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夏
云铎穿着便服站在永无县的码头,太阳很烈,他眯着眼睛往四外看。他很多年没回来了,整个县城的样子都有点儿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只有一条主要街道,还是那些熟悉的地名儿,但是车子、商店和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牌,让他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
嗯,陌生的十八线小城市。
云铎四外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曹琛的影子,他扶着腰慨叹:这家伙,说好码头集合的。
不过鉴于码头上的大叔说:去永无岛的摆渡,因为使用的人太少,所以很多年前就改成一天一班了。
那么显然曹琛来早了也没用。云铎好脾气地选择了当然原谅他。
虽然是原谅了曹琛迟到,可是云铎依旧对曹琛说什么这次休假给他安排了意外惊喜之类的话心中存疑。这些年了,曹琛就很少靠谱过。托他的事儿,十有九黄。哎,人家曹琛是大明星么,人红,事儿忙。
三十岁的云铎变成一个通情达理,好脾气的男人。
不远处,永无县里独一份儿的3D电影院楼上,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忙忙乎乎地张贴巨幅电影海报,残红暗绿的色调中,曹琛巨大的脑袋在影院的外墙上一点儿点儿地被工人大哥们小心翼翼舒展开来。
此刻,画儿上的曹琛正唇红齿白地朝爆土狼烟儿的大马路展露着他的邪魅微笑和别样魅力。
有风吹过,海报微微颤抖,连累曹琛的表情都跟着诡异扭曲了起来,云铎看着三分想笑。
在巨幅招贴展开的时候,居然有围观的小女孩儿欢呼雀跃:“曹琛!曹琛!曹琛哥最帅了!”
还有好几个拿着鲜花的小姑娘,快步朝这边儿跑了过来,急头白脸的,连车都不躲了。
“曹琛!听说曹琛一会儿就到!”
“卧槽!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不知道呢!哎,人家不来,咱们这辈子也难见人家一面!你以为咱们有虹桥一姐的本事啊,这儿又不是上海。能见到不错了!”
云铎按着小腹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很技巧地靠住了一个新疆特产店的墙,让开了这些莽莽撞撞,直眉瞪眼的小屁孩儿。
云铎有点儿好笑地寻思:曹琛你泄密了。我看你一会儿怎么下车。看来得用B计划了。
曹琛现在是大名鼎鼎的演艺明星!而且是出门儿得戴墨镜,逛街得有助理,要不然就堵塞交通、影响市容的那种爆红流量小生。据说他虽然行程已经极其诡秘,但是走到哪儿还是都有乌央乌央的小姑娘儿哭着喊着地跟着随着,以至于因为粉丝的尖叫太过刺耳,曹琛刚开始都吓得神经衰弱了。
曹琛跟云铎说的时候云铎还不相信,今天总算是见识了活的了,是怪吓人的。
云铎正漫无目的的站在街头等曹琛出现,突然,不远处响起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叔,去永无岛的话,真的一天只有一班船了么?什么时候开啊?哦?还要三个钟头?好吧好吧,那我等。我等。我今天一定要回去。”
“回去?”很耳熟的声音,云铎慢慢地回过头去:那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女子,她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脸,但是身量高高,纤细窈窕,身材很不错的样子,尤其一头长发,漆黑发亮,色泽饱满。
云铎皱着眉头想了想,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那为什么会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呢?
好像是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那个女生缓缓地转过了身来,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墨玉长发,鹅蛋脸,一双眼睛大大的,大概是因为还保持着问船时候的微笑,所以云铎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有一对儿好可爱的小酒窝。
这个女子很像是那个他曾经极熟的小女孩儿!
不过,拉长了,变瘦了,长大了……
云铎脱口而出:“甄蓁!”
那个女孩子显然也看到了云铎,她愣了一下儿。
云铎快走两步,莫名地兴奋:“甄蓁?甄蓁!是你吗?”他几乎想抓住她的胳膊,可刚伸出手,对方立刻瑟缩了一下儿,后退了一大步,防备的神情。
女孩儿显然也认出了云铎,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云铎哥?”
