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莬丝花

1

乔菱卿到达今城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七点,也就是她父亲接她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走出车站以后,她着实被热情涌上来的出租车司机们吓了一跳,摇头避开后她跟着一小波人流往公交站台走,她拣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站着,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车水马龙与人来人往。

她此行是为了投奔父亲乔韧之,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日子拮据且清贫,母亲几乎不在她的面前提起父亲,便是说到了,也是淡淡的语气,既没有褒扬,也没有贬低。

关于父亲,菱卿的心中是一片空白,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

母亲病重,躺在床上交代后事,当她提出让菱卿投奔父亲去时,菱卿质疑说:“爸爸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难道现在就愿意承担抚养我的责任吗?”

母亲冷笑,说出了一段菱卿不知道的往事,她道:“我就算了,但是你,你爸爸是很重视的,他说了,如果跟了他,他愿意供你读书,如果跟着我,他不会出一分钱。”

“他为什么非要如此呢?”菱卿泣道:“生怕钱被妈妈你私吞了吗?”

母亲看着满脸写着惊愕的女儿,虚弱地说道:“你还小,不明白这里头的含义,一点施舍和长期用度是完全两样的,你如今毕竟还在我名下,我老了自然是由你赡养的,可他呢?他到如今却只有你一个女儿,他逐年发达起来了,是个富翁,便是老了也不见得要去养老院,他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一则名正言顺,二则老有所依,你明白吗?”

菱卿不言不语,表情懵懂,母亲叹了一口气,道:“菱卿,你总是这样单纯,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呢?我真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可是除了他,这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我还能把你托付给谁呢?”

菱卿道:“难道爸爸这么些年就没再结婚生子吗?”

“哦!我竟然忘了跟你说,他结了一次婚,至于孩子,听说是他妻子跟前夫的,他本人早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了。”母亲看着菱卿慢慢说道。

“什么!爸爸今年才不过四十出头吧?”菱卿惊道:“怎么会?”

母亲不再看女儿,一双疲态的眼睛转将朝向窗外,玉盘似的明月嵌在深蓝的天幕上,久久不动,被冻住了一般,恰如母亲此时的眼眸,她静静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2

菱卿身穿一条巧克力色长裙,外套一件奶白色罩衫,她觉得第一次见父亲得穿的正式点,天然卷的长发被她用丝巾高高束起,那是一块橘粉色的丝巾,算是母亲的遗物,菱卿从前很喜欢这件发饰,缠着母亲给她,可母亲说这也是她的爱物,只能借给菱卿用一用。母亲去世的前一个晚上,她强撑着要给菱卿梳头,也就是那时,她将丝巾送给了菱卿。

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不多,她这次来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箱子里不过是些旧衣物,以及母亲的书,自己的日记。

像这方丝巾,她也曾想着要不要将它束之高阁,以免睹物思人,后来想着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给她梳头,干脆日日用着,就像妈妈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一样。

八月底的天气已经降到三十度以下了,除了中午会燠热一些,傍晚时分倒凉快许多了。

她今年才十六岁,已经出落得花容绰约,身段玲珑,她的脸是稍扁的巴掌脸,五官却很精致,眉毛较粗,在没有修饰的情况下,形似剑眉,她的眼睛是忧郁且朦胧的,宛如一杯茶,看着是清苦的,啜饮之后才觉是清甜的。

站的久了,腿会有点酸,她原地走走停停活动了几步,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往何处了,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父亲,接通一听才知道已经到附近了。

菱卿也曾看过一张父亲的旧照片,在母亲房间发现的,那是他早年间拍的,不过相片因为没有上塑封,布满了雪花点,她对父亲总还是有一个大概的印象,颀长的身材,俊逸的容貌,笑起来有几分邪气。

相机总是有局限性,不能完全还原一个人的精灵神秀。

当乔韧之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她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她愣在原地,眼睛仿佛因为过分聚焦而卡壳了,乔韧之走到她面前,笑道:“你越来越漂亮了,像是我的女儿,怎么,连爸爸也不认识了?”

菱卿回过神来,她突然双肩上耸,干咳起来,吓得乔韧之扶住她肩膀问道:“这天气刚转凉,你就穿这么单薄,是不是感冒了?”

