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垂，黄昏将近，柯里安终于走出了病院大门，有些木讷的脸上留存着一抹险死还生的庆幸。
怀里像宝贝一样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这是埃尔斯借给他的，是一些附有手绘图文的解剖记录，看完了去解剖间拿下一份。
听到这份笔记可以让他少去几次解剖间时，柯里安差点给埃尔斯磕一个，但听到有下一份并且还要考察时，他的表情比吃了一份烤臭袜子还难受。
分叉路口上，过往的人无不对柯里安避而远之，那被血腥味腌入味的身体让他自己都有些嫌弃。到底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去洗澡？这是个问题，难闻的气味和腹中饥饿的绞痛感让他抉择两难。
最后，柯里安还是选择先去吃饭。
面子哪有吃饱饭重要！
柯里安在路上找了个地方反复洗了洗手，还在脸上抹了两把。目标明确，直奔食堂，这是他到现在记得最牢的一段路。
“麻烦要一份浓汤烩饭、两根肉肠、一份熏肉、一份煎海鱼、三个面包、一份蘑菇牛奶浓汤，炖肉也来一份。”
窗口前，柯里安如同报菜名一样叫出一大堆食物的名字，随后在厨子含着笑意的眼神中端到角落的位置释放自我地吃了起来。
教廷的食堂是不用付钱的，但只对内开放，尽可以随心取用食物，虽然种类不多，但胜在量大管饱。
听闻教廷成员还是有工资的，月结而且不低，但想到自己才来两天还什么事都没有为教廷做过，一天天吃教廷的，住教廷的，用教廷的，柯里安都有些怀疑教廷是不是做慈善的，但随即他又郑重告诫自己，那是错觉。
柯里安很快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怎么看这里都和慈善搭不上边。唯一的可能是自己被卖了，还是自己亲手卖的，卖到教廷打一辈子白工。一看到自己右手手背就想到那张自己当时没看懂的合同，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自己竟然一点也会议不起来上面写了什么，哪怕是一个符号都没记下。
唉，为了这一口吃的把自己都卖了，值得吗？柯里安一边想着，一边叉起半截肉肠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只有美食才能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一想到这些是把自己卖了换来的，他不禁悲从中来，随即又化悲愤为食欲。
再来点吧。
“一份海鲜汤、两根肉肠，再要一份.....”
相较于柯里安之前害怕气味影响到别人，在到达食堂后反而没什么了。一个又一个像是从战场上爬出来的年轻人，扎着的绷带还渗着血，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柯里安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他们并没有穿修道服，而是一种看上去比较柔软的皮革制成的背心之类的样式的衣服，肩膀适合活动，许多地方还有金属的扣带，可以悬挂物件。
看上去非常帅气，但是这种衣服传上去真的舒服吗?一时间柯里安觉得自己的修道服也挺好的，宽松空大，非常透气，丑是丑了点，但还说得过去。
吃饱喝足后，柯里安闲庭信步地往房间走去，饱腹感带来的睡意催促着他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知不觉间就加快了步伐。
楼下的空地上，莉薇娅正坐在花坛边，夕阳中那道身影有着别样的美感。
柯里安看到的第一样也是这样想的，但随后他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埋了。
第二堂课，开始了。
.........
“不...不是，莉薇娅...修...修女，我...我...错了还不行吗，轻点轻点啊......”
柯里安的惨叫太过惨烈，以至于以往栖息在附近的一群隐鸦直至日落还没有归巢。
说是近身实战训练课，实际上就是挨打训练。以柯里安现在棍子都拿不稳的身体素质连闪避都做不好，这具身体或许原本有着不错的身体素质，但经过那次邪祭仪式后亏空不少，那并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这也是柯里安现在胃口如此大的原因之一。
木棍间碰撞的声音偶有传来，但多数时候还是身体和木棍的碰撞较多。
莉薇娅闲庭信步似的挥动木棍，就像无聊时走在乡间小道上用木棍打掉草尖一样，而仅是如此柯里安却也是疲于招架，多数时候还是选择闪避。
即使堪堪挡下，也会被那强大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贱呢！”柯里安心道。
“还有心思走神，看来强度还不够。”
o(>﹏<)o不要啊！！！
“........”
