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坞依地势修建。
外面是高大的围墙环绕,里面有负责观察敌情的望楼,四个拐角皆建造着角楼。上面安放着弓弩诸物,并不断有私兵来回巡视!
就如同一座小城!
至于其样式,则形成于王莽天凤年间。
时值慌乱,各地豪强为自保而建造。
汉光武以来,虽有禁止,但对于世家豪强而言,并没有起到太大约束。
甄氏作为州郡大族,便是日常拥有的私兵不下三百。且配有弓弩和盔甲,防备不时之需。
过去一旬多的时间,但因叛军人多势众,日夜不停进攻。还剩下的能战之众,仅一百来人。
为此,不得不让族中适龄子弟,全都披甲上阵,以期能坚持到各地求援人马到来。
可让甄家担忧的是,叛军在挖掘水渠进行浸泡之后,年久失修的围墙,两日前,已有部分垮塌……
现在,叛军只需搭建一些矮梯,就能冲杀而入!
还能阻挡敌人多久?
谁又能救甄家?
没有人知道。
而一旦坞堡被破,按照反贼张牛角于中山国所为,无论男女老少,数千人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时至日入,夕阳西下,给大地染上了别样的红色,同鲜血交相辉映。
咚!
墙外的叛军异动,使得坞堡内鼓声大作。
所有人都知道,反贼还是杀入进来了!
“杀啊!”
随着罗市命令下达。
叛军们手持刀剑,沿着垮塌的外墙,登上梯子,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翻越而内。
“堵住!快堵住!叛军杀进来了!”
几名甄家族老满脸苍白,手持长剑,急忙高喊道。
眼看着叛军源源不断冲杀而至,私兵一个个倒地不起,且被残忍的斩掉首级。
负责阻挡的甄家子弟,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如此血腥场面。
大恐惧之下,无不两腿打颤,连手中刀剑都拿不稳。
“逃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
有了一个人逃跑,很快就带动了所有人的逃窜。
整个坞堡之内,刹那乱做一团。
“哈哈,汝等世家子弟,不过如此,都往哪里逃?死!”
罗市目露凶光。
看着这一切,他一边猖狂大笑,一边揪住一个逃窜的甄家子弟。
拿起大刀,咔嚓一声给结果了。
待那死不瞑目的首级,滚落到前方的甄家少年脚下,此人却是吓得一动不动。
罗市三步并作两步,长刀直插入进去,嘲弄道:“我等小民,被汝等士族欺压良久,田亩尽数被吞并,生逢荒年,早已是活不下去!汝等本就该死!要怪就怪汝等作恶多端,不给我等活路!”
随之,他抹了把脸上的鲜血,舔了舔嘴,向四周杀入的部从道:“勿要耽搁时间,全都杀了,且快些寻到财宝,我等早些离开!”
忽然一转头,见前方一手下,抱住一哭哭啼啼的妇人,欲强不轨之事。
罗市上前,挥刀将之斩杀,提起首级,大喊道:“再有不听命令的,犹如此人!”
“杀!”
坞堡西南隅,一处屋舍内。
榻上坐着一美妇,可见其皮肤白皙细腻,眉如远黛,眸似秋水。
只是此时听到杀喊声,她怀里抱着小女,不断向屋外张望,满面忧色。并柔声安慰着身边两个儿子,及四个女儿。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穿着素衣罗裙的妇人,忙来到门处,向外小心问道:“谁啊?”
“细君,是我!”一道虚弱的男人声音,从门外传来。
在大汉,“细君”正是妻子的称呼,如《汉书·东方朔传》载:“归遗细君,又何仁也。”
而“君子”则可称为丈夫,《诗经·召南·草虫》云:“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妇人忙伸出一只手,将门闩打开,看了一眼后,顿时花容失色道:“君子!你身上的伤……阿尧,阿俨,速来搀扶汝父!”
“大人!”
青年腹部流血,面色苍白,手持长剑,显得摇摇欲坠。
于妻子的惊叫声中,为两个儿子扶了进去!