“不,不,不是,爸,”她解释道:“我一激动就这样。”

说完她就想把这句话给吞回去,她其实想说的是,咳嗽只是她缓解尴尬的一种方式。

乔韧之道:“别激动别激动,看清楚了,我是爸爸,不是别人。”

菱卿心里答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原来你这么年轻呀!看起来跟三十岁没有什么区别呀!”表面却只是点头连连。

乔韧之拿过菱卿的行李箱放入了后备箱,打开车门才发现菱卿还站在原地不动,面上飞红一片。

菱卿突然觉得脸微微烫了起来,以前只有发烧或者跑完八百米以后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不敢直视父亲了,现实父亲的形象与她心中所想的确有落差,但这个落差是惊喜的而非失望的,她从前也见过同学的父亲,或许是在小县城,这些父亲形象无一不有朴实的特点,忠厚的,粗鄙的,精明的,她数见不鲜。

乔韧之跟这些人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光鲜亮丽的,眼角的皱纹和眼中的深沉让他看起来是个被岁月洗礼的有阅历的男人,爽朗的言语和优雅的举止让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成熟稳重,这份从容优逸在许多中年人身上是看不到的。

菱卿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机械地上车的,她只记得父亲是那样的绅士,而她是如此的木讷。

她坐在副驾驶上,她显然忘记了要系安全带,只是揣着两只手望着前面发呆,乔韧之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只得凑上来把安全带给菱卿系上,他凑上来时,那股压迫感使菱卿不敢动弹。

韧之笑道:“蓉蓉,你是不是怕我?”

“没,”菱卿本能地摇摇头,又问道:“蓉蓉?”

“你的小名,你忘了?”乔韧之道。

菱卿喃喃道:“妈从来没这样叫过我。”

韧之已经开始开车,他转头顾菱卿道:“也对,刚离婚那会儿,你才三岁呢,那么小,这小名是你妈取的,没想到她不怎么用了。”

提起菱卿的母亲,韧之以为菱卿又要伤感一回,便劝道:“以后爸爸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

菱卿听到这话,如何不感动?她自以为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听到这番话以后心中踏实了许多。虽然从前和妈妈住在出租屋时很温暖,很充实,但她总觉得这个家是不完整的,因为少了爸爸,家中的男性。

车内放了钢琴曲,悠然的纯音乐如流水一般轻柔,菱卿紧张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她侧目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个人就是她的爸爸吗?以后她就要跟着爸爸一起生活了,激动之余她又感到遗憾,她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妈妈在的时候爸爸不在,爸爸在的时候妈妈去世了,唉!虽然说人要懂得知足,但是……但是……

她忽然感到疑惑,有一个问题存在她心里很久了,那就是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

她从未从妈妈那里获得过答案,也不可能获得,如果是问爸爸呢?感觉爸爸对她还蛮有耐心的,可是说不定只是见面表现的客气呢?日久相处知人暖。

她试探着问道:“爸爸,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跟妈妈为什么要离婚呢?”

乔韧之握紧方向盘的手有一瞬间的打滑,但他表面依然云淡风轻,叫人看不透他的心。

“你妈妈要离的。”他说了第一句。

“我也觉得莫名奇妙。”他又补上了第二句。

“是妈妈?”菱卿疑道:“她为什么要……”

菱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韧之给打断了,只听他道:“你妈妈没有跟你提过吗?”

菱卿实诚,摇头道:“没有。”

乔韧之把车停了下来,等着过红灯,菱卿观察周围皆是高耸入云天的大厦,顿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乔韧之拧开一瓶水递给菱卿道:“她自然不会提,她做出那样的事,怎么好意思提呢?”

菱卿回头顾他道:“妈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乔韧之直视着菱卿的眼睛,正欲开口,目光又躲开看向了别处,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他说道:“蓉蓉,妈妈在你心里是很好的人吧?”

“当然!”菱卿不假思索道。

乔韧之笑道:“所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以免毁了妈妈在你心中的形象。”

菱卿小饮了一口水,她无奈地说道:“你,你,您真是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却又不让我知道。”

乔韧之抽出一张纸巾,捏了一角接近菱卿的嘴角,去擦那并不存在的溢出的水珠,菱卿对于父亲的第二次亲近是始料未及的,他们隔得很近,她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一个大男人也会喷香水吗?菱卿想道。

他的目光从菱卿的嘴角慢慢上升,一直到与菱卿平视,他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毕竟不是亲历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总之,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不,我们双方都有责任,这样你满意了吗?”

菱卿觉得父亲的语气似乎温柔了不少,他的嗓音本就低沉且富有磁性,如此浅浅低语,听得人身子都酥了一大半,连张开口说话都有点支支吾吾了。

韧之的另一只手原本摁在菱卿所坐的椅背上,这时却溜到了菱卿的耳垂处,他展眉道:“嗯?”

菱卿觉得车内的气氛有些奇怪,她并不是完全沉浸其中,仅有的理智促使她推开了韧之,她急道:“绿灯没了,可以开车了。”

韧之见此开怀大笑起来,他重新发动车,过了路口,进入了一条新的大道,他再次开口道:“蓉蓉,无论如何,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的,你要相信!”

