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架势,京剧里称为叫板,必须是有大段的唱功戏。
如果是旦角儿,透袖的做派是必须的。
苏鑫眨了眨眼,很认真地看着林海洋,正襟危坐,等着他多才多艺的师弟,这一段儿是唱《苦菜花》,还是《秦香莲》?
林海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有爹有娘,老家有房。叔叔能给说工作,阿姨爱给找娇娘。”
苏鑫一抬手:“宝贝儿,你是来炫富的吗?”
林海洋看看苏鑫,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可是我不愿意回去工作。那个工作我干了几个月,简直了……让我在一事业单位宣传口儿当干事。我勒个去,那个主管领导连设计网格都不懂,骨子里淫浸着纳粹美学!界面儿必须火热整齐,果树必须挂满鸭梨。我想当个无畏的卡帕,他骨子里是个跪舔的勒尼。”
苏鑫揉了揉太阳穴:“咱能不这么合辙押韵地说话吗?”
林海洋说:“能啊。所以我来找你了。在我们老家那个县城,做平面儿设计的,基本上都饿死了。自从我看见你朋友圈儿里热血沸腾地告诉大伙儿,你这边儿一个案子入选了阿克德力实验设计杂志。我就再也看不下去手头儿那个蓝黑色像纳粹,黑蓝色像顺丰的宣传稿儿了……欺负人家朝鲜没有版权是吧……你这儿才是设计。我们老家那只能叫复印。师哥,吃苦受罪我认了,我得跟着你。”
苏鑫吧,骨子里也是挺清高的,猛不丁让师弟夸了两句,一张小脸儿还真红了红,他搓了搓手:“那你也可以先养养伤,再回来找我么。磨刀不误砍柴工么。”
谁知道下一秒钟林海洋就翻脸了,他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苏鑫:“我听说咱订单成了?”
苏鑫莫名打了个寒颤:“是啊,那又怎么样?你好好歇着,公司里还有师哥我呢……你就别操心了……”
林海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鑫:“你放心我根本也没操心。我就是想说凭什么我父母照顾我啊?我这是工伤!我是陪你算卦的时候掉沟里的。你得对我负责任!对了,我从沟里爬出来的时候,你的车还晃了我一下子,我才第二次掉下去的。这就得算车祸。你就是肇事司机啊!我不管,你得管我!你不管我,我就去跟保险公司说是你撞的我。看人家给你赔钱的!”
苏鑫大怒:“林海洋!你下班儿时间自己在街边儿瞎蹦,把马路牙子都踹塌了,往小了说这是破坏国家人民公共财产,往大里说,这就是阻碍国家‘一带一路’的建设!我不把你说出去就完了,你怎么还讹上我了?”
林海洋冷冷地看着苏鑫:“仙姑说了,你身边的人消失你的事业才能成功……”
苏鑫一惊:“你都听见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嘴快劲儿的。”
林海洋痛苦地把脸扭到了一边,顷刻间泪流满面:“大师兄……人家不来啦……我弄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温暖如春的病房里,苏鑫恶寒地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咬着被子角抽噎不止的林海洋,虽然丫眉清目秀,但是苏鑫不由得还是起了杀心。
你得承认苏鑫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个事缓则圆,凡事不可闹僵的道理。
他慢慢地端起一杯开水,翘着兰花指,淅淅沥沥柔声劝道:“大郎,别的咱们都从长计议,你且先把药喝了……”说着就把棉被蒙到了林海洋的脑袋上。
林海洋在被子底下“唔唔”惨叫:“等我兄弟武松回来……”
苏鑫翻身坐在林海洋身上,松开了领带,狞笑三声:“小妞,你就叫吧,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今天你就从了我,老子管你吃住!”
