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家

“还有的,菜单在上面。”上杉越说,他伸手指了指挂在推车上的菜单。

“今天的雨下的真是大呀。”男人没有着急点菜,反而是和这个拉面师傅闲聊了起来,“差点把我的衣服都给淋湿了。”

他边说还边抖了抖自己的条纹西装,好像真要把水汽从身上驱逐出去。

事实上,男人的身上很是干燥,半点也没有潮湿的气息,他很会打伞。

又或者说雨水都在主动避让着他。

“是呀,刚刚还是晴天,转瞬就下起了雨,真是太猝不及防了。”上杉越接过话茬,“想吃些什么,今晚的所有东西都免费,可以随便点,只要不浪费。”

“可能是因为我来了吧。”男人笑着说,他眯着眼睛看向菜单。

上杉越附和着笑了几声,对这个男人又有了一些了解,是一个有些幽默气质的男人。

拉面师傅的字写的很不错,还很贴心地用了两种语言,“你的字写的很不错呀,是有专门练过的吗?”他问。

“外面那个红灯笼上的字也是你写的吧,为儿女积福,真是一位好父亲。”男人夸赞到。

上杉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承认自己的字写的不错,却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每个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最好的日子过完之后就没有了。”他突然之间话锋一转,微笑着说,“并不是靠单单几碗拉面所积累的福气就能改变的。”

男人轻笑了几声,像是掌握了命运的神在高空之上发出了的嗤笑声音。

上杉越没有生气,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代表着他不认同男人的观点,随后他又微笑着开口了:“客人吃些什么?这个雨夜,我免费请你吃面,你什么都不要付,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至于福气不福气的,每个人的观点不同,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情去争吵”上杉越说,“我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求个心安,尽一点父亲的职责。”

“要是不知道吃些什么的话,我推荐叉烧拉面,我对我的手艺还是有些自信的。”

“那就来一碗叉烧拉面,多放点葱花。”男人说,他将双手交叉在了一起靠在了木制的桌子上,“看来成为一个父亲真的能带来很大的改变,师傅你连你的小电视都不看了。”

这是一个熟客呀,上杉越在心里想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像点样子了。”

两人之间没有了话语,男人将头靠在交叉的手背上,眼睛望向巷子尽头灯火通明的大都市。

上杉越在案板前揉着面团,将拉面拉成了细条状,放进了大漏勺里。

“久等了客人,你的叉烧拉面。”上杉越说。

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来,用清水冲洗后用干净的纸擦拭干净后递了过去,“请慢用。”

“谢谢。”男人接过筷子,却没急着吃面,反而又问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来,“你觉得这个剧情怎么样?”

“两个男人在末日的大风雨中偶然的见了一面,随后便奔赴了不同的战场......”男人说,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悲伤却很有力量,“最后三个子女和父亲死在了同一天,父亲和儿子在人群中碰面,却又擦肩而过。”

“很震撼,听完让人想哭。”上杉越说,“但我不喜欢这个剧情,太残忍了。”

“为什么?”男人笑着说,“这就是命运呀,命运就是这么残忍的东西。”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总有些命运你无法逃避,总有些悲伤让你永远铭记。”男人低声说,“不是吗?”

拉面师傅有些沉默住了,他在沸腾的拉面汤前面站着,拿着长长的筷子搅拌着,看着汤里的漩涡形成旋转最后又慢慢消散。

上杉越静静地站立着,这个客人的话语很有感染力,连带着勾起了一些他的痛苦回忆来。

天边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猛然划破天际,将原本灰暗的世界瞬间照亮,却又在下一秒归于更深的黑暗。

穿着条纹西装的男人没有打断这个拉面师傅的思考,他就这样拿着筷子微笑地注视着。

过了半天,上杉越有些嘶哑道:“因为生活已经很累了,不看点喜剧那就太苦了。”

他转身从后面拿了一瓶醋递到了男人的面前,“觉得味淡的话,就加一点醋,酸酸的会更好吃一点。”

“谢谢。”男人回,他依旧不急着吃面,反而很有闲心地欣赏着雨景,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被雨水洗刷着,听着雨水滴落的声音。

上杉越拿了个毛巾擦了擦手后,又继续回来与这个有些奇怪的客户聊着,“而且听你的描述,那三个子女都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实在不行就让那个满是罪恶的父亲单独去死吧。”

“你是在背后的写字楼里工作吗?”他询问。

男人没有回答,“你觉得我像是干什么工作的?”他反问。

“我觉得你像是一位商人,一位很成功的商人。”上杉越看了一眼男人精致的穿着,说。

“那你可猜错了,我是一位作家。”男人说,“顶流的作家,至于商人?算是二流的吧。”

“我是一个作家。”明明没有任何人问他,但男人还是再一次重复到。

作家?这有点超出了上杉越的猜测,在他的印象里作家总是胡茬拉差的,头发乱的跟鸡窝一样,眼里总是有着化不开的忧郁气息。

他们日常的生活大概总是窗边望着美景,看着在外面走走过过的行人,默默在心里琢磨着,想想该怎么将其转换成文字,为自己的作品添砖加瓦。

偶尔出一趟门,也总是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衣服,他们大多会选择穿白色的衬衫和蓝色的文化衫,在公共场合有些拘谨地坐着。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很是体面,也很健谈,可能这是他的刻板印象吧,上杉越在心里想着。