菱卿哼了一声,佯装怒道:“爸爸,你一定要叫我蓉蓉这个小名吗?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再不然,也可以自己取一个小名,蓉蓉,我听着怪怪的。”

韧之见她生起气来越发可爱,便同意了她的请求,笑道:“好,是爸爸不对,不叫这个了,暂时叫你菱卿好不好?等我想出一个好的小名,一个能配得上我宝贝女儿的小名。”

菱卿听了,她瞪了韧之一眼,又转怒为喜,歪过头只管盯着窗外的风景,她哪知道,韧之只需稍稍侧过身便可通过右边的倒车镜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3

韧之将车子驶入郊区,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门前两侧有两个矩形的花坛,植满了玫瑰,两个人才从车里下来,就有人打开了门,菱卿抬眼看去,只见从屋内走出来一个女人,穿的是家常半新不旧的绛紫色衣裙,正含笑向菱卿和韧之两个人。菱卿想着这便是爸爸的妻子杜微燕了。杜微燕和乔韧之年龄相当,比起韧之的丰神俊秀,杜微燕颇显老态,但可以通过她含情带笑的神态推断出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如今不过是沉淀的美,更显温和从容了。

韧之指着杜微燕顾菱卿道:“这是燕姨,你以后叫她燕姨就是了。”

菱卿便向燕姨问好,燕姨走上来和她握手,菱卿见她温柔可亲,待自己又和蔼,不免受宠若惊。

韧之又问燕姨饭好了没有,燕姨答说已经做好了,说话间,从客厅里转出来一个年轻女孩,模样娇憨,身材高大,韧之叮嘱她接过菱卿的行李放到房间里去,燕姨一边携着菱卿的手往里走,一边对她介绍道:“这是小陈,是家中的保姆。”

菱卿进了客厅,还没有将整个室内的装潢熟悉完毕,就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生,看其外貌,年岁应该与自己差不多,他走路是很有气质的,每一个步伐虽然看起来轻盈无比,实则柔中带刚,菱卿听说学舞蹈的人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云团上面,好看极了。

“来,见见。”燕姨指着这个男孩子向菱卿道:“这是我儿子杰麟。”

韧之进门后就脱了外套,松了领带,他笑道:“我们菱卿比杰麟还要大一岁呢!”

燕姨便对杰麟道:“杰麟,这是姐姐。”

杰麟看着菱卿,眼中蕴满了惊艳和意外,他极有风度地向菱卿伸出了手,菱卿见了,只握了他的指尖部分,她甚少与异性有肌肤接触,在这一方面她是保守且畏惧的。

韧之此时却接到了一个电话,挂完电话他神色骤变,重又披上外套道:“我出去一趟。”

燕姨急问:“什么事?”

“茜依又发病了,商璇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韧之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屋内。

燕姨见他已经远去,也不再说什么,回头向菱卿和杰麟道:“都是小事,我们不必管,走,去吃饭吧!”

菱卿颇为震惊,听父亲刚才口中所说的茜依和商璇二人,她忽然想起来母亲曾经说过,父亲有一位妹妹,名叫乔茜依,掐指算来,如今不过刚过三十的年纪,她早年闪婚,生下了儿子商璇,后来又很快离婚了,至今单身。

菱卿跟着燕姨从客厅来到了餐厅,釉色地砖印着金光灿灿,菱卿两眼在屋内扫视,她并没有大幅度的转头动作,因此看起来很是沉稳。燕姨让菱卿挨着她坐,她的儿子杰麟则坐到了对面。

燕姨知道年轻人素来不喜欢别人夹菜的,再者她也不知道菱卿的脾气,因此只劝菱卿多夹多吃,又将桑枝老鸭汤盛了半碗放在菱卿边上,菱卿表现得颇有些拘谨,她就是这个样子,不过这也让燕姨对她更加怜爱了。

燕姨一边吃一边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几时出发的?中午有没有吃什么垫垫肚子?”

菱卿一一答道:“还好,从家里到这里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约莫四个小时,中午在车站吃了一碗粉才出发的。”

燕姨又问道:“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菱卿见长辈问话,吃饭时不免吃得慢吞吞,她也不敢吃太快,生怕喷饭或是噎着,她说道:“多亏了爸爸派人来,不然,我一个人真是手足无措呢。”

母亲去世以后,原本韧之说要亲自来处理丧事的,顺便把菱卿接走,偏偏有事要忙,实在抽不开身,只得派了两个信任的人来协助菱卿,母亲的骨灰盒落葬之后,两个叔叔说要带着菱卿一起回今城,菱卿却想在故乡滞留一段时间,快要开学的时候再来投奔父亲,那段时间她用来消解母亲去世的悲痛,以及与朋友老师进行告别。韧之对此也不好强求她的,只说定好了某一天,然后来接她的,菱卿以为爸爸是要自己开车来接她,吓得赶忙拒绝了爸爸,只说长途辛苦,坐高铁省事许多,韧之这才答应到时候只去车站接她。