也不知怎地,人家客客气气的,云铎倒有一点点踢到铁板的落寞。
按照甄蓁小时候的尿性,他出去一个暑假,再回来,她就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上来趴他肩膀儿说悄悄话儿的。
哎……
她怪了他么?
他活该!
云铎有点儿讪讪地:“是啊,是我。”
甄蓁“啊”了一声,垂下头,捋了捋头发,没下文儿了。
场面有点儿尴尬。
他们有十二年没见了,也有十二年没联络了。
乍然相逢,还真是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云铎抬起头:“你……”
甄蓁也张开了嘴:“你……”
云铎笑一笑:“你先说。”
甄蓁也笑了:“你……你怎么在这儿啊?曹琛说你在葫芦岛海军基地忙得昏天黑地的,过年都没休息。”
云铎笑一笑:“例行回来休个长假呗。”
甄蓁微微皱了眉头,下一秒还是笑吟吟的一张脸:“你休长假不去大连找你爸妈,来永无干嘛啊?叔叔阿姨不是早几年就搬走了吗?”
云铎下意识地摁了一下儿自己的腰,说:“跟曹琛约好了怀旧之旅么。哎,甄蓁,你怎么回来了?辐照厂清算之后,你爸妈不是让你接北京去了吗?”
甄蓁笑了:“我这趟是公事儿。有一家公司想要在老辐照厂的基础上开发药物实验基地。我们公司派我过来做环境评估。”
云铎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甄蓁笑容可掬地没话找话:“哎,云铎哥,我这回可是报喜鸟,要是这事儿真成了,岛上的地一占,你可就拆二代了。可怎么谢谢我?”
云铎笑一笑:“我们甄蓁真是长大了,这么本事啊。行,到时候成了,你说怎么谢都可以。”他垂下头,看着甄蓁身边儿的一大堆行李,顺手拎过起来一个:“带的东西不少啊,我帮你拿吧。嚯,还挺沉的。”
甄蓁说:“这个是监测仪,就是一铁盒子。我自己来就行。”说着就要往回抢,看了看云铎有点儿落寞的眼神,甄蓁犹豫了一下儿:“那你帮我拿这个吧,都是衣服,不怕摔。”
两个人正拉扯着,突然,街上传来了一声尖叫。
云铎本能地把甄蓁拉到了自己身后,利落地回头看去:只见马路的那边儿,一堆小姑娘狂热地追逐着一辆缓慢行驶的黑色凯迪拉克轿车,并且迅速将其团团围住!
孩子们拍打车门,兴奋地喊叫,闪光灯哗哗的,活脱照狗一样。
有一个小女孩对着街道大声喊道:“曹琛来了!!!曹琛来了!!!啊!!!!我太幸福了!!”
这冷不丁一嗓子,甄蓁吓得一哆嗦,她从云铎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小声嘀咕:“又不是鬼子来了。”
云铎左手护在自己腰上,右手用力把甄蓁拉到了路边儿。
就看那轿车一脚刹车,停到了他们眼前。
果然,车子停稳,一个带着穿西装的高瘦男人在助理的协助下从车子里千难万难地钻出来,人模狗样,竟是曹琛!
