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十块大洋的性命

1931年底，新加坡。

散落的碗筷，装水用的竹筒，呕吐物，和大小便的屎尿，还有被这一切蟋成一团的，被称之为“猪仔”的人。

在客船最底层的“统舱”，顶棚与海面持平，全靠抽风机来送氧，

刚刚遭遇的风暴打翻了两侧的马桶，屎尿撒了一地，和有人因为晕船而呕吐的呕吐物混在了一起，让本来就闷的统舱内愈发的充满了味道。

“这人死了么？”

“好像是……死了吧。”

“算了，扔了吧。”

郑毅似乎被熏回了几分意识，半晕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两个人，一人抓手，一人抓腿的将他给抬了起来。

“你们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事？”

郑毅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连话都说不出来，气力到了嘴边，只剩下了微不足道的呢喃。

“看一下，有没有系红腰带。”

“系着呢。”

“乡亲一场，解下来，给他们家里人邮回去吧。”

伴着这些听不懂的话，郑毅察觉自己似乎被抬到了外面，被新鲜的空气一吹，他好像或多或少的，恢复了一些力气，睁开了眼睛。

噗通~一声，就看见排在自己前边的一个人被抬着直接扔进了海里。

“下一个。”

在郑毅近乎于惊恐的目光中，排在他前边的，另一个人也被噗通一声的扔进了海里。

“噗通~”

'发生了什么？'

‘头好晕，浑身没有力气，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毅现在完全是懵的，他就记得昨天喝酒喝了一整宿，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一睁眼，就变成了这般。

这难道是什么新的恶作剧么？

“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啊。

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有人已经往自己的腰带上摸去，虽是完完全全的懵逼，但心知这些人要把自己往水里扔，本能地道：“别，别扔我。”

“老大，这活着呢，你看他还能说话。”

“我看看？”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便摸上了他的脖子。

“还真是活着的，不过看起来……也快死了吧，应该也卖不出钱去了，扔了吧扔了吧。”

郑毅：“别，别扔我，你们到底是谁？”

郑毅觉得自己的脑子特别的迷糊，似乎是有点神志不清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发出了稍大一点声音的求救。

但可惜这些人根本也不听他的，从他的腰间抽走了一条腰带，就要荡悠着将人给扔海里去。

“你们到底是谁啊，别，别开玩笑了啊，我会死的，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警察，警察？警察……警察呢？救我啊……救我啊……他们要杀人。”

他的身体极其诡异的虚弱，明明是用尽全力的在喊叫，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宛若呢喃，

那些干活儿扔他的人显然也并不听他呢喃，数着一二三，就要像扔沙袋一样的将他扔到海里去。

“住手！你们快停手！”

突兀的，郑毅又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应该是来自生理性别女性的声音冲着他们喊道。

两个扔他的人本能的就停了下来，郑毅也努力的回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看向来人。

“住手！不许扔！我刚才听到他说话了，他没死，你们听不到么？他还活着！”

郑毅努力的去看，只模模糊糊的看到，来人似乎身穿一身翠绿色的裙子，是个少女，可惜看不清脸。

他的体力甚至无法支撑他把头仰起来。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有人在郑毅的身上用鼻子嗅了嗅：“身上已经有死人的味道了，早扔晚扔都是扔。”

“住口！再怎么说你们也不能把明显还活着的人扔到海里，这是谋杀。”

“小姐，您脑子没病吧。”

“你他妈脑子才有病呢！”

“想救人是吧，行啊，拿钱出来，拿钱来买，一百块大洋，他是签了契约的，我们还给了他们家一百块的安家费呢，你要救人，那你就要弥补我们的损失。”

“你们……你们……你们刚刚明明都要把他给扔了。”

“诶？我们要扔，那是我们的事，可你要是要，他就算是一具尸体，你也得拿钱。”

说着，郑毅就感觉他们咚得一声将自己摔在了地上。

“要不要？要的话，就拿钱出来，要是拿不出钱，就省省您那同情心，别在这儿装好人，漂亮话谁不会说啊，上下嘴唇一碰，那多容易啊。”

“这……”

一听到说要拿钱买，少女明显也犹豫了。

她虽然心性善良，可是生逢乱世，天下间的可怜之人多了，她又哪里都救得过来呢？

“救……救我……”

郑毅还是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的知道，这少女一旦放弃他，他就会被扔海里去，就会死。

像一个抓住稻草的溺水者，为活命，郑毅迷迷糊糊的脑子条件反射一般的就开始推销自己：

“我，我会英语，日语，德语，我是清华，清华热力工程的本科，石油化学和机械的硕士，

我，我，我还是北大的，应用化学博士，曾先后在两，两桶油的战略研究所工作，有十八年的工作经验，我有技术，有人脉，有……有……”

说到最后，郑毅却是实在没力气，晕了过去，没有了意识。

“小姐，这人一看就是骗人的，还懂英语，日语，德文，他要真这么有本事，怎么会沦落到做猪仔，就会吹大话，我们不要管他。”

“可是……他毕竟还活着啊。”

“你们到底买不买啊，不买我扔了啊，别耽误我们做事情啊。”

“喂！住手，我……我买了，你给我打个折，我就买了，一百块太贵了，

你看他都只剩半条命了，五十块，五十块我就买了，你们要是不卖，那就扔了吧，扔了你们就是纯赔。”

闻言，身后的男人们好一阵的嘀咕。

“大哥，要不卖了吧，这人的安家费才给三十，卖五十，咱好歹还能赚二十。”

“屁话！船票不要钱啊，他在船上这几天吃饭不要钱啊，弟兄们开工不要工钱啊，卖五十，我顶多也就是一不赚不赔。”

“那总比赔了强吧，这半死不活的，除了那傻妞谁还能要啊，扔海里，这五十块就真赔了。”

“啧，倒也是，喂，你们，五十块，把人带走。”

“喏，这里是五十块，钱给你，人我们带走，人渣，对了，把他的红腰带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