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的黑衣女子,举手投足间颇有曼妙之感。
论身段,与霍婉君有得一拼。
白景玄对那黑衣女子不算陌生,早知道对方在街头上名气很大。
街面上那些专门打望漂亮姑娘的小混混,都这样称呼她——背影仙子。
只看背影,你会觉得她宛若九天仙女下凡尘。
若看正面,你可能想哭,也可能从此不相信爱情。
黑衣女子右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朱红印记,也分不清是伤疤还是胎记,总之怪吓人的,多少虎胆好汉都没勇气看她第二眼。
此女姓氏不祥,唤作小月,人人皆知她是罗蜜雪的心腹丫鬟。
相传小月原是府城里一个杂耍班子里的孤女,擅长高难度杂技,比如吞剑什么的。
几年前罗蜜雪去府城办事,遇到歹人调戏,小月挺身而出,一身拳脚功夫十分出众,打跑了流氓。
从此罗蜜雪就把那孤女买了下来,留在身边当贴身丫鬟。
说是丫鬟,其实和女管家差不多。
道上的兄弟们都说,那丑丫头说的话,很多时候就代表着罗蜜雪。
近年来罗蜜雪号称全县最心狠手辣的女人,也跟那丑丫头脱不了干系。
毕竟罗蜜雪既开青楼又开酒楼,树大招风容易得罪人,免不了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那丑丫头出马,下手相当之狠辣。
黑衣女子一进门,眼眸中闪过精光,深深看了白景玄一眼。
确认过眼神,白景玄想通了一件事。
当初他怀疑杜长生是个修真者,原因就是杜家二老爷,用同样的眼神观察过他。
那种眼神没办法形容,总之不是凡夫俗子该有的眼神。
有趣的是,白景玄本人却没有那样的眼神。
他太特殊了,以功德证道,走的路和别人不一样。
懵懂的少年还不知道,也正因为他足够特别,白龙桥下斩龙剑,镇压的最后一缕龙魂,选中了他。
话说回来,白景玄既没有法力,也没有一个打几个的战斗力,更没有那种一看就是高手的王霸之气,无论霍婉君、杜长生、杏玉糕、还是眼前的黑衣女子,都没有把他和修真者联系到一起。
“小女子见过十二少。”
小月进门一礼,声音与那清脆中带着火辣的霍婉君不一样,带着水乡女子的婉约柔情。
白景玄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对方自称小女子,不以“奴婢”自称,柔中带着刚。
“十二少,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
罗蜜雪说道:“外人皆以为我去府城遇到了小流氓,全靠小月出手相救,这是我故意派人放出去的风声。”
“实则奴家有苦说不出,五年前我去府城采购一些珍贵食材,偶遇金满堂,我总觉得这老家伙不对劲,便悄悄跟了上去。”
“跟了一条街,我看见金老头进了一条巷子,突然跟丢了。”
“我正纳闷儿之际,从天而降一抹刀光,劈头盖脸砍了过来。”
“那刀光,与二十三年前我堂兄所描述的,害死我大哥和朱立伟的刀光,相差无几。”
白景玄心里一动,莫非金满堂动用了血脉魔刀?
转念一想又不对,金玉珍和金玉楼活得好好的,说明金员外并没有动用大招。
只听罗蜜雪滔滔不绝道:“当时我害怕极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慌乱中看见一条人影闪过,一掌拍碎了那要命的刀光。”
“救我之人,正是偶然间路过的小月。”
一掌拍碎?
白景玄抓住了关键词,顿时惊为天人。
他连忙站起来见礼:“原来小月姑娘乃是世外高人,失敬失敬。”
说着,看向罗蜜雪:“老板娘,这样的高人,为何做了你的丫鬟?”
罗蜜雪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小月受了杂耍班养育之恩,那班主要她一辈子卖艺还债,谁若想带她走,就得给一千两银子。”
“我感激她救命之恩,便花钱替她赎了身。”
“奴家本欲把她当仙师供奉起来,可这丫头性子倔,说我帮她赎了身,便是她的主人。”
“这些年,我与小月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小月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十二少你有什么话,当着她的面,但说无妨。”
白景玄听得暗暗咋舌,一千两银子买个丫鬟,真是大手笔。
转念一想,如果丫鬟是个大高手,也算物有所值。
就连穷困多年的白景玄,也想用一百两去收买杏玉糕。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罗蜜雪是一路货色。
白景玄趁机套取修行界的情报:“既然老板娘发话了,那我斗胆一问,小月姑娘,敢问你是如何以肉掌打飞了那致命刀光?”
丑丫头眸子里透着迟疑,看向了罗蜜雪。
罗蜜雪被白景玄那句“霍大哥”触动了心弦,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展现了她的豪爽:“十二少不是外人,我与他有共同的仇人,你但讲无妨。”
白十二趁机表态:“没错,从今往后,老板娘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月闻言坐下,讲了个悲伤的故事:“我爹本是一名散修,寄居在那杂耍班子,走南闯北四处表演,他说这是一种修行。”
“我十六岁那年,家父旧伤复发,一病不起。我找班主借了很多钱,四处求医,也没能让我爹好转过来。”
“我爹死后,班主说父债女偿,列出了很多账单,要我用一千两银子换自由身。”
“咳咳……姑娘,请允许我插一下嘴。”
白景玄好奇心拉满,忍不住打岔:“恕我无知,啥叫散修?”
小月答道:“就是无门无派,自学成才的修行之人。”
卧槽,这说的不就是我自己吗?