正在这时,只听门敲三响。
苏鑫回头往病房门上的窗子看过去: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一个翻身从林海洋身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梳理了一下儿自己凌乱的头发,把衬衫扣子重新正了正,还没来得及开门,还没扯够的林海洋一把薅住了他脖领子,尖着嗓儿说:“哎,没良心的,怎么不玩儿了……师哥,你讨厌,情趣没有一半儿中断的……”
闻听此言,苏鑫如遭雷噬,顾不得林海洋有伤,一把把他推开就开门去了。
苏鑫再回来的时候是半个小时以后了,他脸色很抑郁。不止抑郁,简直了……冷若冰霜的……眼圈儿都红了……雪白的脸颊上还隐约有个乌青的印子。
要不是林海洋心大,他还真寻思师兄挨打了。
苏鑫回来也没再搭理他,顶着一张三贞九烈、畜生勿近的脸子,拉了一个沾衣裸袖即为失节的间距,去找林海洋的主治大夫谈了谈,回来就甩了一句话:“下礼拜一出院。你不走是吧?我来搬你!”说完了扭头就走,这叫一个绝情绝义。
林海洋坐在炕头儿上摸了摸鼻子,被窝儿还有他骚味儿呢,这就叫提溜起来裤子不认人了?
周一,某搬家公司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医院。爆土狼烟儿地预备先拉上林海洋再去林海洋租的房里拉他行李。
满医院没有不看的,病人出院大夫见多了,搬家公司扛出去的还是头一回。
有小大夫还打听呢:“这火葬车怎么叫幸福到家啊?哎,活人也拉走?”
这没见过世面的大夫,苏鑫都懒得搭理他,苏帅哥鼻子里哼出来一口凉气儿:“不专业。”
大夫不专业,搬家公司挺专业的。
林海洋裹着棉大衣坐在轮椅上,给全须全尾儿地搬上了搬家公司的货车,司机大哥正摇头晃脑地听着姜昆同志说相声:“有一回出去慰问,我坐前面,猪坐后面儿。”
苏鑫没给林海洋好脸儿,跟师傅说:“那轮椅您也放后面儿得了,我的车可塞不进去。”
林海洋一耷拉脑袋:“猪就猪,我现在可没富余钱给房租。你叫我啥我得也去你家住。”
一搬家工人大哥闻听此言很嫌弃地扭头坐前面儿去了:“老板给加钱啊,我回民。”
苏鑫居然在北京四环里有一处房子。还是比较新的跃层户型,十七层跃十八层顶楼。十七层是正经公寓房,十八层比较鸡贼,本来设计是天台上的一放维修用工房,电梯直达。后来开发商觉得不上算,改了改,生弄出来一间屋子半间炕。当跃层加钱卖出去了。
苏鑫就是那个冤大头。
好在有独立卫浴,采光也漂亮。住一个人还真没问题。小屋简单独立在天台上,二十多平的房间。
不过这也了不得了,加起来十七层,苏新家小二百平方米的面积,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台。
苏鑫一边儿懒洋洋地点点头,一边儿给他收拾东西,慨叹自己昨天还老板呢,今天怎么就老妈儿了。
虽然都是“老”字辈儿的,分工高低贵贱可也就在一瞬间啊。
林海洋摇着轮椅,臭不要脸地在苏鑫家大概看了看,三室二厅双阳台的大格局,就苏鑫一个人住。他立刻嚷嚷上了:“师哥,我跟你住17层不好吗?还热闹点儿,你别收拾楼上了,怪麻烦的。”
苏鑫脸色一变:“呸!不要脸!”
林海洋一愣:“怎么还不要脸了?我又不跟你睡一炕!”
苏鑫脸都绿了:“再说你就滚回老家画柿子去!知不知道什么叫客随主便啊?尊重隐私不尊重?你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你这个模样我这个长相儿,住一个单元里不让人说闲话啊?要脸不要脸啊你?”