他显然也看见了云铎和甄蓁,先是朝他们俩站的地方儿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地往里努了努嘴儿。
云铎心领神会。甄蓁还没反应过来,早有经验的曹琛在自己被粉丝淹没之前,稳稳地向船坞办公室走过去了。他屁股后头一大堆举着鲜花礼物的小姑娘瞬间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蜂拥而去。
甄蓁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拥过一群鹅……
只不过其中一只鹅,啊,不,一个小女孩儿跑得急了点,一胳膊搡到了甄蓁胸口上。
甄蓁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儿,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手里提着的不锈钢盒子好死不死地怼在了云铎腰上。云铎千防万防,没防着甄蓁,这一下撞得脸色都变了,他“啊”的一声叫,瞬间失去了平衡,往后倒去。下落的过程中,云铎的手是想撑住什么,可是划拉了半天,什么都没撑住,最后毫无悬念地“咣当”一声,整个人摔倒在了什么摊子上。
“稀里哗啦”地一片乱响,摊子显然没有支住云铎的身体,就这么着,他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狼狈地栽倒在地。
场面安静了三秒,等看清楚云铎摔倒在什么东西上,围观群众一片惊呼,大伙儿齐齐地后退了三步,唯恐自己惹上事儿。就连追星的小姑娘都都万分同情地看着云铎,跟他摔在地雷阵里一样。
甄蓁看着摔倒的云铎,吓得脸色苍白,把嘴都捂住了。
云铎皱着眉头咕哝:“你们干嘛跟看死刑犯似的看着我……啊!!!”等他看清楚了手底下摁着的东西,脸色顿时惨变:原来自己正正地摔倒在一堆新疆切糕里!
晴天霹雳啊!!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云铎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傻住了的切糕摊主,他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那个切糕摊主看了看云铎,也咽了口唾沫。
不过此唾沫和彼唾沫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说时迟那时快,云铎一个旱地拔葱站了起来,打开钱包,掏出里面所有粉红色的票子扔到了老板手里,然后抓住甄蓁的手,背上她的行李抹头就跑!
甄蓁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哎”了一声,跟着跑了两步,回头一看,只见新疆老板数了数钱数,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切糕盒儿,突然扬着钱大声吆喝着追上来了。
人说良心丧于困地。
甄蓁只看了一眼后面儿追过来小伙子的小花帽儿,立刻魂飞魄散,她扭过头,紧紧回握住了云铎的手,跟着他一起飞快地跑了起来。
云铎拽着甄蓁,一路穿街过巷,一头扎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店铺,低着头就往楼上跑。
店主人上来就要拦着:“你们……”
甄蓁一脸茫然:“我们……”
云铎低吼:“找曹琛!”
一个好听的男声在二楼响起来:“让他们上来吧。”
甄蓁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一个高大的帅哥正笑呵呵地在二楼看着他们,不是曹琛是谁?
云铎一回头,新疆老板好像看见他们冲进来了,正站在门口犹豫。
他顿时毛骨悚然,二话不说拽着甄蓁冲到了楼上,反手把门关上,气喘吁吁地插上了插销:“哥!曹琛!帮忙!救命!”
曹琛笑得一脸二百五:“什么事儿啊?瞧把你吓的!二战爆发纳粹逮我国飞行员啊?你比我戏还多。”
甄蓁喘得更厉害,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外面:“追……追来了……”
曹琛莫名所以地向外探头探脑:“谁啊?谁追来了?”
甄蓁快吓哭了:“切……卖切糕的!我跟云铎哥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新疆切糕摊儿!”
曹琛就快蹦起来了:“什……什么???我操!我操!你们俩什么体质啊?怎么这么能惹祸啊?切糕摊儿也是你们能砸的吗?你们长了几个脑袋啊?”
云铎死死地捂着肚子,弯着腰喘:“曹琛,现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刚才塞给人家7000块钱。可是人家还是不依不饶,追着我们俩跑了好几个路口儿了。你……你给打发一下儿行不行?求你了,你就说……就说没看见我们俩……”
曹琛从窗户探出头去,看了看那个举着一把钱死活要进店门的新疆小伙子,急得直搓手:“你们俩……你们俩……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啊……你们俩……我算看出来了,人家遇老乡是缘分,我遇你们俩完全是报应!!!哎哟!惹谁不好?!人家你惹得起码?”
甄蓁委屈得眼泪滴答的:“还不是你的粉丝撞的我?!”
曹琛顿时勃然大怒:“我粉丝撞得你?哪个粉丝?你给我指出来!艾玛,甄蓁你可以啊,自己不长眼,还讹上我了?”
甄蓁“嗷”一声就哭了:“那也不是我们故意的啊!”
云铎捂着肚子缓了缓,把甄蓁拽到了自己身后,他脸色很差,冷汗淋漓地:“我……我撞的……你数落甄蓁干嘛?”
