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牛犊

  • 牧龙井
  • 升卿斋
  • 4027字
  • 2024-12-26 02:16:19

寒夜,除了冷的可怕外,还静的瘆人,偶尔有点动静也是山枭苦寒的鸣叫声和山风刮过枯树顶端的呼啸声——这种动静有还不如没有。

贺六浑紧紧攥着手中的长枪,仰头看着屋顶上那三个高大壮实的大汉。

这三个壮汉都手执弯刀,身上倒是没着甲,穿着布衣。可是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贺六浑的大脑思索着对策。

强行硬拼多半是不行的,且不论是不是真的能够拼的过,单单就那人身边被捆成麻花的慧仁就说明了硬拼并不明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目前来看,他们要拿慧仁师父换那蠕蠕人。

“我再重复一遍,放了我们的郁久闾汗。然后我们也放人,大家各自走路。”中间那大汉发话了,显然之前说话的也是他。

“我们也想放人,但是你们的汗现在在远处我们同伴手里,怎么放?”贺六浑回答道。

当下只有谈谈看这一条路。

“我让我们的人回去一个带着你们的汗来这里和你们换人?”

“不行,你们南人狡猾,回去通风报信肯定会带来一帮人。”左边的大汉立刻否决掉贺六浑的提议。

“我在和管事的说话,你们谁是头?”贺六浑紧了紧手中长枪,“我们也有人在你们手里,不会乱来的。”

“你们那么害怕我们放人去找援军,那人质不会已经死了吧?”

这个疑问很合理。

夜深,只有一个灯笼的光显然照不清屋顶的慧仁,而慧仁这时一动不动,看上去确实很像已经遭遇了意外。

右边的大汉蹲下身子对着身边慧仁捣鼓了下,应该是拔出了用来堵嘴的东西。

“师兄,我没事,还活着。”正是慧仁怯生生的声音。

中间的大汉道:“人质没问题,你们让那个矮个子去把我们的汗带来,我们放人。”

贺六浑三人中,最高的是安道一,最矮的是贺丁。

“老哥你把刀给安道一法师,你去和张哥说清楚,他带弓来我们能打,我们尽量在这里拖住他们。”贺六浑低声交代贺丁道。

“了然,少爷你也多加小心。”贺丁应下,把刀递给了安道一,叮嘱了句贺六浑后,嘴里低声咒骂着蠕蠕人如何如何,一溜小跑赶去送信。

“你们怎么摸到这里来的?”贺六浑看着屋顶上的人问道。

“和你没关系。”仍是中间那人答话。

“不要那么紧张吗,你们的汗真是条好汉,当时我们三个人差点让他给换掉一个。你们是蠕蠕哪个部落的?如此悍勇。”

蠕蠕人是部落制,好几个大部落领着其附庸部落组成的联盟。

未等中间那人开口,左边那人就张嘴道:“我们是木鹿部落的勇士!”

贺六浑从小就听爷爷讲过蠕蠕部落,大的主导部落他早已烂熟于心,这木鹿部落却是听也没听过。

“是么?我看你们如此剽悍,还以为你们是腾鹰部落的。”

腾鹰部落是几个主导蠕蠕部落中的一个。

中间那人开口道:“不要再套话了,我们不会上当的。”

贺六浑突然想到以前爷爷给自己讲的故事,结合现在的状况。

此时此刻,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真是无趣,没想到木鹿部落的人不如腾鹰部落的人一半勇敢,连和敌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贺六浑冷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就听人说过,木鹿部落不过是给腾鹰部落提供硝皮的‘皮奴’罢了!”

皮奴在汉话里听起来已经很难听了,但是在蠕蠕话里更是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

一个幼稚至极的激将法。

但是却把贺六浑身边的安道一吓得一身大汗,连忙拉着贺六浑希望他少说两句——毕竟慧仁还在人家手里。

不过所幸左边那大汉果然拿不住性子,想要从屋顶跳下和贺六浑拼命,但是却被中间那人喝止了。

显然中间人那人颇为理智。

“也不知道你们哪个比我厉害?当然,我就随便说说,毕竟在我看来你们估计都差不多——皮匠这辈子只能摸摸杀猪刀了。”

这句很显然戳到了左边大汉的肺管子,那大汉再也不管中间那人的劝阻,飞身跳下屋顶,手里弯刀指着贺六浑道:“报上名字,我不杀野狗!”