这一顿抢白。
林海洋都蒙圈了:那说这么多不着调的,人家师哥还是嫌弃自己住他家了啊。
也是,这采光这面积这物业这地点,要搁外面儿租,没三千干得下来吗?自己占人这么大便宜,还挑地儿,的确比较不是东西。
林海洋臊眉耷眼地摸了摸嘴巴子:“那行吧,客随主便。你说住哪儿就住哪儿。师哥,你急啊,你看你说的,就跟我住你媳妇儿家一样。”
苏鑫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他放下抹布说:“咱俩都这么大人了,不像大学那会儿混不吝,光屁股叫加深了解。是吧?现在是上下级,再比长短,不像话!你也不小了,有个独立空间比较方便。”苏鑫是个想得周到的人,他说:“而且设计十八层的风格的那个人……啊……那个设计师……本来想着是弄个花房,为了推车,装修就是无障碍的。正好林海洋你坐轮椅出入方便,就是不下楼也好去露台过过风儿啊。总不能真窝在屋里仨月不出门吧,你想产假才五十天……”
而林海洋在苏鑫家跃层粗粗逛了一圈儿之后,还沉浸在对师哥房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苏鑫,要不是坐轮椅他真就给苏鑫跪了:“老板……师哥……苏总……你教教我,怎么才能买得起这么个房?就是有房贷也太难得了。你……你人生就是传奇啊!这也太励志了。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我也好好学习学习。”
苏鑫这会儿情绪也恢复了正常,这间屋子以前住过人,一般家具都是齐备的,所以也好收拾。他一边儿慢条斯理地给林海洋整理着被褥,一边儿说:“有什么说的啊?努力呗。奋斗呗。做人得努力啊,积极向上,是吧?正面一点儿,阳光一点儿,多点儿正能量,别瞎寻思那些有的没的。我吧,你也知道,脑子比较活的那路人,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打工接触社会了,读研也没少跟着导师做单子做业务,再加上为人呢也是比较节俭的,不像你们天天买买买剁手族,啊,我毕业之后创业相对早,本人业务能力也是有目共睹比较强的,就这么着,你知道的,我省吃俭用的,三年,总算是攒了五十多万吧……”
林海洋满脸鸡血地满面狐疑着:“那还差大发去了啊……”
苏鑫拍了拍枕头,觉得十分松软,适合病人休息,他点点头,十分满意自己的工作:“你别着急啊,赶上奥运会的春风,我们家二环以里的房子拆迁,我爸又给我凑了六百多万……”
林海洋一下子就泄气了:“敢情又是一不可复制的成功案例。”想一想,他抬起头:“师哥,你还有富余爹吗?”
苏鑫想了想:“爹有的是,钱没了,你认吗?”
林海洋惨叫了一声。
苏鑫点点头:“好好休息。你不是哭着喊着要住我家吗,住吧。来,WIFI信号增强器我也弄好了,这是密码儿,你笔记本我给你拿过来了,公司中标,业务巨大,你也不好意思在我们家坐着白吃白住吧?明天起,记得画图。上班之前我布置任务,下班之后我回来检查,工作量完不成,不许吃饭哦……”
林海洋发出第二声哀嚎。
苏鑫想一想:“你那衣服都太正式了,不适合家居,我有空再帮你买套运动服好了。反正你现在在家不出门,不上街,光屁股披个单子也没人看你,你就这么凑合了吧。”
林海洋做河北梆子旦角儿歇斯底里科:“苏鑫……你个王八蛋好狠的心啊……”
苏鑫施施然地插兜下楼去了,他潇洒地背对着林海洋朝他挥挥手:“天堂有路你不走,跃层无门你丫闯进来,怪谁?”
从那天起,住在十六楼的连怜小姐,偶尔会听到楼上传来的几声模糊的惨叫。她有心想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十七楼的型男邻居见了她永远是扑克脸,疏离客气加冷漠,显然不乐意搭理她。
不知怎么的,连怜贱嗖地就是对苏鑫这种见美女岿然不动的男人颇有几分好感,何况人家穿衣服那么会搭。简直了,苏鑫这眼光不似直男。
偶尔遇到,苏鑫只是礼貌地朝她微笑一下。
仅此而已。
那天,文艺女青年连怜同学好奇地在微信朋友圈里写道:又是一声惨叫,我怀疑楼上住着的罗切斯特先生把他的疯妻子也搬来了。
未婚女性小姑娘儿们,总是对苏鑫这道号儿的帅哥有诸多幻想。
有道是:夜读的才俊盼艳鬼,退休的大爷盼大娘。
这话,特别是后半句,十五的刘大爷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