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宪三十二年,
中州,
普宁县最近有些不太平。
短短几个月内,不断有孩童失踪,光是记录在卷宗上的数量便足足有三位数之多,衙门的升堂鼓几乎天天都要响个两三声,积压的卷宗多到连官老爷都开始加班的程度。
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都充斥着不安的情绪。
有人说,是厉鬼复苏专挑孩童下手;
有人说,是牙行的拐子们干的,将孩童剁去手脚,辗转到其他州县讨饭。
一个接一个的谣言不断的在这座县城传的飞起,自大景国开海以来,文明与进步不断的被朝廷树立为育民国策,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简直有损朝廷威严。
故此,省府给普宁县下了极为苛刻的三个目标,必须尽快结案!必须严厉打击凶徒!必须重振朝廷威严!
终于,在各方面的压力下,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月,衙门便正式宣布,捕获一伙牙行的凶犯,中午即刻在菜市口审判处决!
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朝廷的办事效率,就是如此迅速!
临近正午,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但并不影响衙门对凶犯进行斩首的决心以及街道两旁百姓们凑热闹的热情。
菜市口前,早已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空旷的区域,一队披甲佩刀的兵勇迈着整齐的步伐,压着十几个手脚带着镣铐的凶犯,煞气腾腾的走来。
中心区域那位踩着闸刀,叼着水烟,厚唇厚须,面脸横肉的中年刽子手,在见到押送的队伍临近后,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琰子,给师傅酒壶拿来。”
中间汉子对着身后的年轻人伸出手却迟迟不见酒壶递来,好奇之下,便侧过身主动看向了年轻人。
只是一眼,中年汉子顿时有些恍惚,自己这位徒弟,居然也会愤怒?
依稀记得,去年刚遇见他时,呆滞,麻木,脸上永远就一副表情,活脱脱一副木偶模样,连话都不会说。
但今天,自己这位徒弟,居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仅仅是半秒钟的思考,中年汉子便找到了原因,目光瞬间钉在那群被押送过来的凶犯身上。
“牙行啊?原来问题出在这?琰子,师傅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既然你入了师傅的门,咱爷俩就有缘分,你恨他们,他们欺负过你,那师傅,就给你出头,放心,师傅不会让他们走的太轻松。”
李琰确实很愤怒,并且是没来由的愤怒,特别是看到那群被押送过来的凶犯中,有一张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庞时,心头那股无名之火几乎是瞬间就点燃了,那是这具身体的本能,本能的恨意,本能的愤怒,是刻在骨子里的滔天恨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但在冷静下来后,接受了大脑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后,李琰觉得,穿越这件事,虽然离奇,却似乎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
要知道,现实世界里,可是还要个诡异的“卖油翁”在等着自己,而根据现在的记忆,这个世界,很不寻常,它有很多的诡异,既然有,那相应的就会有解决办法。
生存三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能在这期间学到解决诡异的办法,自己回到现实后,便有了一线生机!
所以,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熬过这三十天,李琰不介意顺手为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报仇,就比如眼下这场行刑的局面,自己作为主刽手的徒弟,挑一个凶犯砍头练手,应该很合理吧?
然而,让李琰没想到的是,自己眼前这个便宜师傅,居然也是个性情中人,直接摩拳擦掌了,于是下意识的便说了声“谢谢”。
两字一出,中年汉子顿时呆愣在原地,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天老爷,不枉我李青山一年来的照料,终于啊,苦尽甘来了。
半辈子蹉跎下来,寻了大半个中州,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好苗子,可以将自己这一身本事完完整整的传下去,可惜却是个木头,一整年下来,李青山都有些绝望了,但谁承想今天,这块木头忽然开了灵智。
所以,这位中年汉子此刻的心情,出奇的好,恨不得直接跳过所有流程,将那群凶犯直接串在一起,一闸刀下去,一口气全部解决。
随着凶犯被一一押送进场,在一阵锣响声中,一个接一个的人群便迅速的从遮雨的屋檐下跑了出来,将这片区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些人中,有年过半百的老叟,有牙牙学语的孩童,有西装革履的进步人士,有穿金戴银的地主大户,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洋人手拿一个唤作“留影机”的漆黑匣子不断的往前挤着,只为记录下这一美好时刻。
随着被押送的凶犯们排成一列,一一跪好,身材臃肿的监斩官手握朱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的在卷宗上将那一列姓名一一勾画。
“啪!”
当第一张令牌被其丢在地上时,人群立刻便沸腾起来了,对着那群带着镣铐的凶犯们喊着,骂着,即便是雨天,也挡不住群众的热情,若不是有官兵维持着秩序,怕是光这些百姓们的唾沫都能淹死这些人。
李青山缓缓抬起闸刀,两个兵勇将第一名凶犯的脑袋按进闸刀下的凹槽。
刀落,头掉。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更有甚者还大喊了一声“痛快”。
然而本该一同痛快的李青山却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触感,不对劲。
人的脖颈很脆弱不假,闸刀很锋利也不假,但这一刀下去,跟切黄瓜一样没有一丝顿挫的触感就很不对劲了,有点过于顺畅了。
与此同时,李琰也察觉到了一丝诡异,自己身上的那枚厌胜钱,居然又一次产生了变化,虽然没有散发出剧烈的红光,但此刻,银元刻着铭文的那一面却呈现出一股血色,握在手心时,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这枚银元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台上的监斩官依旧在慵懒的勾画着凶犯的名字,随着第二个,第三个……一个接一个的凶犯被闸刀砍下脑袋,殷红的血迹混杂着雨水滚滚向前,周围的百姓越来越激动,李青山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终于,轮到最后一个人了。
这个人,李琰见过,是记忆里出现过的人,他牙行的小头目,道上人称“薛三爷”。
然而,对方脸色麻木,像是木偶一般的从李琰面前经过,似乎对李琰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咔!”
闸刀再次落下,薛三爷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半,刚好抵至李琰的脚尖。
低头,与死不瞑目的薛三爷对视。
死人吗?不,李琰觉得,这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监斩官早已退场回府休息,周围的人群依旧激动,言语间,皆是对朝廷的赞赏和对凶犯的唾弃。
李琰慢慢蹲了下来,单手合上了薛三爷的眼睛,一时间,熟悉的粘稠感再次从掌心传来。
“又是……蜡油!?”
“是尸油。”
李青山的脸色铁青,握着闸刀的手微微颤抖,看向远处离去的衙门队伍,眼神中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直至衙门官员和那些兵勇散去,这位壮实的中年汉子才敢发出阵阵牢骚。
“呸!蛇鼠一窝,老子就不该对这狗娘的朝廷抱有希望!”
看着远去的衙门队伍和周围那些一脸满足的百姓,李琰忽然有些好奇。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