摸着石头过河的白景玄,纯纯的散修一个。
白景玄又学到了新东西,问道:“在下有一事不解,以姑娘你的身手,天涯海角皆可去得,杂耍班子那些人绝对拦不住你,你为何要留下来受那窝囊气?”
“我也想过逃跑,可我走了,我爹必定背负一世骂名,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再说从小我爹就教育我,修行之人不可欠人情,否则必遭天谴。”
“我害怕遭报应,忍气吞声替班主卖命。”
黑衣女子说到这里,眼眸中带着忧伤:“还有一点,我掌握的祖传秘术,代价极大。每使用一次,脸上便多一块印记。”
“杂耍班中人毕竟对我有恩,我不能用秘术对付他们。”
“以为我年幼无知,多次施展秘术,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白景玄开了眼界,他淘汰的九十八种神通之中,没有这种类型的。
少年好奇心上来了:“姑娘那祖传秘术叫什么,具体作用又是什么?”
小月冷冷看了少年一眼,语气也变冷了:“十二少,你并非修行之人,不知者无罪。不过,小女子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修行者相遇,贸然询问对方的秘术,便触犯了江湖大忌,对方定与你不死不休。”
白景玄闻言一哆嗦:“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在下不知道有这规矩。”
罗蜜雪找准时机帮了他一把,板着脸嗔道:“丫头,我说了十二少不是外人,你这样也太见外了,叫我如何自处?”
小月对罗蜜雪言听计从:“我的祖传秘术,不算高明,名叫《朱砂掌》。每使用一次,脸上便多一块朱砂印记。”
说到这里,女孩眼神黯淡,语气透着哀伤:“修行必有代价,朱砂掌使用的次数多了,待我整张脸覆盖朱砂印记,便是我殒命之时。”
不管别人信不信,白景玄信了。
朱砂掌的代价,多半是真的。
只不过所谓的“祖传秘术”,是小月编造的。
丑丫头不想让人知道神通,谎称那是祖传的秘技,更容易让罗蜜雪这样的凡人接受。
白景玄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小月的顾虑他完全能够理解,他到现在都没敢跟他老娘说起神通秘密,实在是没法解释清楚啊。
同时,小月一番话,让白景玄不好意思开口求证。
如果代价比较小,白景玄肯定会来一句“请姑娘施展一下秘术,让我开开眼界”,如今丑丫头打了明牌,满脸朱砂就会死。
白景玄若是再开口让对方表演,那就太不是人了。
他换了一种打开方式:“姑娘是散修之后,想必知道许多修行界的秘闻,敢问那隔空杀人的刀光,究竟是何来头?”
小月答道:“我爹曾经讲过,江湖上有人专修邪门秘术,其中一种魔刀,可隔空杀人于十步之外。五年前我遇到的便是邪门魔刀,不过,我没看见施术者的样貌。”
“那么,当年害死罗大公子与朱大公子的,可是同样的魔刀?”白景玄进一步确认。
“八九不离十。”小月答道。
“致远山庄杜家,以及城南金家,可有那种修行界的高人?”白景玄故意点明了他的怀疑,让罗蜜雪明白,两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罗蜜雪暗暗松了一口气,白景玄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她和朱立业的计划成功了,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愣头青投石问路。
她给小月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爆了猛料:“四年前,我夜探致远山庄,并未发现异常。三年前,我暗中跟随金满堂,被他发现了。虽然没交手,但我知道,姓金的是修行之人。”
罗蜜雪顺势补充了一句:“此事我爹也提起过,金满堂年少时本是个小货郎,挑着担子四处卖东西,据说偶遇一位世外高人,学了一身本事。”
白景玄心里有数了,面有难色道:“老板娘,你与小月姑娘这番话,我信了。可读书人不谈怪力乱神,就算我对霍县尉说破嗓子,你觉得他会信吗?”
罗蜜雪早有准备:“十二少若是有心,不妨去找二小姐,她自有办法说动霍县尉。”
白景玄还有疑问:“姑且当二小姐是逍遥剑仙弟子,据我观察,她自称学了一身武艺,从未对老夫人和霍大哥说起过修行之事。”
“退一万步说,哪怕二小姐说服了霍县尉,此案该如何了结,难道说凶手以妖魔邪术害人?这恐怕难以服众啊,搞不好霍大人乌纱帽都会被摘掉。”
罗蜜雪筹备了十几年,考虑得很透彻:“十二少多虑了,只需坐实凶手害人即可。至于具体用什么手段杀了人,官府不必交代得那么清楚,霍县尉聪明绝顶,他知道该怎么做。”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景玄豁然开朗。
他又不是朝廷命官,该怎么结案,不是他这媒人要考虑的事情。
只要找到证据,证明朱罗两家被凶手利用,促成良缘就够了。
听罗蜜雪话里的意思,一旦坐实凶手另有其人,她有办法化解两家的世仇。
白景玄长舒了一口气,当事人这么努力,他这媒人就轻松多了。
带着几分轻松,他转移了话题:“小月姑娘,也不知白某接下来的问题算不算忌讳,那蜀山三大剑仙,在修行界厉害不?”
小月莞尔一笑,笑得很吓人:“这倒不是忌讳,蜀山三剑仙,乃修行界顶尖的前辈高人。霍婉君所在的青城剑宗,更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门正派。”
二小姐,我错了。
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紫裤衩都错掉了。
早知道我就该抱紧你的大腿……
白景玄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立刻站了起来:“老板娘,事不宜迟,我这便去找霍家二小姐,替你兄长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