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买定离手!”
县城赌坊内,人声鼎沸,摇骰子,推牌九,斗鸡斗蛐蛐,玩法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赌坊坐落于长街,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充斥着商贩、店家的吆喝声。
比起青枫镇,遂安县城可谓是车水马龙,繁华至极。这还不是中市,就已经有如此琳琅景象。
很难想象,县城中市,又会是怎样的繁荣喧阗。
赌坊斜对面的巷子里,李暮正眯着眼,视线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紧紧盯着赌坊大门。
半个时辰前,他曾去过赌坊,只是甫一临近大门,便被两名守门的彪形大汉,堵住了去路。
因其穿着打扮穷酸,又没熟客领着进去,故而才会被守门的大汉阻拦在外。
李暮也不恼,他有他的法子。
少顷。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迈出赌坊大门,挤开人群,小跑着进了巷子。
“哥儿,打听清楚了。这赌坊里,没你说的那号人。”
闻言,李暮眉头一紧,撇向那中年男子:“知道了,你走吧。”
话未毕。
一只钱袋从李暮手中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那男子正要伸手去接,却被李暮抢先一步,将钱袋一把攥在手里。
“记住,切勿声张此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人欠了我的钱财,还妄想跑路,若你走漏风声,我必找你麻烦!”
言语之际,李暮抬起手臂稍稍使劲,一拳砸在墙上,墙壁顿时如蛛网开裂。
见到这一幕,中年男子顿时双腿打颤,连连点头应了下来。他哪里还敢奢望这钱袋能物归原主,他只想着保住性命,溜回家去。
但令其出乎预料的是,李暮不仅归还了钱袋,还多給了几文钱,当作报酬。
“不在这里吗?”
李暮凝视着赌坊大门,似是欲要一眼将这赌坊望穿。
“莫非去了县兵大营。”
良久之后,李暮缓缓收回视线,从巷子中走进人群,随波流去。
他在县城中寻了又寻,只差去那寻常百姓不可私入的县兵大营,好生搜查一番。
苦寻无果,李暮便只好折返溪水村。
一路上,李暮思忖了许多。
张小粗眉大眼,一双眼睛睁如含火,妥妥的恶人模样。
更令人值得一提的是,他脑后枕骨突出,乃是天生小人,反复无常。
这并非李暮先入为主,而是长久观察所得。
前有劲力藏拙在先,后又离村不知去向,在李暮心中,几乎已经将其列为头等凶诈之人。
报官?
李暮沉吟着无奈摇头,小孙头他娘自缢而死,衙门可不会管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死了就去销户,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更何况,他自己手上都沾了好几条人命,也不见有官差刑捕,来缉拿归案啊!
驰思之际,李暮归心似箭。
奈何溪水村离县城有数十里路,哪怕以其脚力,也需半日才能折返。
···
···
与此同时。
县城郊外,临近县兵大营的一处民宅中,正有三人围着院中石桌而坐。
“杜兄,如今梁秦下落不明,多半是遭仇家杀害,这件事乃是他的夙愿,还望兄长不吝援手。”
说话之人,是个身披坚甲的中年男子,名为谢煜,乃是县城中唯二的千户,统兵千人。
他看上去约莫四旬有余,比其对面的络腮胡大汉,要年长的多,可他竟尊称那人一句兄长!
无他,天下武夫,素来以拳头定尊卑。
能让千户谢煜如此动容,不惜自降身份,此人定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是李暮在场,定会一眼认出,那络腮胡大汉,正是之前一枚刀钱沽一回酒的野虎杜斑寅。
“梁秦兄弟遭难,俺也深感惋惜。只是先前便已说好,俺只管接应你等投奔凉山,可不做什么劫掠生辰纲的勾当。”
顿了顿,杜斑寅抚着络腮胡,道:“这生辰纲是不义之财不假,但俺昔年落难,幸得梁大官人搭救,怎能在此落井下石。”
“不去不去,此事莫要再提。”杜斑寅连连甩头,严词回绝。
甚至紧闭双目,故作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他是带着凉山大计来的,若不是一时冲动,杀了两名似乎颇有来头的公子哥,只得暂避风头。
否则···
自己这会儿早就折返山寨了。
劫掠生辰纲?
可笑,真是鼠目寸光。
见其无动于衷,谢煜俩人只得退出宅院,悻悻而归。
甫一出了大门,就见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这厮当真不知好歹,借梁什长的宅子藏身,却不懂得图报。”
“无妨。”谢煜摇了摇头,面色阴沉,“过些时日这宅子可就不姓梁了。”
“张小,溪水村你就别回去了,梁秦什长一职,一旦空缺,那严千户必定会与我争上一争,你且先去大营报到。”
“过些时日,我再举荐你为什长。”
听得此言,张小惊喜万分,立刻垂首一拜,当年他可是为了替梁秦出气,射瞎了同僚左眼,才不得已退卒。
如今,终又可以大展拳脚。
···
···
溪水村中。
糙汉的怒吼声如雷炸响,震得瓦上雪沿着屋檐,纷纷滑落下来。
“豹子,没想到你竟然投靠山蛮。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是人!”