“怪不得能说出刚刚那么动人的文字来,原来是一位作家呀。”他夸赞到,从背后的架子上取下了一瓶清酒示意着男人要不要来一点,男人点了点头。

这瓶清酒并不是多么贵的货色,在不远处的便利店就能轻易买到。

在下雨天,喝点酒可以驱散一下潮气,上杉越打开盖子,拿来两个干净的玻璃杯子,又过了一遍清水,用纸巾擦了擦,递给了男人。

然后给男人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来,干杯。”他笑着和男人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净,“请问您的笔名是什么?在哪里可以拜读您的作品。”

上杉越不自觉地就用上了敬称,在他看来作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职业。

男人摇了摇头,随后又笑着说,“这是不能透露的,如果非要一个可以指向我的代号的话。”

“你可以称呼我为命运先生。”

“命运先生,那您应该有很多的读者吧,他们应该很喜欢您吧。”上杉越接着说,他又提起了清酒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然后看了看男人杯子里的酒液,刚刚男人只是轻抿了一口,杯里的酒还有大半也就不需要再倒了。

男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在思索了便刻后,他说:“或许吧。”

想了想这样的回答不够准确,他又接着补充到,“曾经,他们曾经很喜欢我。”

“至于现在么,可能更多的是一种爱恨交加的情绪吧。”男人有些无奈说,“他们会追在我后面凶狠地骂我,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他们。”

“哈哈哈,没事,有人骂你说明他们对你还是抱有某种期待的。”上杉越安慰说。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不需要他来安慰,正如他后面所说的那样,他不在乎。

“看来你是一位很成功的作家。”他指了指男人面前放着满满一大堆葱花的叉烧面,“面都要凉了,要不我给你重新下一碗。”

面条洁白而细长,根根分明,吸饱了浓郁的汤汁,显得格外柔滑而有弹性。

在面条之上,堆满了金黄色的叉烧肉,它们被精心切片,每一片都肥瘦相间,肉质鲜嫩多汁,外皮微微烤焦,内里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柔嫩,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满满一大堆翠绿的葱花,它们被均匀地撒在面条和叉烧之上,仿佛点点翠玉镶嵌在金黄色的面与肉之间。

这是上杉越的得意之作,招牌叉烧拉面。

只不过他们聊天的时间过长了,原本拉面上升腾的热气已经消散了,可想而知吸满汤汁的面条肯定会坨了,不再复之前的口感。

他挺想把这碗拉面拿过来,给男人重新下一碗,让他见识一下拉面师傅十几年的功力,他有信心做出一碗美味的叉烧拉面来。

可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把黑色的眼镜摘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拿起筷子开始嗦起了面条,他嗦的很快,片刻就把一整碗的面条给吃完了,最后把碗给端了起来将汤一饮而尽,这是对拉面师傅最高的赞誉。

“谢谢,很好吃。”男人道谢着,在吃完拉面后他又将黑色的眼镜给戴上了,“你真的不喜欢悲剧吗?”

在吃完拉面后,他又再一次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喜欢。”上杉越说,“我从来没有去剧院看过悲剧,在故事发生前,你就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结果,回过头来再看这些美好的瞬间就会感到怪怪的。”

“你的心里面总是忍不住地惊慌,在台下恨不得冲上舞台去,去告诉那个演员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你们就都完了,快去呀快去呀,别在哪里傻呆着了,你再不快点的话会后悔终生的。”

“但是你不是舞台上的演员,当然不能冲上舞台上去代替那些演员做出决定,就只能在台下焦急地跺着脚,无助地等待着那上演无数次的悲惨结果发生,就像是......”

男人接过了话茬,笑着说,“就像是命运一样!”

“看来你懂悲剧的魅力不是吗?”他问。

“饶了我吧,现在年龄大了只想看些高糖高甜的大圆满结局。”上杉越有些无奈地说,“再说了我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再看些不美好的东西就更心塞了。”

“吃饱了吗?还要再来一碗么。”他看着男人空空的碗问到。

“谢谢款待,已经吃的很饱了。”男人摆了摆手,摸了摸有点鼓起的肚子示意不用了,自己已经吃的很饱了。

“你知道《仙剑奇侠传一》吗?”他又问了一个很是奇怪的问题。

“仙剑一是宿命,每个人都有难以逃离的宿命。”不等上杉越回答,男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李逍遥逃不过成为大侠失去至亲好友的宿命,林心如逃不过命坠锁妖塔的宿命,赵灵儿逃不过女娲后裔拯救苍生的宿命……”

“一众三界生灵都在宿命中流转,我们在见证他们的命运,而结局也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宿命。”男人说着,弯腰从推车下面拿上漆黑的伞。

他将伞撑开走进了雨中,“宿命是什么,是命中注定,是无法改变,是无可奈何。”

“这个故事的结尾必须是悲剧。”男人在雨中大笑了起来,“所以我来找你了,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延长了命中注定结果发生的时间。”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说着,然后打着伞迈步走进了雨幕中,身影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果然是搞文艺创作的人,上杉越在心里吐槽着,然后继续用长筷子搅动着沸腾的拉面汤。

他准备再多待一会,一碗面的福气太少了,不够。

漩涡在长筷的搅动下慢慢形成,最后又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