燕姨仍絮絮说着些闲话,菱卿一边听着一边抬头,目光正好对上坐在对面微笑的杰麟,他笑得腼腆,脸也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他生了张圆圆的娃娃脸,宝石般晶亮的眼睛,单看他俊逸的面庞,会觉得他是很壮实的,但他只是生得高一些,实际上是匀称身材,穿上西装便显得瘦弱了。他是在对我笑吗?那他干嘛要脸红呢?菱卿不能不产生这样的误会,如果没有撞上他的眼神。

这一个误会,菱卿直到与他关系相熟以后才晓得,他是很容易脸红的,敏感得别人看他一眼,或者对他友好地笑一笑,都会脸红的程度。

菱卿斜睨了一眼燕姨,又瞟了一眼杰麟,那男孩子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这时却只顾低头吃饭了。实际上,整顿饭他也是很少说话的,除非燕姨提到他要他说话。

母子俩是长得很像的,菱卿在心里感叹,首先是脸型,饱满而圆润,下颌处有浅浅的棱角,不至于看上去是脂肪过剩那一类的,甚至于连下巴也看不到,他们的额角同样开阔,这样的长相是有福气的,菱卿不记得听哪个算命先生讲过的,这绝不是迷信,总不至于那瘦骨儿脸的人会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母子俩也有不像的地方,燕姨是长而细的眼睛,杰麟的眼睛却大而明亮,估计遗传了父亲,因着不同的眼睛,两个人的气质也有所不同,燕姨是温顺的,杰麟则是明朗的。

餐桌中置了一捧奶油黄洋牡丹,被冷凄凄的灯光照着,别有一番出尘之处,餐厅装的是一排五个椰子灯,大小相当,都用古铜线杆吊着,室内开了空调,如果不开,总归是有点闷热的,因此置身期间,只觉得清凉舒适,菱卿忽地想起在家住的那段时间,正是溽暑蒸人的时候,一顿饭做下来,身上是汗如雨下,家里是没有空调的,只有风扇“呼呼呼”地吹个不停,饶是如此,也顶不了什么用,母亲常叮嘱她,每晚睡前多泡泡脚,不然体内的湿气会越攒越多。

如今到了爸爸家,吃饭哪里还有那么多煎熬?只管慢慢悠悠地吃,虽然眼前的这位燕姨待她极好,但相对而坐,言笑晏晏的吃饭场景永远是和妈妈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三个人吃完了饭,燕姨带菱卿去房间休息,一家人几乎都住在二楼,菱卿的房间有一个小阳台,正对后花园,可谓入目青绿,她的房间也是浅绿色风格的,同时又兼以茉莉白和淡粉色,菱卿很喜欢这个房间,恍若到了仙境一般,而她是终于回巢的芙蓉仙子。燕姨打开嵌在墙内的衣橱,告诉菱卿道:“知道你要来,你爸爸提前给你准备了一些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些你先凑合穿,下回你自己挑喜欢的买。”

菱卿想怪不得之前爸爸要问自己的尺寸,诸如三围,身高,体重这些的,她还傻傻地以为爸爸只是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却原来是准备了惊喜,她走过来扫了一眼,目前看来,裙子居多,连衣裙的领子比较高,保守得连锁骨都不能露出来。平常所穿的裤子反倒少了很多,估计在另一个衣橱内,她抚摸着这些裙子的料子,质地柔软,一丝褶痕也没有的,都是簇新的,橱内顶上有磁铁感应灯带,开橱即亮,这些衣裙一眼看去镀了一层金光一般,菱卿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将箱子里洗得发白的衣服给拿出来了。

菱卿关上衣橱,又打开另一扇,却是上中下三个区域,中间挂的是衣服,有衬衫,外套,运动穿的夹克,下面则是四个抽屉,菱卿打开第一个抽屉,见里面放的是贴身穿的胸罩,不免咽了一口水,心想这不会也是爸爸给准备的吧?燕姨看出了她的窘迫,蹲下解释道:“你爸爸是个男人,哪里知道买这个,这是他让我给你买的,总想着等你来了,带你逛商场的,可总不好让你住进一个四处空空的房间。”

菱卿笑道:“怎么会呢?这个房间的精美程度已经很出乎我的意外了。”

燕姨拍拍她的肩道:“洗浴间就在进门的地方,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菱卿若有所思,燕姨猜中了她的心事,便道:“你还在想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吗?”

