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县。
街道四周人群围堵,水泄不通。
本地老少妇孺,走卒商贩,官绅贵人皆来迎望相接。
似在等待某位大人物。
一些浪荡公子结伴而来,手握折扇,混迹人群中,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若遇娇美姑娘,水灵少女,定然出言调戏一二。
少不得惹来女子轻啐,骂一句“登徒子”,而后愤然离开。
本地街坊皆知这群浪荡子不好招惹,便也远远躲开,敬而远之。
如此,浪荡子们亦感无趣,驻足路边,同行人一起遥望,似望眼欲穿。
“沈公子,听说这王员外不仅富甲一方,攀比王侯国亲,膝下千金正是待字闺中,欲意择婿,不知可是真的?”
“不错!家父早已收得风声,王叔父掌中明珠唤名阿宝,貌若天仙,美姿婀娜!”
“谁若能娶她,实乃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番话语,引得诸位浪荡公子浮想联翩,啧啧称赞。
却也最终默契的向这位沈公子,讨好似言道:
“本县能有资格与王员外联姻,结为亲家者,非沈公子莫属!”
沈公子闻言,嘴角上扬,心中欢喜。
但仍装出坦荡模样,摇晃手中折扇,言道:
“家父的确有意下聘,但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倒不可妄言!”
正说话间,主街道上浩浩荡荡走过长龙队伍。
几台轿子居中其间,前拥后簇,仆人数百。
或是驾驭马车,或是拖拉板轮,其上满载货物,铜箱布锻,琳琅满目。
从轿中走出一位头戴高帽,锦罗绸缎的中年男人。
他双手抱拳,一对扳指浑然天成,温润如玉,朝此间父老乡亲热情招呼。
随后,在一众商贾官吏相互引荐寒暄之后,便浩浩荡荡又朝东街繁华宅邸行去。
有人惊叹道:
“咦,王员外此番荣归故里,果真气派阔绰,羡煞旁人。”
亦有嘀咕不满道:
“可惜未见阿宝露脸,也不知模样到底如何!”
知情人不慌不忙,如是解释道:
“今次王员外归乡之喜,早已在新府摆放流水大宴,凡是扶摇人氏,无论贵贱,皆可一去!”
须臾间,沿街夹道围观民众紧跟王员外车轿,似如潮水,纷沓而去。
陆青云看清此间骚动,顺风飘来,落定当空。
循望之下,不见那六指书生,孙子楚的身影。
料想此刻,该是在家中用功苦读。
他思量片刻,化作一位握扇书生,似翩翩君子,身姿挺拔。
唯是少年面庞,青衫白发,眉宇丰俊。
这便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朝孙子楚家中走去。
不多时,来到西街胡同口,左拐右绕。
便见后方靠郊之处,有座破败宅子。
许是年久失修,显露些许萧条。
陆青云停留在门口。
心中估摸此地倒离自己的神邸极近。
竟也不知觉成为孙子楚的邻居。
他不假思索,抬手在门前扣动门环。
须臾间前门敞开,走出一位灰衣朴素的老仆人。
陆青云抱拳言道:
“老前辈,不知孙公子可在家中!”
老仆人上下打量眼前这位白发少年,目光狐疑,片刻后回道:
“我家公子正在书房读书,不知公子姓甚名谁,这便前去通报一番。”
陆青云点点头,回道:
“在下陆青云,劳烦老前辈告知孙兄,便说曾经秋闱故友,前来拜访。”
“请公子稍候!”
老仆人关上门,匆匆迈步朝里堂走去。
陆青云静静等候在外,心中想起土地公话语。
这孙子楚原本也是富家子弟,只可惜父母早亡后便家道中落。
加之其为人痴迟呆愚,不善经营。
又屡次落榜不第,常被些狐朋狗友骗取钱财,取笑作弄,生活便也越加艰难。
好在还有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缝缝补补,不至于流落街头。
却也暗合命灶之数,板上钉钉。
这头陆青云心中思量。
那头老仆人一路小跑,准备通传。
不多时,来到一间书房内。
里头有位衣衫褴褛,弯腰弓背,埋头苦读的书生。
“公子!”