青年名叫甄逸,几年前做过上蔡令。
但因受到党锢之祸影响,最后去职回了老家无极,主持族内事务。妻子则出身于常山大族张氏,温淑贤良。
夫妻二人关系很好,成婚十多年,生有三子五女。
其中长子甄豫早夭,次子甄俨今有十岁,幼子甄尧七岁。长女甄姜十二岁,显得亭亭玉立。次女甄脱、三女甄道则是一对双胞胎姊妹,年方八岁,四女甄荣刚满五岁。
此外,还要算上仅有一岁半,显得乖巧可爱的小女甄宓了。
见丈夫的状态,性子坚强的张氏,将醒来的小女放在床边,忙起身道:“君子,妾身去寻些东西,为你处置伤口!”
甄逸知道自己伤势严重,肯定活不了了。
外加坞堡内的形势,只怕要不了多久,叛军就会杀过来!
回想这些时日,送出去的求援书信不知多少,竟无一人来援乎?
此时,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人,遂伸手拉住妻子的手臂,叹道:“外面叛贼正在肆意杀我甄氏家人,细君勿要……出去,就坐在这里,我有话,想要和细君你们说……”
如此过去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落山。
外面的杀喊声,却是越来越小。至于甄逸因失血过多,已经昏睡了过去。
迟迟未见响动,甄俨竟是拿起了父亲那带血的长剑,向张氏一礼道:“阿母,儿出去看看!”
张氏思虑了片刻,看向满脸坚毅的长子,叮嘱道:“我儿小心!”
“唯!”
……
“杀!”
坞堡外,一场厮杀正在进行。
只见一行几十骑不断在外游走,砍杀着叛军。
到来的人马,正是刘昭所率骑兵。
大半日前,松风坡一战刚落下帷幕。
随之,通过俘虏得知,十几里外的甄氏坞堡,尚被一部千众叛军所围,即将被攻陷。
经过和张飞、韩当、赵云商议,刘昭担心夜长梦多,坏了来中山国的大事。
故使韩当继续留在后方,携义卒继续打扫战场。他则让扈从拿着张牛角首级,领着张三叔和子龙叔父,以及聚集起来的几十骑,先一步到来看看情况!
正巧遇到坞堡沦陷,其中厮杀惨状!
形势之危急。
刘昭索性率领骑兵于外面迂回周旋,并让人将张牛角首级举起,高声喊道:“张牛角已死,汉军已至”。
结果显而易见。
眼下,叛军胆气已失,见“刘”字大旗,又见张、赵二人其中勇锐,无不四散而逃!
“杀!”
刘昭看准了前方的敌卒,俯身之间,长剑径直斩了过去。
涌出的鲜血尚是温热。
等调转马头,向另一侧杀去时,他眯眼看去,当即注意到十几敌骑正要逃走。
而其中一人,方才正大声指挥着什么,显然此部叛军的将领。
接下来,还需要此人的首级,来收买甄氏等大族的心……
刘昭遂望向张飞方向,高声说道:“三叔,那贼将要走!勿要让他逃走了!”
张飞刚挑死一人,正杀得畅快淋漓,想将昨夜憋屈全数发泄出来。
闻言,他策马看去,对于爱侄的无条件信任,并没有多问什么,颔首道:“阿昭侄儿放心!叔父这就去将贼人首级取来!”
准备逃离的人,正是罗市。
见汉军到来突然,还有将军张牛角的首级……罗市也以为汉军大部乘胜追击而至!
到来的骑兵,乃是为了拖延住他们。
遂也管不了其他,在下令往南面的昔阳亭撤退,其本人更是带领十几骑先行奔走。
如此走了还没有五里地,一道大喝声从背后响起。
“贼将,还想从你张耶耶手中溜走?”
黄昏落日。
跟随着声音,罗市勉强看清追击之敌。
此人燕颔虎须,手持一把长矛,方才于坞堡外,很是勇猛。
但此时,仅有一人一骑。
他忙下令道:“你等四人,速度拦住他,事后本将各有万赏!”
“诺!”
来人正是张飞,那飞奔来的四名敌骑,还不够他一合之敌。
他面露不屑。
“杀!”
等到叛贼临前,他手中长矛一个横扫,将其中一人挑死落地。
另三人惊惧之际,长矛再度刺来,一一落马。
“如此宵小之辈,也想与张耶耶为敌?”
这一切不过十几个呼吸,当张飞的声音再度传来时,罗市连回头都不敢回头看。
但张飞骑术惊人,势如奔马,转瞬就跟了上来。
也不废话,撂倒了贼将身边几人,他一矛刺向贼将要害。
“杀!”