菱卿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燕姨笑道:“不用担心,这也是常事,我想得到半夜才能回来呢,这还是最保守的情况,也有可能是明天早上。”她说这句话时表现得格外云淡风轻。

菱卿咂摸着“常事”两个字,联系爸爸所说姑姑发病一事,想来姑姑这病有些磨人,所以才天天犯,并且这病发起来是很严重的,所以才迁延爸爸这么久,不过燕姨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大概是次数太多,见怪不怪了。

菱卿自己就未必宽容大度了,就算爸爸是因为姑姑发病才走的,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她的想法未免有些残忍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难道姑姑乔茜依还能够控制自己在哪天发病,在哪天不发病,简直是荒谬。她就是隐隐不开心今天的第一顿饭爸爸缺席不在,可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却是忌惮爸爸被人给莫名其妙的抢走了,明明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姑姑今天就是故意要抢走爸爸,不是她的病,就是她这个人。

想到这里,她倒是疑惑姑姑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了,于是她问燕姨道:“您知道姑姑是被什么病缠身了吗?”

燕姨倒是没想到菱卿会这么直接地问她,想来乔韧之是没有跟这个女儿交代清楚的,她思索片刻,换了一副惋惜的神色,道:“那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呐,她的病说来不大,但也不小,你没见着最好,你可知道‘癫痫’吗?”

“这不就是羊角风吗?”菱卿捂住口,状甚惊异。

燕姨点头,她起身道:“这些年,你爸爸也是请了好多医生给她医治,发病也没有那么频繁了。”

菱卿听到这里,对于姑姑的芥蒂却没有那么深了,更生出了少许惭愧之心。

燕姨走了之后,她才打开行李箱,又在房里转了转,收拾了许久。

她洗完澡,从衣橱里找了套芋泥紫丝质睡衣,比自己穿的衣服的尺寸还要大一些,显得宽松,她先吹干了头发,然后用大白兔耳朵发箍箍好,她把柜门都打开了,她原本想试一试这些衣服,就像初到姑妈家的葛薇龙一样,将门反锁了,躲在房间里一件又一件试着漂亮的衣裙,可是,来日方长,她现在已经很累了,一颗心儿已经雀跃不起来了,怎么也不能站在穿衣镜前旋转跳跃。

正在此时,菱卿听见有人敲门,她从小沙发里站起来,放下可爱的仓鼠抱枕,开门一瞧,却是小陈,两手端着茶点,菱卿估摸她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便称呼以陈姐,只听她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陈姐笑道:“太太吩咐我将这个给你送来,不过是些水果,蛋糕,还有牛奶,权当是作宵夜了。”

菱卿想她一直端着盘子,手臂也不舒服,便赶忙接过,又问道:“家里是有吃宵夜的习惯吗?”

陈姐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见菱卿放好盘子在桌上,又转身顾她后方道:“是的,每个人的口味又不同,像太太喜欢吃水果,先生则爱吃小米粥,至于杰麟少爷,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隔一会儿就饿了,好在太太管的紧,吃的也不会那么放肆,不知道乔小姐您喜欢吃些什么呢?”

菱卿想自己从前也不过是饿了就吃些零食充饥,哪里有乔家的这些人过的讲究,何况妈妈也常叮嘱她快要睡觉的那段时间不要再进食了,加重胃的负担,也不利于入睡。

见陈姐问道,她只道:“我也吃不了多少,若有鲜榨的果汁就很好,至于甜品嘛,我吃点子蛋糕就好了,反正我也长不胖。”

陈姐点头答应,又问菱卿喜欢吃什么水果,甜品,菱卿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用小碟装好的猕猴桃与蓝莓,还有芒果奶油蛋糕,便道:“这些我都很喜欢,以后就都送水果吧,不必拘于哪两种,至于甜品之类的,我想吃了再送来,不用天天送。”

说完陈姐又走进洗浴间将菱卿换下来的衣裙放进了脏衣篓,走出去前菱卿又道:“真是辛苦你了,内衣我自己洗吧,放洗衣机里一起铰也不干净呀。”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陈姐忙笑阻道:“乔小姐怕不是以为我连这个都不懂了,我清楚的,家里人的衣服都是我洗的,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不能不做的尽心且细致。”

菱卿才为她感到辛苦,又听她说到“工作”二字,想来作为保姆,她是绝对合格的,既然如此,她只管受着便是了,人家也不白干,也是有工资拿的,何况今天没有洗完,白天也可以洗的,她就不要操心了。其实,她只是面对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有点不知所措罢了,一个习惯了自己做饭自己洗衣的人突然再也不用操心这些琐事,她有点担心自己会成为一个废物,一个不能离开人的废物。那倒不至于,那倒不至于,她安慰自己,她的生活自理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她想忘也不能忘,顶多过了一段时间会有点生疏。

再说了,她不是也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可以是学习音乐,比如说弹钢琴,她记得一楼的楼梯拐角处就有一架钢琴。总之,她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废物”。