老仆人走到近前,如实通报,说明陆青云登门拜访一事。
孙子楚听闻后,连忙起身言道:
“既是昔日故友,阿公快将人请进来!”
“唉!”
老仆人叹息一口,苦口婆心道:
“公子慎重!这些年来,常有故友同窗登门,借此情谊,所图不过钱财,莫要被人诓骗。”
孙子楚不以为然,耐心解释道:
“阿公,不可在背后非议旁人坏话,亦不可胡乱猜疑人之品德,这是不对的!”
“我饱读圣贤书,既是同窗故友,平日里不过逗着玩玩,无伤大雅,何谈诓骗?”
“至于那些银两钱财,多是借出去救急,或是用于正事,切不可钻入钱眼里,污浊本心,猜忌旁人!”
“可是公子……”
老仆人似想再说什么。
但见孙子楚摆摆手,言道:
“且莫要让陆兄在外久等,阿公快去吧,若是失了礼仪,传出去可有辱读书人斯文,更玷污家中门风。”
“唉……”
老仆人摇摇头,甚是不甘离开书房。
不多时,独留在外的陆青云受得邀请,迈着步子走进宅子。
孙子楚早已立于书房外,恭候多时。
陆青云刚走进来,便瞧见一位书生杵在门前,头顶上似有道微不可查的金丝光影。
他知晓这书生定是孙子楚,却也不免有些惊奇。
难道有因果情缘的人,头上都会有道金丝线?
如此这般,岂不是所有神祇,甚至有点道行的妖魔鬼怪,都能知晓?
这般思量间,不忘对眼前的书生,上下打量起来。
孙子楚一身打扮灰巾束发,粗袍补丁,鞋满泥垢。
模样面容稍显板正,厚唇瘦脸,双眼痴迟,神情呆愣。
右手大拇指旁多出一根手指,甚是显眼。
陆青云且在打量孙子楚。
孙子楚亦是在打量着他。
“孙兄,久违!”
陆青云走到近前,自来熟般抱拳笑道。
孙子楚脸色些许茫然,仔细打量这位白发少年,似不记得曾经有过故交。
他想要张嘴开口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生怕是自己记忆不好,全然忘记,误会陆青云。
他只眉头紧锁,呆愣原地,思绪渐飞,陷入冥思苦想之中。
“啪!”
陆青云打出一个响指,接着言道:
“孙兄莫非不记得陆某?”
“那年秋闱前夕,风吹稻香,爽丰美收,你我一见如故,甚是投缘。”
“留于客栈中促膝长谈三天三夜,相交甚欢,可谓幸甚!”
响指发出清脆短促之声,似醍醐灌顶。
立时,孙子楚脑海中凭空冒出些许记忆,似是而非,有些模糊,又有些熟悉。
不免迟钝般恍然大悟,言道:
“原是陆兄,久违久违,快快请进!”
又高呼道:
“阿公,速速沏壶好茶。”
如此,陆青云被孙子楚请入书房中。
便看之下,虽然家道中落,但书籍丰富,自能看出家中底蕴。
陆青云直言道:
“今日县中王员外荣归故里,于府中大摆流水宴,热闹非常,凡本地人氏皆可同去。”
“孙兄竟也不闻窗外风雨,刻苦攻读,着实令人钦佩。”
孙子楚不知什么王员外,自言道:
“说来惭愧,我屡次落榜,愧对双亲,哪里又敢去凑热闹,唯有愈加勤勉自励罢了。”
“陆兄请坐!”
二人说话间,左右落座椅子上。
老仆人送来茶水,随后退下。
陆青云笑道:
“孙兄如今年岁,恐早已到娶妻成家之时,这功名要考,立业要做,成家亦不可怠慢。”
孙子楚似有难言,苦言酸楚道:
“如我这般情况,谁家姑娘又肯嫁与,岂不是教她过来受苦?此非君子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