贺六浑轻蔑的笑了下,道:“我也是。”

那大汉气的血气上涌,就连蠕蠕人标志性的无发的头顶也是红的,嘴里高嚷着没人听得懂的蠕蠕话就挥舞着刀光向贺六浑冲了过去。

贺六浑长枪一抖,只对安道一留下一句不必帮我,就迎了上去。

这大汉绝对是久经战阵的,行动敏捷,一双绿豆小眼里全是戾气,最扎眼的是秃头上长长一道疤直至后脑,表明了这人虽性急莽撞,但是绝对是尸山血海的战阵里一路砍出来的好手。

贺六浑虽表现的很轻视对手,但是心里清楚。

自己白天状态不错的情况下和贺丁两个人对付一个受伤的蠕蠕人还差点被反杀。现下自己疲惫了一天还要独自面对百战尚在的老兵,只有自保,等张黑女持弓箭赶来救场。

枪出如龙,枪花似凤,一片银光形成的枪圈笼罩住了那大汉。

那大汉面对贺六浑刺猬一样的防守倒没什么办法。

只得又退出枪圈。

弯刀进枪,布衣对甲,本就是难题,更何况此刻这大汉气血攻心。

但另一方面,贺六浑已经接近一天未休息,此时力量也极为有限。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一种颇为有趣的动态僵持。

大汉手中弯刀架着架势,围绕着贺六浑打着转,凶蛮的绿豆小眼觑着贺六浑,如同盯上牛犊的饿狼。只要贺六浑此时有丝毫破绽,那他就会乘机而上,把贺六浑分成一块块的残肢。

贺六浑同样手执长枪,全神贯注的提防着大汉暴起进攻。

而除了他们二人外的几人则组成了一种静态僵持状态。

中间那大汉在自己人跳下去和贺六浑拼命后发出了声无奈的叹息,对右边看着慧仁的大汉用蠕蠕话交代了几句后也跃下屋顶——只不过他的目标不是贺六浑,而是安道一。

他拉开架势手握弯刀死死盯住安道一,以防安道一有机帮助贺六浑。

而安道一则一手持贺丁的腰刀一手拿着灯笼,人畜无害的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对人一动两静,在只有一个灯笼所发出的的微弱光源下,站成了个三角,形成了完美的均衡状态。

终于,贺六浑对手的大汉按耐不住狂怒的心,一声巨吼,冲了上去。

贺六浑长枪直刺,一道银光划过,想要逼退来袭的进攻。

那大汉这招是佯攻,步法变换,向左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刺——确实堪堪,身上的棉袍右肋已然多了个口子,白色的棉絮从破口中涌了出来。

贺六浑一刺不中,立刻收枪再刺。

大汉此时正半个后背对着贺六浑,这枪如中,定是将那大汉刺个对穿。

这时那大汉忽然扭身,刀已经交到左手,右手中甩出一物,白光飞动,直奔贺六浑面门而去。

贺六浑赶忙收枪拨开那物,叮当一声,原来是把飞刀。

大汉趁此机会刀还右手猱身而上,要和贺六浑近身缠斗,弯刀扫向贺六浑咽喉——贺六浑全身是甲但咽喉无甲。

贺六浑扭转身体耸起肩,用肩甲勉强挡住了这刀。

这刀极重,即便隔着鳞甲,贺六浑也感觉自己的肩膀似乎在消失了片刻后又带着疼痛回来了。刀锋刮过甲片,炫目的火花迸出,有的甚至蹦到了贺六浑的脸上,贺六浑的视线被橘黄色的火花点亮。

高亮的火花溅落在空中消弥于无形,而贺六浑的视线则被牵引着看到了挂在腰间的长剑。

刚刚我是不是快死了,父亲?