她的房间装了落地窗,窗内头一层是绿色布帘,第二层是白色纱帘,开了窗又是一层珠帘,珠帘之外是阳台,置了茶几,茶几旁是藤制吊椅,里头搁了软垫,平常在此闲坐,是极惬意的事情。

她端了茶点来到阳台上,一边吃着蓝莓一边吹着晚风,渐渐融入了这夜幕深沉。

4

乔韧之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他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疲态,显然,他休息得很好。

乔茜依的确犯了病,可是因为及时送去就医,所以没有什么大问题。乔韧之将她送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商璇见母亲无恙,又有舅舅陪在身边,因此只管去睡觉了,他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韧之将茜依抱到床上安置好,他握着她的手说:“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茜依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留着齐耳短发,她的头发很茂密,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保养得当,可是头发看起来还是有些枯黄。她总给人一种气若游丝的苍白感,柔弱得宛如一株离不开乔木的紫藤,喏,得知韧之在她睡后便要离开,她赶忙握紧了眼前男人的手:“不,哥,你能不能今天留下来陪我一夜呢?”

韧之握着她的手,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他的眼神可以说看电线杆子都无比地深情,他说的话同样包含了柔情万种,他开口对她说道:“乖,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今天菱卿来了,我不能不抽出时间陪陪她,她是我的女儿,终于回到我身边的女儿。”

茜依才不管他要陪女儿的说辞,从他手中将手抽回道:“我是你的妹妹。”

“是,”韧之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正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所以今天我说什么都会来,不仅是因为你犯了病。”

她欠身起来,雪白的双臂攀附上他的脖颈,两个人的嘴唇靠得非常近,她小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的心里,我是排第一位的,好哥哥,我只要今晚,明天你再回去好不好?”

韧之的眼睛里映着她的面庞,她的面庞镶着一双如丝媚眼,可是她的气色并不好,因此这双眼睛没有发挥出原本的魅力。

“可是我能给你什么呢?”他用手揽住她的腰,他的语气仿佛在自嘲:“你知道的,我不能给你什么。”

“不,不,不,你错了,”茜依看着她,眼中泛起了泪光,她泣道:“如果没有你,我小时候就死了,我离婚时就死了,甚至,我会因为不能工作而穷困潦倒,最终流落街头而饿死,是你拯救了我。”

韧之笑道:“这是我的义务,爸妈走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能看着你受罪,我说过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茜依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任由泪水滚进他的衬衫,她说道:“哥哥,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是你的心。”她把食指在他的胸口画圆,接着她又把食指按在了他的薄唇上面,她堆出一个微笑:“当然,还有你的爱。”

韧之侧过头,不再看她,任她的手指顿在半空中,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快躺下,忽冷忽热的对你的身体没什么好处,我记得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你身上还是畏冷。”

茜依仍然不依不饶地盯着韧之,等待着他的答复,韧之却转身向门边走去,他把外套放在梳妆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面,迟疑了一会,他把门向里反锁了。

茜依晚上睡的并不安稳,常常睁眼醒来,她见韧之仍然睡在枕边,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她仍像小时候那样被他搂着睡觉,只是睡觉,什么也不做,当然,也做不了什么,一直到天明,她会在他熟睡的时候,伸长脖子在他脸上停驻一会儿,韧之的眼皮偶尔会轻轻一跳,或许他睡着了,或许他在装睡。

夜里黑极了,他们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用手摸见对方的眼,鼻,唇,清晨起来,他们都沾染了彼此身上的气味,这是能够嗅见并且真正感知的存在,至于那甜蜜的吻痕却留在了黑夜,它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看见。

5

乔韧之是今城国际学校的校董之一,这是一座享誉全省的名校,它的培养体系较之普通中学大有不同,素质教育一直都是它的核心,学习成绩的竞争同样激烈,但是在多元评价标准之下,仅在科目学习方面出色还不够,所谓的优生往往德智体美劳皆独占鳌头。

燕姨的儿子杜杰麟之前在这所学校念初中部,下半年开学,他和菱卿一起进入了高中部学习。

学校离家里的别墅较远,两个少年每天都由司机老杨往返接送,菱卿过了一个月以后才终于适应了这种生活,学校的校服上半身是白色衬衫,下半身是及膝百褶裙,菱卿初次穿这种校服只觉得像是平民一跃成为了贵族,浑身上下的不自在,这身校服倒也不难看,只是未免给人以端正的感觉,她想起从前在初中时同学们吐槽的蓝色校服了,松松垮垮,面料低廉,到处都是线头,可是很有青春的感觉,有的男生穿衣服总是不那么规矩,要么打个结披在肩上,要么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的白T恤。