曹琛翻了个白眼儿:“你就向着她吧。你就向着她吧,这个小白眼儿狼,你问问她这些年说过你好话吗?她恨着你呢!”说着,他掏出来电话拨了个号儿:“那什么,周儿啊,来来来,赶紧给哥看看,咱工作室账面儿多少流动资金?什么叁佰贰拾万?对,我知道,那个烈士子女的生活费到日子该打过去了,我知道,老太太治病也要钱,没关系,我知道。来,赶紧的,给我卡上打过来一百个。什么?干什么使?祖奶奶,你就先别问了,我先过去这一关再说吧。这可是民族问题!我惹得起吗?”
甄蓁一听一百万,身子一哆嗦,吓得眼泪噗簌簌地往下掉。
云铎下意识地像十二年前那样轻轻地拍着甄蓁的肩膀,小声安慰:“别哭了,甄蓁,别哭啊,赔也是我赔,和你没关系。你别哭了。”
曹琛狠狠地瞪了他们俩一眼,在屋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儿情绪,低头看看手机转账短信过来了,这才稳了稳心,硬着头皮开门出去平事儿。
一楼的门外站着一个拿着一堆粉红色毛爷爷的新疆小伙子。
曹琛眯了眯眼,觉得他很眼熟。
小伙子也歪过了头,打量着曹琛。
曹琛突然想了起来:“阿迪江!”
阿迪江也笑出来:“曹琛哥!”
曹琛一把把阿迪江揪了进来,捂住了他的嘴:“别喊!我刚刚摆脱粉丝的围追堵截。这个联络点儿可千万不能暴露。”
阿迪江傻乎乎地点点头,他想了想,企图挣脱曹琛的手,“呜呜”地表示要说话。
曹琛看了看四外无人,把阿迪江拽进了一楼的单间儿,劈头盖脸开始数落他,企图以气势压倒小孩儿:“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书。来永无干嘛?还卖上切糕了!哎,我给你的学费不够吗?”
阿迪江脸色一红:“放假了,曹琛哥。暑假。我是来同学家玩儿的,顺便捎点儿家乡的切糕过来,给同学爸爸开拓点儿货源。卖个试试看。哎,曹琛哥,你要尝尝吗?”
曹琛一把打掉阿迪江讨好的爪子:“说正事儿!”
阿迪江挠了挠脑袋:“你给我们捐的学费和生活费很够的,你放心。不要一天到晚惦记我们。我们都挺好的。”
曹琛上下打量了打量阿迪江:“实话?”
阿迪江敦厚地点了点头:“实话。”
曹琛这才笑嘻嘻地拍了一下儿阿迪江的脑门子:“那……那……哎……那你……上这儿干嘛来了?回去吧。出门儿,往左,看摊儿,赶紧的!”
阿迪江搔搔脑袋,东张西望了一下儿:“曹琛哥,有一男一女跑进来了,你看见了没有啊?”
曹琛脸色一僵:“什么事儿啊?你才多大?追女的就算了,你怎么还追男的?你还学好不学了?还不赶紧回去!我就当今天没看见你!”
阿迪江满脸通红:“不是!不是!啊,那一男一女,他们俩撞翻了我的切糕摊儿,塞给我一把钱就跑了。我看见他们钻进来了,哎,曹琛哥,你看见他们了没?”
曹琛长叹一声:“那是多少钱损失啊?兄弟,你追着人家没完没散的。”
阿迪江很老实地眨着眼:“摔坏裂了三百六十块钱的一个切糕礼盒,还砸扁了一些空盒子。其他没什么损失。”
曹琛气得都要抽他了:“人家都赔你好几千了,没损失你追什么啊?”
阿迪江理直气壮:“就因为给了我好几千我才要追啊,我得把多余的钱还给人家!哎!曹琛哥,你怎么知道人家给了我好几千?”
