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风起桐花

逝者已矣。

结局已定。

他们都回不了头了……

审到最后,众人无一不是心情沉重而复杂,一桩简单的杀人案牵扯出这么多恩怨。

凶手已认罪伏法,剩下的无外乎是查问些细枝末节,还有重定宋章,石明的命案。

然而这两案的凶手尤戴春已死。

衙门只用确认证据,补充口供和人证物证,记录在案,除此之外,做不了更多。

这桩牵扯前尘往事,横跨数载的恩怨,最终以故旧皆亡,冯夷入罪为终点。

众人无不唏嘘。

秦昭吩咐衙役将冯夷锁拿入狱。

先前挂在桑桐身上的镣铐也易了主,桑桐默然的看着冯夷戴上它们,面如死灰般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外走去……

她骤然问道。

“你杀了尤戴春之后为什么没有立即离开?”

冯夷脚步顿了下,旋即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朝外走。

从公堂到衙门口平日不远的距离硬生生走了许久,百姓们堵在栅栏外,或是怒骂呵斥,或一时热血上头的叫嚣着严惩凶手,或是环抱着胳膊好似看戏般与身旁人低声说话……

“死的好,骗子!”

“杀人犯之子也配披上官衣,还想当个好人,真是可笑。”

“书生与娼妓苟且所生,啧,说出去别是让天底下读书人替他们父子俩感到害臊……”

……

冯夷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心中本该畅快。

他要的不就是让尤戴春付出代价,身败名裂吗?

可那晚人在他怀中剧烈挣扎,他咬着牙强忍紧张和害怕,在明知尤戴春无法回答的情况下,还是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你杀石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那人听到‘石明’两个字,身子像是被定住,然后……放弃了挣扎。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冰冷的滑进了脖颈。

他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断气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捂着逐渐失温的尸体在地上躺了许久。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杀的,是他的好友。

即便在他心里尤戴春不比石明那般亲近,起码也是他真心相待过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覆上一层刺目的血红,扯来衣袖去擦,越擦越是愤怒……愤怒到不顾死活,拉扯着尤戴春的衣领想让他起来,想问问他,问他怎么能对石明下得了手!

这些蠢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正如他不会提起,在曾经的某个刹那,他想过几人不一样的结局。

冯夷缓步消失在视野尽头。

堂中刺史满面晦气的拂袖离开,秦昭见状匆忙说了句放衙,在一众浑厚肃穆的‘威武’声中快步追了上去。

声落,衙役们挺直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揉着后脖颈,一边抱怨着冯夷自找麻烦,累得他们跟着受罪,一边商量着晚些时候去城北吃酒。

公堂内外,人群作鸟兽散。

好似无人想起这儿还停着一具尸体,枯瘦的尸身挂着半边白布,安静的躺着,一如最初。

他听不到那些褒奖奉承,也听不到后来的漫骂羞辱。

人死如灯灭。

终究什么都随之而去……

在他身边站着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的陈宝。

他像是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只失神的看着尤戴春,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桑桐本想追问秦昭一些消息,不料人追着刺史去了。

这时候跟上去肯定讨不了好,她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先回客栈收拾一番,再来拜访这位县尉大人。

收回视线,桑桐出了衙门。

此刻街上仅剩为数不多的十来人,日头偏西后,寒风浸骨,她被捕时走的匆忙,没穿太多衣裳,如今被风一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下州府的人马摸到了桐花县,此地很快就会成为飓风中心,她必须赶在其他人到来之前,确认秦昭手中消息的真假,再计划下一步怎么走。

桑桐迅速做出决定,朝客栈走去。

快到门口时,一人抱着大氅迎了上来。

来人身形高大壮硕,像小山似的,腰间别着两把金锤,原本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到桑桐后,硬生生笑出些憨厚之态。

“姑娘你回……”

目光触及桑桐肩头的血迹,他笑容戛然而止,戾气顿生,“他们竟敢对你用刑!”

“就一鞭,没事。”

桑桐从他手中接过大氅裹在身上,泛冷的骨头才稍微拢着些热气,她朝前走去,等了会,不见人跟上来,一扭头就看到他死死盯着衙门的方向。

“阿蛮,回吧,我累了。”

她催促一声。

那叫做阿蛮的汉子这才不情愿的走到她身边,两人前后脚进了春来客栈。

客栈老板早得了消息,连忙迎上来说了几句吉祥话,还备了些酒菜说是替她压惊。

桑桐婉言谢过。

“姑娘这就客气了,多亏您这些日子在这儿开堂坐诊,连带着我的生意都好了许多,应该的。”

掌柜眉开眼笑,看她的模样像是看财神爷,一路跟到了楼梯口,这才搓着手掌试探问道:“姑娘,明儿个约莫什么时辰开诊?我好让人早做准备。”

“不必了。”

桑桐止步回首,对上掌柜微变的神色,“之后我不会再开堂坐诊。”

掌柜吃了一惊,急忙劝道:“桑姑娘,今日的事情确实是让您受了委屈,也有些混账羔子说了些难听的话,可大部分的邻里乡亲们还是顾念您的,您犯不着为此赌气啊……”

蛮奴虎目一瞪,正想说话,被桑桐拦下,“掌柜的误会了,我来桐花县本就是有事要办,不会久留,事情办完也就要走了。”

她说完上了楼。

掌柜扶着栏杆看到房门关上,忍不住握拳砸了下掌心,懊恼不已……

“你何时到的。”

桑桐拢着大氅在桌边坐下,仰面看向大汉,蛮奴道:“就在半刻钟前,奴凭着姑娘传来的信找到了客栈,掌柜却说您被官差抓走了。”

“奴刚想过去,又来人说那边案子审完了,劝我在这儿等,说您很快就会回来。”

人是回来了。

竟还带着伤。

说起此事蛮奴就怒火直冒,“他们什么东西居然伤了您,都怪奴行动太慢,没能及时赶回来,否则……”

“否则你想怎么样?”

桑桐抬眸,语重心长道:“阿蛮,这是命案,就算你在,这一趟我也非走不可。”

“可他们不该动刑!”

蛮奴愤愤不平,摩拳擦掌的像是要把县衙拆了,桑桐看着他哑然失笑,不想再纠缠此事,忙岔开话题:“下岭山的事情办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