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抱着头哭。是英仔先哭出来的。哇——地一声,好象有一盆水倒了下来。梅芬让自己强忍了一阵。如果不是英仔的号啕大哭,梅芬或许能够坚持到最后。还好有上了栓的门板把她们的哭声给关得紧紧的,不然会让四邻以为梅芬家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光炜好几次走到了门前。他差点就要把门板给敲几下了。可是他还是回到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让她们哭个够吧。又没有别的人在。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让自己也哭出几声来。会哭的不单单是女人。
后来沉寂了。听见了不时地夹杂着哽咽的话声。接着是窃窃私语。接着门打开了。
“光炜,你过来一下。”
没想到是英仔叫他。英仔手里拿着一条金项链,正是梅芬在老头子那里打的两条中的一条。她把它挂到光炜的脖子上。
“这不,跟光炜多相配——”英仔退后了一步,把光炜给端详着。她的两只眼睛红红的,还有一颗泪珠沾在她黝黑的脸颊上。只是她的神情却变得很沉迷,象那次光炜把那东西拿到乡下时她把光炜给打量着的那样。片刻之后,她才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并且赶紧补充说道:
“这是你妈给你的……什么时候姨妈也能够给你这么一条该多好呀——”
梅芬就对光炜说:“那不是你的,那是妈给凤珠的。凤珠结婚的时候咱们连一句贺喜的话都没说呢——”
光炜连忙把那金项链取下来,还给英仔。英仔却执意不收。
“还提凤珠干嘛,都已经过时了……”
英仔一点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沮丧。她的话也好象是跟凤珠生气似的。
推搡了一阵,弄得有点僵。梅芬想了一下,转身去把另外一条金项链拿出来。
“我怎么会没给光炜的呢,瞧这……要是那一条给光炜也行。那这一条就给凤珠。反正两条一模一样的……”
英仔又有点发呆。她觉得梅芬好象是在变着戏法。确实是两条金项链,确实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梅芬还说随便哪一条给凤珠,随便哪一条给光炜都行,好象没有份内份外的区别。这么说梅芬是那样地把凤珠给看在眼里……两条金项链在英仔的眼前晃动着,一会儿交叉着,折合着,一会儿又分开了,成了根本不相干的两条……突然间英仔清醒了过来。
“梅芬姐,你这是用那东西打的?”
话一出口,英仔就觉得自己真的笨得要命,她怎么会问出这根本不用问她也应该明白的。该死的,她被漂亮的金项链给弄得眼花缭乱的,一心一意只想让光炜给戴上的话会多么风光,竟然忘记了去想梅芬不用那东西去打的话还会有别的什么。难道会有谁比她更清楚梅芬的家底。
梅芬答不上话来。
“梅芬姐,你怎么用那东西去打?”
英仔居然把梅芬给追问了。她把自己都给忘记了。她忘记了自从送到梅芬家以来,她从来没有一次用这种语气对梅芬说过话。不用说是过去,解放几十年了,她对梅芬从来都是俯首贴耳的,她从来没有当过一次翻了身做了主的丫头。
突然间她的眼光和梅芬碰在了一起。
“这小丫头真可爱……你怎么生,生出了这么一个宝贝娃娃来……”梅芬低下头来,把抱在英仔怀里的凤珠轻轻地捏了一下,“看你,你和金坤都黑不溜秋的……”
“遗传阿姨的,有你这么一个白皙的姨妈……”
“来,让阿姨抱一下,阿姨还真想有一个女孩呢!”
梅芬才抱了一会,又有了野心。
“怎么样,送给阿姨做媳妇怎么样……”
英仔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她发现梅芬真的是这么说时便赶紧问道:“这行吗?就我家这小丫头……”
“英仔,以后别这么说话,”梅芬有点紧张,“让政府听见了……”
“听见了也不怕,”英仔反而安慰梅芬,“金坤是土改队的。金坤就是政府。”看看梅芬仍然没有转忧为喜,英仔就继续说道,“金坤可听话呢。只要我能答应他……”
英仔终于打住了话头,她那黝黑的脸有点羞红。’
当场就进行了龙凤配。英仔是迫不及待的,梅芬也看不出是逢场作戏。光炜被牵过来了,让他去亲凤珠的脸蛋。光炜一点也不温柔的,乱来了几下把凤珠给惹出了哭声。
英仔急忙去哄凤珠,竭力使她破涕为笑。倒是梅芬不计较现场的气氛,还说嫁出去的女儿都是哭哭啼啼的。一边说一边把绣花包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这是我家光炜的聘礼。要是这两口子真的有缘份的话,就象这两个连在一起的喜字……”
那是一块端端正正完好无缺的四方体。不但两个喜字紧紧地连系在一起,底下也没有一个被挖开的洞。
这回是英仔怯步了。
“梅芬姐,这是姐夫给你的呀……”
“是呀,正因为是他给我的……”
梅芬终于浮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可那笑容转瞬就消失了。她的脸又变成平常的那个模样。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把慌慌张张的神情固定在自己脸上了,她当然不会去听信英仔说的所谓金坤就是政府的傻话而让自己忘乎所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