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在墙根上靠着,黑漆的刀鞘乌沉沉地杵在泥里,就如同李焦如今的心情一样沉重。
走过去拿起了刀,他的心里想着严昀那句话,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这样说,就证明并不是因为身份暴露而逃跑,是因为旁的事情,那声口哨一定有门道,听到口哨之后严昀才逃跑,最重要的是严昀的弩箭并没有击发,至少证明他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李焦在脑中思索已定,他判断严昀是因为其他事而出走,他必须追上去看个究竟。
等他跑出巷子口,哪里还有严昀的身影。李焦蹲了下来看了看地上的脚印,一串泥印子通向了河面,正午时分正是太阳最热的时候,冰面上化了一层水,脚印至此消失,河对岸也没有发现。
李焦站在河对岸四下望了望,另一边是田地、树林,但田埂上没有脚印,四下都没有痕迹。雪地、泥地,不可能不留下脚印,除非严昀没向这边跑。
李焦重新过河来到镇子这边,顺着河岸向下边走边看,在十几丈外河岸边发现了一处用来洗衣服的平台,用石条搭了个台子,这一片的冰面被凿开,河水清澈。有三名妇人正结伴在这里洗衣,说说笑笑。
“劳驾,有没有看见个男的从河面上上岸去?”李焦拱手相问。
三名妇人都有些羞涩,其中有个胆大的伸手向一条小巷指了指:“刚朝那边走了。”
“多谢。”李焦精神一振,顺着小巷走了进去,这里脚印杂乱,至少有十几样不同的人走过,严昀穿的是普通的布鞋,要想再通过脚印辨认就不可能了。
李焦把注意力放在小巷两边的大门上,一边看一边走。
这条小巷子共有七八户人家,门头都是一样的,看起来应该是家境颇好的人家,都是青砖垒筑的院墙,巷子中间也用石子铺了一人宽的路,很干净。
李焦顺着路走到了主街上。
巷子口有两个小孩在玩耍,雪一捏就成了冰,他们捏了十几个雪球在比赛准头,对面的墙上用石头画了个圈,沾着七八个雪球的残骸。
“小朋友,你们有没有看见个人从这巷子里跑过来?”小朋友三个字颇具现代气息。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淌着鼻涕,拿起了一个雪球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李焦一喜。
小孩吸溜了一下鼻子,向街南边一指:“我看见那位爷爷去那边了。”
李焦的脚比脑子快,跑出去几步才反应过来:“爷爷?”
“对啊,拾粪的李家爷爷。”小孩认认真真点头。
“只看见他一个人吗?”李焦说。
小孩点点头。
李焦掏出两枚铜板放在小孩手上:“买糖吃去。”
这样的话路线就清晰了,严昀并没有出这条巷子,他必然是进了巷子里的其中一户人家。
李焦心中安定,又回头寻找了起来。
连着看了三家大门,李焦都没有发现异常,他贴着门缝向里面望,但里面都是普通人家,甚至看见了一个妇人大冬天在院子里洗头,白花花的露出了一大片肌肤,看的李焦一阵眼热。
等他寻到第五家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子里也无非就是一些扫帚菜地之类的东西,似乎很是普通。李焦转头就走,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虽然雪化了一些,但没有打扫的痕迹,甚至细竹子编成的扫帚上也盖了一层雪。但却有几串脚印进出。
看来这间院子已经有几天没人打扫了,住家的人不会这样懒散。
院子的门闩上没挂锁,是从里面上了门闩的。
李焦察觉到了端倪,四下望了望,巷子里并没有人,他将腰刀挂在了腰带上,向后退了两步,抬眼望着院墙。
院墙有一人多高,李焦发力跑了两步,一脚蹬在墙上,向上发力,脚下沾了泥,力到尾端的时候滑了一下,但他第二脚已经踩在了更高处,稳了稳身子,双手攀住了墙头。
双臂用力,胳膊肘搭在了墙头,两脚再发力,斜过身子,他已经上了墙头。翻过了身子,用双手吊着,慢慢翻进了里面,最后一松手,膝盖弯下去消力,尽量轻地落在了地上。
他左手按住鞘口,右手反手拔刀,将刀鞘放在地上,反手用刀护住面门,慢慢移步,靠近了正堂。
正堂的门紧闭着,李焦靠近了窗户,纱布蒙住的窗格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窗户并没有关严实,开着一条缝,他慢慢凑近,向里面望去。
“小眼睛,老天瞎了眼,让你活到今日。”声音尖细,活像个太监。
李焦逐渐适应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看清了此时屋子里上位置坐着一个人,站着一个人,严昀站在门口,拄着刀,喘着气,显然刚才的奔跑让他本就不多的体力耗尽了。
坐着的那人乌纱笼罩着头发,麻布长袍,穿的厚实。三十多岁的年纪,佝偻着身子,十分消瘦,颧骨高高耸起,面颊深深下陷,几根稀疏的胡子半寸长,两道淡淡的眉毛耷拉着。他的脖子很长,但喉咙那里有个拳头大恐怖的伤疤,想必是因此影响了说话的声音。这人盯着严昀,目光中有眼藏不住的恨意。
站在他身旁的是之前监视过李焦的那名青年人,二十多岁,长相俊朗,笔挺地站着,手里的刀十分夺目。
严昀拄着刀,终究还是站不住了,他用脚把一旁的圆凳勾了过来,艰难地坐下,还是用手撑刀稳住身子,盯着上位的两个人,突地笑出了声:“史百户,几年不见,怎么都快死的样子了。马观鱼,你当上百户了没有?是燕王叫你们来杀我的吗?”
站的笔直的马观鱼双手抱着胳膊,斜着眼睛笑道:“去年选上了,史名现在是千户大人,你叫错了。”
“见过千户大人。”严昀说。
史名道:“没想到你躲在清风店当起白役了,真能忍呐,没过过这种苦日子吧?”
严昀想了想:“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我跟秋实两个人过的挺好,平淡安心。”
“安心?”史名冷笑了一声,“这两个字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严昀,你背叛燕王,替北元卖命,苟活到现在,你居然说安心,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在窗外的李焦咬了咬牙,没想到严昀居然曾是燕王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