他紧紧握着双刀,将菡娘子护在身后,脚边是一名倒在血泊中的山蛮。
对面十余步开外,围簇着五人,以方豹为首,正虎视眈眈的盯着糙汉这边。
方豹脚下,踩着满口黄牙的老猎户,双眼紧闭,不知死了没死。
“老木头,念在这些年你又送粮又送肉的,我不杀你。但你身后那个女人,得让兄弟们爽上一爽。”
方豹低笑着,伸出舌头舔着嘴唇,肆无忌惮的盯着菡娘子,眼神贪婪如绿。
菡娘子拎着一把菜刀,心里虽如雨点打鼓,但气势上却不输任何人,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半点胆怯。
许是那山蛮蓦然冲进家来,以至于菡娘子脸上未抹木炭,衣裳里也未塞进破布,就着急忙慌的抓起菜刀,逃了出去。
此时的她,面容秀丽,肤色白皙,肥处肥瘦处瘦,就像是一颗刚成熟的蜜桃,让人垂涎欲滴。
燥得方豹几人,心痒难耐。
“你做梦!”
糙汉低喝道:“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你们这群畜牲就别想靠近一步!”
言语间,他又向左挪了几步,将身后菡娘子挡得严严实实。
方豹面色阴鸷,脚下力道加重了几分,踩得老猎户的脑袋,又往下陷了几寸。
他有些犹豫。
事实上,在见到糙汉一刀斩杀了那欲行不轨的山蛮后,他心里也没谱。
方豹知晓糙汉是个练家子,可他没想过此人竟能以武人之力,斩杀一名九品一练的武夫。
而那九品武夫,还是一名山蛮,膂力早就突破了九品桎梏,抵足九百斤。
一个寻常武人,怎么可能一刀斩杀山蛮?
方豹属实纳闷,心中揪着这问不放。
一定是趁其不备,一刀袭杀。
对!一定是这样!!
这也难怪。
前两次蜕皮,不过是祛除皮囊中的浊气,化木甲泥衣,算不上真正蜕皮。
等到了第三练,才会真正面临一次“蝉蜕”。届时,才能真正做到非入品武学,不得伤之。
方豹笃定心中所想,顿了一顿,遂又狞笑道:“老木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功夫虽好,可双拳难敌四手。”
“哼!”
糙汉冷哼一声,“要打便打,说甚些劳什子话来,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话音未落。
糙汉又头也不回的小声向菡娘子说道:“待会打起来,我拖住他们,你趁机跑上官道,去镇上通知乡兵驰援。”
话虽如此,但他却心知肚明,那些吃干饭的乡兵,绝对不会冒险插手此事。
毕竟···山蛮可比马贼凶悍多了。
哪怕是县兵,遇上山蛮,也只能以人数压过去。单论战力,十个穿戴整齐的持刀县兵,都不及一个手无寸铁的赤膊山蛮。
他说这话,无非是給菡娘子一个寄托,好让她竭力逃去。
可菡娘子心思细腻,又怎会不知其中之意。
瞥见菡娘子轻点雪颔,糙汉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糙汉言语之际,方豹忽地清啸一声:“动手!”
话未毕,方豹身后四名山蛮已经应声冲出。
“快跑!”
糙汉大喝一声,然后迅猛前冲,打算用性命为菡娘子争取到逃命的时机。
他一辈子都未曾娶妻生子,年近半百,才遇到李暮这一资质心性兼顾的好苗子,早就将其视为己出。
虽无师徒之礼,更无师徒之名,可在他心中,李暮早已是祖传刀法的唯一传人。
弟子之妻若护不住,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想跑?”
“哪有这么容易!”
就在菡娘子向官道跑去的那个瞬间,方豹突然脚下一动。
他如一道急线,迅猛冲了出去。
只是尚未掠出多远,甚至都没来得及越过正在交战的几人,就蓦然顿了下来。
视野中,以糙汉为中心,如有天光大亮,渐次扩大,顷刻之间就彻底笼罩整座溪水村。
光亮之中,听得阵阵风声轻鸣,可仔细分辨后,耳畔却似有两种风声。
一种寒风泠泠。
一种锋利无匹。
方豹凝眸望去。
什么风声···
那分明是刀刃挥出后,擦破空气的震鸣!
而那笼罩村子的光亮,哪里是什么天光昼光,分明就是阵阵刀光!!
糙汉仅仅只是挥出一刀,却如有千万刀光交织成一张大网,卷缠着劲风,呼啸流转。
这一刀,名为同归。
同归于尽的那个同归。
只见刀光如大风起兮云飞扬。
刹那间,方豹亲眼目睹离糙汉最近的那两名山蛮,竟在弹指一瞬,被刀光拦腰斩断。
余下两名山蛮,则因在其十步之外,才幸免于难。
顿时间,几人如坠冰窖,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生怕动一下,就会被拦腰分尸,身首异处!
方豹心中更是惊颤不已。
那可是两名蜕皮三次的九品武夫,竟然会被一名武人一刀斩成两半。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光亮渐次黯淡。
直至菡娘子跑进官道,彻底没了身影,那笼罩着整座溪水村的光亮,才如镜碎一般,消散一空。
雪地里,糙汉仍旧双手持刀,刀架神散形存,身躯纹丝不动。
他并未受伤,却浑身淌血,血流如涌,仿佛有海量的血水从其头顶灌下,形成一个径长数丈的血泊,淹没了村口雪地。
即便如此,方豹依旧担心有诈,犹是等了半刻,见其仍是僵硬的站在血泊中,这才敢有所动作。
“绝不能让她通风报信,引来县兵围剿。”
方豹嘶吼着,望向村口前的官道,“去,給我追上那娘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