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后手,难断真凶

众人震惊不止。

秦昭搁在桌案下的手不自觉的被汗濡湿,他扯着袖子擦了下,疑惑道:“本官怎么没听尤老夫人提起过呢……”

他这么一说,桑桐才想起此案的主告尤老夫人开堂至今还没露过面。

她往四周看了眼。

秦昭见她动作解释道:“尤家人丁单薄,尤兄他少年丧父,青年丧妻,儿子也在去年走了,只剩下他与老夫人相依为命,谁知连他也……老夫人乍闻噩耗,没能撑得住,一下就病倒了……连提告都是委托衙门办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最痛莫过于此。

桑桐表示理解,捡起话茬道:“这第二副药方恐怕尤老夫人也不知情,因为它并不是一定要喝的。”

方百草捋须,眼中似有精光掠过。

秦昭急忙追问:“此话何解?”

桑桐道:“第二副药方是作解毒之用,当时交给尤大人时民女告诉过他,乌头的毒性被药中和,服用无碍,然事有万一,万一服用过量,出现中毒先兆,就按照上面的方子冲服,一炷香后便可解毒,此事有医案备录为证,尤大人那边若仔细搜找,应当也能找到药方。”

她说完嗤了声,“倘若那凶手知晓此方,就不会选择加重乌头的剂量来陷害我。”

事无巨细,心思周全。

三言两语就找到了此案的关键,秦昭内心微动,此女年纪轻轻,性情沉稳,处事老道,委实厉害,这么厉害的人,以前怎么就没听过……

“不知桑姑娘师从哪位杏林高手?”

方百草突然从旁问了句。

桑桐微怔,坦然答道:“洛州济安堂,楚鹤年楚老先生,晚辈曾有幸得其指导数载,受益良多。”

楚鹤年之名在西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他一生无妻无子,膝下都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他抚养他们长大,教授其习字学医,高徒遍布天下。

她医术启蒙于他的弟子,后又与他老人家在洛州相伴数年。

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医道却是一脉相承。

“教你医术的竟然是他……”

方百草对其早有耳闻,可惜对方身故之前也未得一见,一直引以为憾。

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了他的传人。

不光是方百草,秦昭和外面的人听到这名字也愣住了,此人久居洛州,附近州府的人常去求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活人无数。

他们要早知道她是楚神医的徒弟,早知道……哎!

众人在震惊中尚未回神。

方百草按捺住内心的悸动,继续问道:“不知小友第二副解方如何写的?”

他称呼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好似有意在拉近两人的距离。

桑桐听出其意,顺着话回道:“生甘草一两二钱,防风,黑小豆,生豆粉各六钱,蜂蜜三两,混入冷水服下。”

“原来如此。”

方百草抚掌而笑,“这样一来,可策万全。”

他满意的上下打量着桑桐,感慨道:“尤大人的病老朽曾看过,也想过用乌头入药,可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犯险,你可比老朽强多了,胆大心细,真是后生可畏。”

“老先生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桑桐拱手作揖,铁链随着她的动作互相撞击,叮铃作响,方百草忙抬手扶她,嘴上念叨道:“不用这么谦虚,老朽从不与人说客套话,能得你这样的后辈,医道后继有人,想来楚兄九泉之下亦会欣慰的。”

“老先生生前曾看过方老撰写的《药经》一书,将其引为瑰宝,如果知道晚辈遇到您,肯定很高兴。”

“他真的看过?”

方百草满面堆笑,眼角的皱纹攒在一起,得到桑桐肯定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拉着她热络的不肯放开。

堂中画风陡转。

两人这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惊呆了众人。

方百草扭头对秦昭提醒道:“大人,药方证实无误,你是不是该下令放人了?”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看向秦昭,等待着他的决定。

秦昭面色变幻,须臾,话音一转:“药方是没问题了,但纸上空谈的话……终究难以服众。”

“那大人想要如何?”

桑桐听出他并不想爽快放人,县令之死非同小可,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嫌犯,放过了他又从哪儿去找人给上面交差。

泾州风雨飘摇之际,明哲保身司空见惯。

只是当这些算计明晃晃摆在眼前,她仍旧觉得可笑,当权者不识人命贵重,满心权谋算计,利弊得失,这样的父母官要来何用?

秦昭默然,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说才能稳住当下局面,不至于落人话柄。

院外观审的百姓对堂内的暗流汹涌毫无察觉,反将他们的话听得七七八八,逐渐反应过来:“咱们,咱们好像冤枉桑姑娘了。”

“这可怎么办。”

“要说不能全怪我们,都怪那个姓陈的,要不是他没查清楚就胡说八道,我们也不会遭人蒙蔽,做出这些事来。”

“对,他这样的人就不配站在公堂上。”

“让他滚出去。”

叱骂从零散的一两句最终凝成不容忽视的雷霆之声,锋利的刀刃调转方向,朝着陈宝兜头劈下,面对这样愤怒的人群,他脸上残存的血色退了个干干净净。

“不对,不是我……”

他嘴唇颤抖,语不成调,慌乱中下意识朝秦昭看去,后者视线游移,明显不想插手。

笑话,秦昭正巴不得先乱起来,好给他争取些时间想清楚要怎么了结此案。

陈宝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抓住了方百草,“方老,你刚才不是还说她的药方会毒伤性命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秦大人会替你做主的。”

“你在胡说什么!”

方百草被他攥的胳膊生疼,赶紧推他,嘴上还不忘解释:“那乌头的毒性不中和干净,是有可能会伤人性命,可有第二剂解毒的方子在,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

简单的几个字让陈宝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溃不成军,他反复念着,踉跄朝后退去,似哭似笑……

倏地,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疾声喝道:“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