罗市勉强阻挡了几招,但很快就腹部受伤。
下一息,手中长刀刚刚抬起,但觉脖子一凉……
好快的矛!
随之,整个人从马上坠落而下!
罗市死。
张飞紧握缰绳,将血淋淋的敌首拾了起来。借着头顶的月色,打量了下,然后随意别在裤腰上。
他望向来时的路,拿出酒囊往嘴里面灌了两口,一手抚须,虎目微眯道:“阿昭侄儿让我来追击贼将,以那甄家坞堡的战事,也该安定下来了吧?”
“自今次大败张牛角,大兄之名也当再度传遍中山,传遍冀州!传遍天下!”
……
夜色深沉。
甄家坞内,除了大部逃走的叛军,余众全数被诛!
一时,当手持血剑,盔甲染满鲜血的刘昭,被甄家族人迎到里面,幸存之众多有敬畏。
见里面的惨状,刘昭心头却是一颤。
地面上,到处都是男女老幼之尸首!
他不禁想到了汉末的徐州之祸。
曹操一屠“汜水为之不流”。
其中悲惨,当比眼前更盛之。
这就是乱世!
也是他们父子要去结束的乱世!
而说到汉末三国,屠城之行,曹操、袁绍、公孙瓒、孙策……哪个没有如此作为?
有且仅有父亲刘备,做到真正的“仁德”!
待被那名叫甄让的中年人,请到了客舍,略一寒暄。
他借机问道:“知甄氏有难,家父让我连夜率部而至,好在没有让叛贼彻底酿成大祸!不知昔日向我父书写信件的甄君何在?”
“好告诉刘小郎君,子放身受重伤!只怕……只怕命不久矣!”甄让叹了口气。
说起族弟阻击叛贼,身受重伤之事,他难掩悲伤。
而今族人死伤过大半,甄家的将来又该如何?
刘昭听闻后,心下有了判断。
甄逸与父亲刘备年龄差不多时,就做到了一地县令,乃是甄家翘楚。原本也是前途光明,将来还有被召用上升的机会。然则,现在危在旦夕,岂不让人唏嘘!
至于甄家经历此事之后,一如所料,难免有所衰落……
思绪一定。
刘昭目含关切,起身道:“甄家事多,足下可先去忙碌,却不知晚辈可能去看望甄君?”
“自是可以!”甄让颔首间,看了眼门口处,一名躬立相候的侄子甄俨,道:“阿俨,你领着刘小郎君去看望你父!”
“诺!”
在看到一个难掩忧色,相貌俊朗的少年走出后,刘昭轻轻颔首。
原来是甄逸之子,看起来年纪和他相差不多!
方才他注意到,其人竟也敢向叛贼补刀,可见是个有胆气的!
两刻钟后,刘昭终于是见到甄逸。
第一眼就看出,就算真的华佗来了,这人也是救不活了!
而当甄逸听到响动,睁眼的时候,坐都坐不起来,已然异常虚弱了。亦因失血过多,处于迷离之际。
这边刚一抬起手,刘昭就忙伸手握住,搀扶住后,朗声道:“甄伯父,在下刘昭,家父乃河间国相……收到甄伯父求援信后,家父使昭速来相援!”
“而家父早知伯父之名,对于伯父才学人品更多敬重,若非河间亦需安定,其定亲来援助甄氏!”
“今叛贼张牛角部,已悉数为昭所率之部击败,张牛角本人死,便是甄氏危机解除。可惜在下来迟一步,甄伯父竟也身受重伤……”
甄逸这边听去,毫无血色的脸,肉眼可见的柔和了很多。
援军终于来了!
竟是刘备……
不愧是仁义君子!
家人,族人得救……他也终于能够安心了!
感叹之余,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道:“逸……多谢刘府君……谢刘小郎君……”
知道自己大限已至,甄逸转头看向床榻边缘的妻妾子女,满脸不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刘昭见此,自知为何所忧。
他余光扫向甄家人,酝酿了下情绪,言辞恳切,正色道:“甄伯父不顾性命之危,忠正勇义,为昭所敬佩!请伯父勿虑也!伯母,还有诸位弟妹,昭有余力,自会竭力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