曹琛老脸一红,企图顾左右言个其他:“这个么……哎,阿迪江啊,多哈奶奶看病的事儿怎么样了?你放了假还回去不回去啊?我可刚给多哈奶奶他们筹了三十万的医药费。奶奶的手术该做了……你要是回去的话,一定替我给奶奶带好儿。”
阿迪江脸都胀红了,他握住了曹琛的手:“曹琛哥,曹琛哥,你对我们烈士家属真是太好了。”说到这儿,他一把给了曹琛一个结结实实地熊抱:“谢谢你。曹琛哥!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二楼的云铎和甄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不依不饶的新疆小伙子抹着眼泪儿走了,也不知道曹琛给人家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俩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云铎笑了,甄蓁僵了。
可怜曹琛在走到一楼半的时候,分明听见二楼又传来了一声女孩儿的尖叫。
曹琛翻了个白眼:“怎么了?!这又怎么了?能有哑巴粉丝给我找俩来吗!我早晚得聋在你们手里我跟你说。这也算职业病吧?太不容易了我!”
二楼的小休息室里,云铎坐在沙发上,一手摁着渗血的腰下,一边儿试图安抚吓白了脸的妹妹:“甄蓁,甄蓁,别怕。没事儿。不是你弄的。没事儿。别怕。”
甄蓁惨白着一张脸,远远地站在墙角儿,双手背后,磕磕巴巴地说:“那,你,流血了……”
曹琛长叹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把掀开了云铎的T恤衫,露出来一道血刺呼啦的口子:“裂了吧?该!让你跑!接着跑啊?怎么不跑了?再跑还裂!裂死你算了!省得你惹祸!”
甄蓁站在一边儿期期艾艾地说:“那……那……”
曹琛没好气儿地瞪了她一眼:“那什么那啊?女孩子还怕血吗?拧个毛巾过来给他擦擦。没眼力见儿的。”
甄蓁“哦”了一声,飞快冲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拿出来一个温热的白毛巾。
她看着云铎染了血的衣服下摆,嘴唇儿都白了:“你……他……”
曹琛气得都要翻白眼了:“什么你你你,他他他的。他是谁啊?他不是你云铎哥吗?他要不是在训练中光荣负伤,舰载机飞行员都忙得跟什么似的,他可能有长时间休假吗?组织上这是让你云铎哥回家养伤的!他怕他爸妈看见了害怕,这不是找我来避难了吗?甄蓁你真是越大越回去了。整话都不会说,难为你这些年怎么在外面儿混的?”
甄蓁的眼圈儿又红了,手足无措地蹲到云铎面前,语无伦次地道歉:“云铎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应该撞你……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我应该自己摔的……”
曹琛都要气完了:“哭哭哭,就知道哭!他是负伤,又不是要死!甄蓁你这些年不是挺能耐的么!能不能给咱整点儿吉祥的?”
云铎虚弱地回过头:“曹琛,别说她了。甄蓁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你都把她骂哭了。”说着他用热毛巾干净的一边儿,擦了擦甄蓁红红的眼角儿:“别哭了。我没事儿。缝了几针的伤口裂了而已。不是你的错儿。好孩子,别哭了。”
曹琛“哈”了一声:“好孩子?!她都快三十了你知道吗?”
云铎白了他一眼:“八十也是我妹妹!哎,曹琛,你就不能对甄蓁好一点儿吗?”
甄蓁从小狗仗人势的,其实得算本性难移。这一看有人撑腰,气势顿时也壮了起来,她偷偷捏着云铎的衣服角儿,悄悄瞪了曹琛一眼。
曹琛登时急眼:“刚才走投无路,我就是你哥。现在看我把人家打发走了,我就曹琛了?云铎!你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东西!我刚才就多余管你!”
云铎还要还嘴,甄蓁赶紧打圆场:“曹琛哥,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先带云铎哥去看病吧。这么渗血也不是回事儿啊。”
曹琛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这才像句话。”
云铎被曹琛扶起来的时候问了一句:“哎,曹琛,你是怎么把那个新疆小孩打发走的啊?”
曹琛看了看云铎,又看了看甄蓁,想想他俩刚才着实可恶,曹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痛心疾首地说:“我刚给了人家三十万,把切糕都买了才把人家打发走的啊。所以说啊,你们俩现在欠我三十万!”