不像她总是坚持穿校服,日日都穿,校服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遮掩了多少自卑的少年心结,她不是没有穿的出手的衣服,只是就那么一两件,其他的洗的发白的衣服顶多在家里凑合着穿。

从前的生活再也不能够回去了,况且,她虽然怀念,也不是那么想回去。

有的时候,她也会带几件自己的便服,韧之带她出去买了许多时尚的衣服,她每天都可以穿不重样的衣服,从前觉得校服是那样的美好,如今在她看来,竟着实有些碍事了,不能尽情地让她穿好看的衣裳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因为她只能放学后或者周末才不用穿校服。她带的名牌服饰不仅没有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反而颇有画蛇添足之嫌,要么去食堂吃饭时加一件外套,要么外出写生时换一条裙子,如果她只是因为怕冷多穿一两件,那么情有可原,可是校服也有相应的外套,她就不穿,因此举目望去,她竟是格外瞩目的一个。

周围的同学不免对她多有言语,菱卿自己也意识到了,她清楚地明白别人看穿了她的炫耀之心,她为此羞愧不已。其实班主任也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菱卿,可听说她是乔总的女儿,也不怎么置喙,比起某些嚼舌根的女同学,班主任还是喜欢菱卿的,抛开菱卿的父亲光环不说,她本人也是具有相当的美术天分的,班主任非常欣赏这一点,他曾建议菱卿在这一方面可以深耕,作为爱好即便最后不能变现,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乔总的女儿会为找不到工作而烦恼吗?

杰麟和菱卿是一个班的同学,他不可能没听见一些风言风语,每天和菱卿一起上下学,两个人已经到了可以谈笑风生的地步了。高中是另外分了班的,班上有很多人都是不相识的,因此大家对于杜杰麟多了一个姐姐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杰麟却没有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倒是很在意菱卿的情绪,菱卿的情绪的确不太好,撇着嘴一脸闷气,秋风渐起,她却脱掉了身上所穿的一件毛衣外套,她依旧没有穿校服外套,陈姐给她熨好之后便被她束之高阁了。她想着自己回去要把外套找出来,还像初中时那样,天天穿,日日穿。两个人走出校门,杰麟倒是穿戴整齐,黑色长袖和长筒裤,板正修长,有点像油画中王子所穿的骑士装。

杰麟见她微微有些瑟瑟发抖,便道:“干嘛不穿上衣服呢?这个时候倒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菱卿嗤道:“好烂的梗。”

杰麟又劝她道:“还是穿上吧,感冒不是闹着玩的。”

“别啰嗦了,杨叔叔的车在前面等着呢,赶紧上车才是正经。”她撒开腿就像前跑去,也不顾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自以为隐入人群以后杰麟便寻不见她的踪影,殊不知比她高一个头的杰麟永远能在人群中精准锁定她,她跑起来高高的马尾会左摇右摆,看其背影有种小女生特有的娇俏与可爱。

菱卿上了车便不再说话了,杰麟看着她,她侧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杰麟赶忙说道:“不过我看你脸红异常,怕是着了凉了。”

菱卿从书包里扯出外套,火速穿上,又道:“我警告你,可不要诅咒我。”

杰麟接着打趣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菱卿却一声“阿嚏”打了个大喷嚏,杰麟捂嘴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菱卿自觉失态,也觉得没意思,她捅了捅杰麟的胳膊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没有风度的男生。”杰麟心大却也心细,才要从裤兜里掏出纸巾递给菱卿,谁知道开车的老杨已经通过前视镜将这一对少年的斗嘴盛况全都看在眼里,他眼疾手快地抓了纸巾盒递给菱卿,他笑得淳朴:“乔小姐快擦擦。”

菱卿没要杰麟递过来的纸巾,她擦了擦嘴和手,半晌杰麟又递过来一包湿纸巾,杰麟笑道:“再用这个消消毒。”菱卿撕开一片,一股子花香沁入鼻息,她的心情辗转间好了许多,她柔声道:“好香呢,不敢相信是你这个男生用的呢。”

杰麟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他平常不笑是很冷酷的一张面孔,让人不敢亲近,但是展颜微笑时却又是另一副模样了,温润如玉的形象因此而鲜明,所以燕姨常叮嘱他,多笑笑,别整天板着一张臭脸。

他现在就是酷酷的表情,人格分裂了一样,只听他说:“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是吗?难道你平常就不用吗?”菱卿问他道。

杰麟道:“不用,我用手帕。”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块卡其色格子手帕。

菱卿接过他的手帕细细观赏,嘟囔道:“或许我应该也准备一条手帕。”

杰麟正想说一句“也不是不行”,菱卿却将手帕塞还到他手中,偏过头,咬着下唇,喃喃道:“我是不是很像一个土包子?”

