在里面晃动着。
女孩有些畏惧的躲闪了下,阿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愿意去小卖部,那里有什么东西让她很害怕,看着眼前的女孩,阿克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情绪,当他带着妹妹出去玩时,就经常有这种感觉,他想保护她,但不是保护妹妹的那种保护,那时的阿克并不了解什么叫情愫,他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可怜。
“那行吧,这个给你吃。”阿克用衣服把袋子上的泥土擦了擦,走上前,想要把冰棒袋子递给女孩,但是女孩立刻退后了几步,阿克想了想,将冰棒袋子放在地上,然后退后几步,用衣服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没一会,阿克听见袋子被撕开的声音,他拿掉衣服,看到女孩正仰着头,啜吸着袋子里的甜水。
那甜水已经没有多少凉意了,阿克知道,他看着那甜水落入女孩口中,顺着喉咙,流淌进了女孩的身体里,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女孩子的白皙皮肤又让他有种透视的感觉。
甜水并不多,看女孩还想撕开袋子舔剩余的甜水,阿克制止道:“别吃啦,那太脏了。明天我再给你带一个新的吧,没有化的,真正的冰棒给你吃。”
女孩呆呆地看了阿克一眼,点点头,嘴角忽然勾起,笑了一下,但很快她的表情再次重归平静,悄悄的消失了,就像她一开始悄悄地出现一样。
阿克恍惚的站在原地,女孩那一瞬的笑容似乎填满了他的胸腔,有什么欢欣从他的咽喉处想要涌出来,从他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里像烟花一样喷出来。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已是什么人也找不见了,只留下撕开的冰棒袋代表那女孩真正残留过的痕迹。
想要再次看到她的微笑。阿克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阿克在山里鲁莽的随处走着,可惜到了天黑,也没再次遇见那女孩,只得遗憾的从早已找到的熟路走了出去。
回到便利店,一帮大叔正在那里赤裸着上身,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篝火畅饮冰酒,阿克跑去问刊叔,得知母亲早将妹妹领回家去了,他从人群里找到父亲,父亲早已醉醺醺的,还想要拉着他一起跳舞,阿克对眼前的喧闹场景莫名产生了一股烦躁感,他怀念起那女孩子静静的出现和消失,心里有什么也悄悄消失了一块。
于是他低下头从人群里冲出来,顺着路跑回家去了。到家又少不了被母亲一顿训斥,匆匆吃了晚饭,直到看见已经昏昏睡去的妹妹,阿克才感到心里平静了下来,轻轻握住妹妹的小手,阿克哼起歌来,不一会也随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