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认定了李千户才是当年那个背叛的人,那么他就会一直背叛下去。
他不认识李焦,直接问严昀的事情反而可能让他缄口,所以李焦石破天惊,先诈一诈他。
李千户大腿上的血缓慢而连续地冒出来,池边上已经被染了一片红,李千户捂着大腿,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只是难以察觉的右手紧紧抓着大腿的肉。
“兄台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李千户缓了半晌才开口。
李焦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哈哈笑了两声,说:“知道燕王殿下行踪的人不多,我一个一个查过来了,你猜怎么着?鞑靼人袭击高山卫,灰狼卫追踪殿下的落脚点,这些情报,只有你有时间传出去。”
“血口喷人!”李千户义愤填膺,涨红了脸满是委屈,“凡事讲证据,你是谁的部下?说老子通敌,拿出老子通敌的密信来!”
“要证据?”李焦冷笑了声,“你也配要证据。殿下说,若是他自己招认,或许还能将功赎罪,若是不说,那就趁早杀了,别来碍眼。”
李焦的神色十分阴冷,满脸不屑。
李千户眼皮子开始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刀在地板上拖了几寸,缺口和木屑剐蹭着,发出咯咯的声音。
李千户猛地抬起头大喊:“我要见燕王殿下!”
这句话喊出来,带着几分逃避,李焦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至少七成。他精神一振,趁热打铁,一脚将李千户踹倒。
李千户仰面躺在地板上,脑袋超出了水池的边缘,没处借力,他拼命梗直脖子,惊慌失措地望着李焦乱喊:“你想做什么,老子可是千户!”
“通敌叛国的千户?”声音扬了上去,李焦右脚踩在了李千户的胸口,将他扭动的身子定住。
锯齿一样的刀刃高高举起,李焦脑中想到了古时的刽子手,只是他此刻面对的是咽喉,而不是脖子。
“下辈子别当叛徒。”李焦淡淡说,双手一齐握住了刀柄,肩膀耸动。
李千户脸上的恐惧越来越重,他伸出双手抓住李焦的脚想挣脱,但徒劳无功,他彻底绝望了。
李焦猛地劈落。
“我说!”李千户拼尽全力嘶吼。
“咔嚓”是刀劈落的声音。
李千户吓得闭上了眼睛。
场中寂静了半天,李千户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他急忙睁开了眼睛,刀落在自己脑袋边上,砍进了地板里面。
李焦抬开了自己的脚,拔出了刀,向旁边走了两步,柱刀而立。
门帘子再次被人挑开,史名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李千户喉咙里吐出一口气,不再梗着脖子,脑袋垂了下去。
“上个月咱们还在一块打赌,比谁身上的伤疤多,我数了七道,你身上却有十三道。最危险的那处伤疤在心口,我记得你在营中躺了三个月,错过了捕鱼儿海那场厮杀。”史名说。
李千户只围了一条白布,身上赤条条的,伤疤很多,心口那里果然有两寸长的一处伤疤。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但大腿被弩箭钉住,仍然没法站立。
“伤疤再多,也换不了几两银子。”李千户说。
“银子银子,都说银子好,却不走正道。”史名叹了口气,“一个千户,一年的银子也不少,要名也有,要利也有,名利双手,偏偏管不住这双手。”
“不够用。”李千户也叹了口气。
史名的神色难掩落寞和伤心:“大明都立国二十多年了,北元也剿灭了,蒙古人分裂了好几个部落,眼看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四海渐渐太平,有什么值得你再出卖的,我实在是想不通。”
“你听过水磨胡同吗?”李千户突然笑着说。
史名自然是知道的,他愣了下,随即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哦,原来你染上赌了。”
北平城东的水磨胡同里开了几家赌场,是有名的销金窟。
“不是我自个染上的!”李千户突然怒吼道,“狗日的鞑靼人,一切都是他们,是他们骗我,拉我入局。”
这样一个壮实的汉子,边吼边说,然后哽咽着哭了起来,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垂下了脑袋。
李焦在一旁看着,一阵凄凉。
史名也没说话,澡堂子里回响着李千户的哭声,他哭的涕泗横流,但又被弩箭钉住,动不了,过了好久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李焦将手边的一块毛巾扔给了李千户,李千户接过来,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和鼻涕,此时他的眼神已经木然了,空洞地望着眼前。
史名站不住了,咳嗽了两声,抬着交椅的手下便又抬着交椅走了进来,伺候着史名坐下来。
“你从头说吧,今夜时间长,够你说完了。”史名道,“我记得最开始,严昀是你的手下吧?”
提到严昀的名字,李千户的脸上除了伤心,又多了一层歉疚之意。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说道:“五年前,带着斥候回北平修整。为了刺探长城外的消息,便需要向一些常年行走在两地的商人打听情报,其中就有个叫吴三的大参客,这人一开始倒也热情,将关外一些路线画出来,帮到了蓝玉将军。我便对他十分信任,也渐渐熟络了,来北平的时候与他吃喝玩乐,结为好友。”
“是他说要去水磨胡同见见世面,我便带他去了,他拿了自己的银子请我玩了几轮,偏偏那一晚就赢了两百多两银子,我便上了心。之后按耐不住,就自己跑去了,又赢了几回。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吴三给我设下的圈套。”
李千户叹着气,提起吴三,却又满面怒火:“后来越陷越深,将宅子和身家全押了上去,自然是输的一干二净,那时我才醒悟,可为时已晚。这时吴三才出现,说他可以替我免去所有债务,只要求我替鞑靼人提供明军的情报。”
“你当时怎么不与我们说。”史名恨铁不成钢,握着拳头。
“我怕。”李千户浑身一颤,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已是百户,多好的前程,却一时糊涂,铸下了大错,我怕说出来,燕王殿下赶我走。你知道的,斥候首要的就是忠心,但一个赌徒身上唯一没有的就是忠心。”
“你倒是清楚。”史名冷笑。
“我什么都清楚,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种地步。”李千户感慨了一句。
“那严昀呢?”李焦突然插了句。
“严昀?”李千户眼神中露出迷茫,“他,撞破了我给蒙古人送情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