杰麟转了转眼珠,猜她大抵是要多愁善感起来了,想着要安慰,可转念一想,不如让她先倾诉一番,倒倒心里的苦水也未尝不好。

菱卿果然不在乎他是否有回复,依旧自言自语起来,窗外的景物如电影般一帧一帧闪过,越过繁华,掠过静寂,菱卿低低的叙述是这变化多端的电影里应景的旁白。

“突然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就想撕掉身上那张旧有的皮,换上全新的装饰,只为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可无论怎么做,都不能真正与从前的自己划清界限,因为它们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我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很可笑的笑话罢了,真正的高贵才不是浑身名牌,处处标榜自己的富有,而是长期培养出来的一种气质,体现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

杰麟没想到菱卿会突然爆发出这样一段理论,他先“呃”了一声,他有点听不懂菱卿在说什么,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逻辑思维很棒的人,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组织语言道:“我想,你,你会不会想的太严重了些?”

“我觉得你过于偏执了,我并不认为你是想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好吧,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冒犯到你,我先跟你说声抱歉,但你必须要明白,就像有的人因为小时候从未拥有过玩具,长大以后因为长久以来的喜欢和遗憾,便患上了玩具购买瘾,你也是一样的,以前没有条件,所以你压抑着本心,实际上你对能够拥有满柜漂亮的衣服是很渴望的,你以为自己能够被自己轻松驾驭,可是被压制的弹簧突然得到释放,怎么会没有大幅度的弹跳呢?太紧太松都不好,适度松紧才最好。抱歉,这些话并不中听,但是我想说,你没有在炫耀,你只是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

菱卿心想,他竟能如此理解自己,她真是有点矫情了,她怔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可笑,除了我自己,谁都看得分明,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哦?真的是这样吗?”杰麟反问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就不会有刚才那番言论了。”

菱卿道:“你知道吗?你真的令我大吃一惊,因为你是如此的理性。”

“我不是特别理性,我理性的时候十分理性,感性的时候也是十分感性,我是不是很矛盾?”

“不,”菱卿否定道:“这很好,不至于太心软,也不至于太冷血,我就很感性,所以我在意别人的看法,然后为此难过。”

“我想你没有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那我以后应该怎么做?”

杰麟指点迷津道:“刚才你自己的话中已经有了答案,真正的高贵是在不经意间体现出来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菱卿给打断了,她说:“或许我应该向你学习,你在乔家待了这么久,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乔家的?”

杰麟的那句“真的没有必要追求所谓的高贵”又咽了下去,他想了想,方道:“六岁那年吧。”

6

距离杰麟来到乔家已经有十年光阴了呢。

杰麟的母亲杜微燕是韧之的秘书,韧之离婚后的第五年,两个人领证结了婚,杜微燕成了韧之的贤内助,只不过没有婚前那么忙了。她目前仍然帮着韧之处理公司的业务,韧之虽然找了新的秘书,但是对于杜微燕总是格外的信任,许多事情只交到她手上去办。

杰麟记得来乔家之前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每天都躺在病床上,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病花费甚巨,如果不是韧之支援,恐怕他不仅不能痊愈,而且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后来,他和母亲被韧之接到了乔家,杰麟没有上过幼儿园,在本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他却一直缠绵病榻,在家调养一段时间以后,韧之将他送到了本市的一所贵族学校,每年光是学费,都是六位数起步。

韧之多了一个继子,却将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抚养,或许也是抚慰自己没有孩子承欢膝下的遗憾吧。

杰麟自知如果不是韧之这个继父的帮助,凭他母亲之力是断然不能让他享受到这么好的教育资源的,杰麟随母姓,至于他的亲生父亲,他了解得不多,关于他的记忆也所剩无几了,据母亲所说,他父亲在他两岁时便出轨跟着小三跑了,还席卷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关键是两个人还没有领证结婚,杰麟是未婚先孕的结果。

杰麟的母亲杜微燕就这样被强制性净身出户了,后来父亲也没有来找过杰麟母子,杰麟也曾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下落,他母亲却平静地对他说道:“忘了他吧,你只有乔韧之一个父亲,至于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杰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在赌气,直到有一天她听见母亲给小姨打电话时提到了父亲。

他的父亲的确已经死了,或许是老天爷的报应,那个男人和小三在逛街时被一个跳楼自杀的人给活活砸死了,三个人当场全部殒命。

父亲的薄情与韧之的宽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杰麟因此对韧之更加敬重,不过称呼他仍然是“叔叔”二字,倒不是因为他介意一个人不能认两个人当父亲,而是因为避嫌,仿佛他们母子俩受了韧之这么大的恩情,就要上赶着认人家做父亲似的,杰麟认为报答韧之叔叔的方式有很多,他用不着那样火急火燎的,更何况韧之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并不介意杰麟是否愿意称呼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