半个小时前，楼下空地。
沐浴在夕阳下，柯里安哼着小曲，全然没有注意到视角盲区的莉薇娅。
“看上去心情不错，那么我们开始上课吧。”
“你.....你好啊，莉薇娅修女。”莉薇娅雪白的长发在金色的夕阳下蒙上了不一样的辉光，看上去圣洁而而美丽，柯里安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唉？上课，上什么课？”后知后觉的柯里安顿时大感不妙。
“近身实战训练。”莉薇娅合上手中的书册，微笑道。
“那个我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改天呀，改天一定.....”柯里安转头跑了两步就停下了。自己没地方可去啊，这一片全是人家的，不经悲从中来。
“怎么不跑了？跑赢了姐姐给你糖吃。”
“再说一遍，我不是小孩子了。还有，男人怎么能临阵脱逃。”
柯里安此时颇有一种舍身就义的凛然，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过来。”
“张嘴。”
“啊....”
男人认怂的时候和装起来的时候不是同一个人。
莉薇娅用拇指指甲在食指上轻轻一划，映红的鲜血便缓缓渗出倒悬在指尖，在夕阳下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渴望，柯里安感觉得到，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渴望着得到那滴血，但又在畏惧那份力量而无法动弹。
指尖挑逗似的划过唇舌，柯里安本能地舔了一下....
血腥味充盈口腔，随即掠过鼻腔，连眼底都开始浮现一抹微弱的红芒。
就像是小说中易经伐髓的灵丹妙药一样，侵入四肢百骸，痛不欲生。猩红的血遮盖了耳目，灌入口鼻，破开皮肉，将五脏六腑揉碎，把骨骼上的筋膜剔除，灵魂也一并在血色的浪涛中化为泡沫。
柯里安的呼吸逐渐粗重，皮肤变得通红，意识隐隐有些模糊，本能和感知却越发清晰，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了一样。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感和面对死亡时的无力感，就像在那场邪祭中一样，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莉薇娅的声音回荡在脑海，柯里安想要做出回应，但身体就像是延迟过高了一样，根本无法支配，只能接过木棍，然后开始了挨打。
柯里安遵循着身体本能的反应，艰难地躲闪格挡，像是刚刚学会用棍棒的猴子，动作滑稽却又灵敏。听觉视觉乃至触觉都在吞咽下那一滴鲜血后变得异常灵敏，当然...痛觉也是。
就这样，意识模糊的柯里安进入了悍不畏死地猛冲猛打的模式，但被莉薇娅用木棍死死压制，每次想要进攻都会被以最简略却更加犀利的攻击打断，直至连本能都开始畏缩。
木棍轻巧地游走在柯里安身体各处，就像捶打肉丸那样，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使他的肉质劲道Q弹。
“呼...呼...呼...呵哈...”
渐渐地，意识的朦胧感褪去，就像清晨的雾气一样。
恍如溺水的感觉逐渐消退，意识浮出水面，疼痛感却越发强烈，险些让他没站住脚，就像是让羊群繁复踩踏了一样，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屁股，感觉都肿了。
柯里安知道那和他舔了一下大概率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原因了。
“醒了？”柯里安点点头，他竟从莉薇娅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满意，就好像在看一件满意的玩具一样。
“过去多久了。”
“不到十分钟。”
不是，不到十分钟你给我打成这样，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连脸都没能幸免于难。柯里安摸了摸脸，传来一丝火热的刺痛感。
“你在想什么？训练还没有结束呢。”
柯里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就像是犯错了的农村小孩，被老母亲拿着扫帚从村尾打到村口，一边跑一边叫喊，关键是他根本跑不掉。
柯里安扔掉手中已经断掉的棍子，无助地躺在草坪上，眼底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泪光。
我要回家....
.......