“啊?!”
这下儿不止云铎,甄蓁都又坐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甄蓁哆里哆嗦地问:“真的假的啊?你逗我呢吧?”
曹琛一脸理直气壮,他拿出来支付宝给他们俩看转账记录:三十万。
收款方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多哈奶奶。
甄蓁的脸当时就白了,她捶着曹琛的肩嚷嚷:“说三十万就三十万啊!!你这个冤大头!!你干嘛不划划价啊!!!花我们俩钱你不心疼啊!要是出三十万平事儿,我们俩还跑什么啊?!”
曹琛拽住了甄蓁的拳头:“嗨嗨嗨,讲理不讲理了你们俩?我垫付三十万,把你们俩救了,你们俩不感激我还数落我!我问你,切糕是不是你们俩摔的?该不该赔人家?云铎!你自己说,人民海军航空兵就是这么欺负人民的吗?”
这一下子,云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张了好几次嘴,最后扶着腰运了半天气,艰难地说:“那……那我还你好了……”
曹琛啧啧:“瞧瞧,瞧瞧,甄蓁,好好跟人家学学,这才是端正的态度。”
甄蓁一屁股坐在了云铎身边儿,小嘴一撅,又要哭了:“曹琛哥,这一趟你给我算命说是桃花带血,可没说我大破正财啊……曹琛哥……怎么办……我现在哪有那么多钱还你?我还有房贷呢!”
云铎莫名所以地回头看着甄蓁:“曹琛给你算什么了?”
甄蓁噘着嘴,压根儿不想理云铎这个茬儿。
曹琛则是一脸小人得志地背着手儿围着甄蓁和云铎转了一圈儿:“怎么办?还钱呗!说吧,怎么还?身债肉偿吧!”
云铎皱眉:“你别胡扯!”
甄蓁吸溜着鼻子,一脸混不吝:“我不,我不肉偿!”
云铎叹了口气:“曹琛,你别吓唬她了。这钱我给你。”
甄蓁低头想了半天,嗫嚅道:“我出一半好了。”她抬起了头,可怜巴巴地说:“不过,曹琛哥,你可得宽限我几天。我还得还房贷。”
曹琛“啧”了一声:“钱是不着急还了,具体时间看你俩表现啦……这次休假,伺候好了哥哥我,哥哥一高兴,给你们免个十万八万的,也是有的么。”
云铎还要说话,甄蓁微微地拽了拽他,朝着云铎摇了摇头。
于是他们俩就算彻底没脾气了,规规矩矩地垂头坐在了曹琛眼前。
曹琛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这对儿十二年没碰头儿的冤家弟弟妹妹,想不到今天竟然如此对自己俯首帖耳,不禁老怀大慰,心花怒放了起来。
那天下午,曹琛施施然地命令甄蓁跟小丫头似地搀着云铎去了医院。永无县人民医院的牌匾不大,里面病人也不多,反正这年头儿的人大病都去北上广,十八线的小城市里面也就急诊科的大夫水平最高了。好在云铎并没什么大事儿,外科重新缝合一下儿,给了点儿消炎药就让打发回来了。甄蓁和曹琛这才算是明里暗里的松了口气。
日晚偏西的时候,他们刚好赶上回永无岛的轮渡。
虽说每天只有一班,但是轮渡空荡荡的,今天过海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夕阳西下,给海绵上洒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微风吹过,波光粼粼。
据轮渡的老大爷说,他们父母年轻时工作的辐照厂,早在几年前就清算破产了,岛上的年轻人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也是走人去楼空。他们三个,是这个月唯一上岛的年轻人。总之这个岛上啊,已经没什么人了。
曹琛、云铎和甄蓁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吱声。
随着轮渡的靠岸,只见越来越近的永无岛山峦起伏、植被茂密,亲切可爱,恍若昨日。
可是此时天光水色一脉金黄,纵然潋滟无比,大概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
哎,时光啊,都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