有时理智的崩塌就在一瞬间。

在贺六浑的记忆里,爷爷的讲述里,力竭的父亲就是死于偷袭。

父亲的死亡、疼痛的刺激和今日遭遇的一切立刻涌上心头,拧成兽性,变为愤怒。

愤怒又涌向全身,演变成力量。

“好奸计!”贺六浑愤怒大吼,右手单手擎枪一枪横扫逼退那大汉,左手拔出长剑。

“来战!”

说罢,便发起了堪称恐怖的进攻,此时这场战斗的动态僵局被完全的打破了。

贺家单手枪是家传绝学,配合长剑也是独有的路数——这是贺家世代行伍总结出来的决死之技,放弃了防守,一味的进攻。

贺六浑一枪直挑向那大汉,那大汉用刀格开长枪,按照正常枪理来说,这时就该和敌人保持距离。

但是贺家单手枪不同,此时居然直接直进敌人内线,放弃长枪的距离优势,左手长剑猛攻。

那大汉哪里见过这种疯子打法,连连后退。

这却正好又拉开了距离,又为贺六浑下次长枪的攻击做出了最好的准备。

情势反转,那大汉左支右绌连连后退,面对这样的进攻除了闪躲毫无办法。

“蠕蠕奸人!你还有什么奸计?全拿出来啊!”

长枪横扫,划破了那大汉的右臂,长剑直刺,穿透了大汉的肩胛。

大汉的血滴滴沥沥的撒到地上,裹着灰尘后四处滚动。

悍勇的牛犊向恶狼发生了名为必胜的冲锋。

安道一在和另一名大汉对峙时也在密切关注贺六浑的情况。

此时那大汉见同伴情势急转直下,手持弯刀想要帮忙却被拦住。

“金刚亦有怒目相,你的对手是贫僧。”

安道一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同时手中腰刀早如同闪电般劈下,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面对安道一那大汉显然没想到这看起来如此和善的人出手居然这么干净利落,躲闪已经不及,只好举刀格挡。

铛!伴随两刀相交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火星四溅,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再看拦住安道一的大汉时,他持刀的左手已经软塌塌的垂在身边,手中的弯刀也断成几截掉在了地上。

“南无大空王佛,我佛慈悲。”安道一口宣佛号,把手中还剩半截的腰刀丢下,轻描淡写抓起了正在嘶吼呼痛的对手的衣领,把他朝着尚在屋顶上的那大汉丢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弓弦声响动,一只羽箭随声飞出钉入了在屋顶上那大汉地脑袋,那大汉一声不吭从屋顶摔下。

两个大汉在空中巧合一般的相遇了。

而此刻贺六浑抓住对手分心的时刻,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少爷,我们来了!”贺丁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

“来了……就好。”贺六浑感觉一阵疲惫,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然后两眼一黑,脱力昏了过去。

一个没经历过战争的少年人全甲经历一下午的慢速行军和两场殊死搏斗,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堪称将门虎子了。

张黑女看着昏倒在地上的贺六浑对安道一道:“你当年有这么有种么?”

安道一笑着回答道:“贫僧有他一半有种都不会出家。”

张黑女挠了挠脖子感叹道:“那你不太行,这年轻人虽然略略不如当年的我,但是已经完胜你了。”

安道一俯身抱起贺六浑对贺丁道:“好叫贺小施主醒后知道,张施主十余岁时面对着个蠕蠕女人被俘虏了。”

贺丁听到这话尴尬的背过贺六浑道:“我带少爷下去休息。”

“你要是敢乱说话你就死定了。”张黑女轻飘飘一句话听得贺丁寒毛直竖,快速背着贺六浑离开。

安道一淡然笑道:“无妨,贫僧待贺小施主醒后自和他说。”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师兄,你们看方不方便把我放了。”

慧仁还在屋顶捆着呢。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张黑女听到了慧仁的声音,眼前一亮,赶忙高声说道,“毕竟你安道一可是在这个岁数时就进怡红楼里给姑娘讲佛法了!”

“南无大空王佛,人人都有一颗向往佛法的心。”安道一双手合十正色道,“贫僧确实也度化过不少姑娘,这并不丢人。”

张黑女撇了撇嘴,无言以对。

“师兄,你如果不忙的话,方不方便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