晚风轻起，附近的隐鸦逐渐归巢，草坪上一个凄惨的身影正在艰难地做着俯卧撑。
柯里安已经脱去了黑色的修道服，露出内里的白色V领纯棉长袖，瘦弱的身体隐隐显露出肌肉的线条。
“197，198，199.....200”
柯里安长舒一口气，无力地趴在了地上，眼睛缓缓合上。
此前，他已经做了三组六来回二十米蛙跳，三组三十个深蹲，以及两组二百俯卧撑。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下来的，问就是神秘学，问就是圣痕，问就是自己天赋异禀和不屈的意志。
........
柯里安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上午，浑身的淤肿已经消退，关节仍旧残存着些许酸痛。
“嘶，好痛，看来还活着。”
他掐了掐脸，痛感明显。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反而精力充沛，尽管如此，自己还是想在躺一会，就是感觉两腿之间有些漏风......
“我去.....我裤子呢？”
柯里安才发现不仅没有衣服，甚至连被子都没有盖，自己就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算了，我应该不会吃什么亏。
检查了一番没有异样后，柯里安穿着另一套一模一样的修道服来到客厅，那里早已有客人等待，还泡好了红茶，茶香四溢。
“要来一杯吗？”说着，她从托盘上取过一只倒扣的精美瓷杯，棕红清亮的茶汤激起雪白的泡沫在杯中旋转。
茶杯被轻轻地推向旁边的空位，看似随意却不容拒绝。
柯里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香浓郁，提神醒脑，顿感通畅。当然，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茶叶，同样是某种植物的嫩茎叶炮制而成，带有独特的植物气味。
“修女这么早出现在我的房间是有什么事吗？”柯里安特意在“我的房间”四个音上加重了语气。
“该上课了。”莉薇娅微笑道，也特意加重了语气。
柯里安一听到上课这两个音节就本能抗拒，前一天的屠宰课和抗击打训练让他记忆犹新，顿时脸上笑意全无。
美好的一天从不美好开始。
莉薇娅对柯里安的反应很满意，再次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并不掩饰脸上狡黠的笑意。
“原本是准备教你一些基础的古怀恩语，方便你以后了解圣痕的相关知识。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我准备换个教学方式。”
“古怀恩语？可是我的安多语还没有多少进展。”
柯里安对古怀恩语当然感兴趣，尤其是圣痕，可他更怕那个所谓的换个教学方式，那更可能是换个折磨方式。
“那并不重要，只要能满足日常交流就可以了。”
“那我们开始吧。”
就像是恶魔的耳目被揭开，伪装被扯去，柯里安觉得她突然变了一个人。
不怕变态玩得变态，就怕变态承认自己是变态。
“我讲你记，一会要考。”
“圣痕，是灵魂升华后在肉体上留下的印记，它的样式和力量来源多是规则、异象、鬼怪、传说、神明或造物等等一切可以被解析的东西，也有一部分人的圣痕来源于自我的绽放，与其他不同的是，来源于自我的圣痕拥有更强的可塑性......”
莉薇娅翘腿坐在柯里安背后，一边讲解着关于圣痕的种种，一边监督着柯里安做俯卧撑。
“教廷使用古怀恩语作为圣痕的记录语言是为了防止其在民间过度流传，以免造成不可控的后果。当然，古怀恩语还有更重要的作用，以后你会知道的。”
“接下来，你要尽可能地掌握古怀恩语，当然安多语也不能忘，关于异灾的知识也要多加了解，以后你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多有趣的东西，比如.....”
莉薇娅似是而非地说到，看着柯里安好奇的目光故意卖着关子。
“你以后会知道的。”
“啧....”
“对了....”
莉薇娅突然回头，吓得柯里安立马打起精神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要出任务，小狼要照顾好自己喔。”
“出任务？”
“这是机密。”
“啧....”
“对了，等我回来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啧....”
看着被反复吊胃口，一口气上不来，脖子都伸长了的柯里安，莉薇娅满意地离开了。
在短短几句话里被吊了三次胃口，柯里安更不爽了，却又没什么办法。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房间里发疯的发够了的柯里安无助地躺在沙发上，怀疑着人生。
算了，吃饭去，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