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贵是个体面人,至少生前是个体面人。
人长得壮实,厨艺也扎实,一家面馆,虽然开在这人口不多的普宁县,但凭借着一手好厨艺,面馆的声音开的红火,钱也赚的安心。
他不贪,不嫖,不赌,面馆的定价也合适,近十年过去,也才涨过一回价,回头客络绎不绝。
他不像那些骤然暴富的暴发户们那样,赚了钱后,便目中无人,相反的,他人老实,低调,人缘极好。
更不像那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混混们一样整日里不是逛青楼,就是抽大烟,而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不过三十,便娶上了媳妇,随后更是有了个大胖儿子。
一家三口,幸福美满,阖家欢乐,生活本该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但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它不由人决定。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这小小的普宁县,坊市间,居然也兴起了一种时髦的赌博方式,名为“升官图”。
一张四方巾,上面画满了上至朝廷一品大员,下至未入流的一方小吏,几百个官位,单是看着便让人产生一种对权利的向往。
一枚四面陀螺,上面写着“德,才,功,赃”四个小字,每个官职都有相应的判词,德代表的判词往往最好,脏则最差。
与传统的赌法不同,所谓的升官图,刚在普宁县这座小城现世,便瞬间引来赌徒的沉迷。
因为,它,真的能升官!
刘长贵一辈子没进过学舍,更别说当官了,在他眼里,但凡是公家的人,那都是惹不起的,就是面对管理坊市的未入流的小吏都要低着头跟人打招呼。
所以,当官,在刘长贵的认知里,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所以,面对“升官图”这样一个游戏,他沉迷了。
第一次在这个游戏里,走到正一品太师的位置上时,那种感觉,刘长贵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间名叫“春满园”的赌坊像是有一种伟力一般,明明只是一个游戏,但在那里,自己却像是一个真正的朝廷一品命官,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中都带着尊敬,纷纷送上银票以作“贺礼”。
春满园的烟雾让人迷醉,获胜的那一霎那,丝丝雾气在刘长贵这个土里土气,一辈子没进过官府大门的老实人眼里组成了一副壮丽的画面。
宏伟的宫殿下,百官朝着自己行礼,那位模糊的,尊贵的身影对着自己微笑,自己身上穿的是绣着两只仙鹤的红袍,腰间带着的是镶金的玉带。
华丽,尊贵,让人迷醉。
赌坊的老板甚至还专门领着自己走进了最上层的豪华厢房,数十个身姿妖娆的舞女伺候了自己一天一夜,而且不用花一分钱。
这是自己胜出的“奖励”。
刘长贵第一次在赌坊享受到了“当官”的乐趣。
但当他回到家时,平淡的现实让他久久难眠。
所以,他沉迷了。
即便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假的,即便是赢了,这“当官”的时间也很短暂。
但他抵抗不了。
于是,他很快便输了个精光。
多年来经营面馆攒下来的积蓄,仅仅一个月,便全都赔了进去。
积蓄,没了,老婆,气死了。
只剩一个刚满六岁的儿子了,这时候,他选择,再搏一把就收手。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只要把儿子暂时抵给牙行换来本钱,就一个定能翻盘!
可惜,他还是输了。
他想去抢回儿子,却被官差送进了监狱,理由是——贩卖儿童。
开海以后,朝廷弘扬文明与开化,他卖儿子的行为严重的触犯了朝廷的威严。
县令大人连审问的意思都没有,仅仅是挥了挥手,一个“斩立决”字牌便决定了刘长贵的命运。
这些,李青山都知道,但奈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刽子手,什么都做不了。
……
面馆内,阴冷的寒气四散,刘长贵脖间的白色围脖早已经变得血红,整个人更是变得怨气冲天。
对面的少年哪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吓得抖如筛糠,但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却丝毫不慌,甚至还轻松的吹了吹那枚绿的发光的玉扳指。
“哎呀,来活喽,你说说你们这些鬼东西,老老实实的入个轮回不好吗?偏要留着一肚子怨气?害得我还得大半夜跑一趟。
哎呀,朝廷这钱拿的,真是让我于心不忍啊,不过,谁让朝廷给的赏钱高呢。”
说着,老者便站起了身子,手臂轻轻一拍卦袍,脚下的影子便开始诡异的自行脱离。
这一幕,看的李琰有些暗暗吃惊。
李青山在一旁解释道:
“这玩意呢,叫鬼影戏,最早出自中州土梆戏派,属于冥戏的一种,在葬礼上所用居多,活人看戏,看的是热闹,死人看戏,看的是人间。
人死如灯灭,若想再看一眼这人间,子女就得尽一尽孝心,请上一个戏班子,专门给死人演一场戏,让其人生的最后一程走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这鬼影戏便由此而来,活人不能去演,容易招晦气,死人又演不了,所以就得以活人扮做死人去演,影子,就是最好的方式。
里面具体的门门道道,老汉我不知道,但琰子你记住,虽然这破戏看着唬人,但咱这一行走的是以煞养身,以一口气行天下。”
“气?”
“对,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的气。”
说到这,李青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害,师傅我没用,那口气早没了,所以一身本事也没练出个什么光彩来,但琰子,你不一样,所以,你要记住。”
师徒二人交谈间,只见一旁的老者单手一挥,鬼影骤然站起,团团鬼影瞬间将刘长贵的身躯包裹,片刻间,寒气尽散。
这时,老者才缓缓转过头,轻蔑的看着李青山师徒俩。
“怎么,想给他打抱不平?赌,是他自己沾的;儿子,是他自己卖的;他本人这怨气,再不管,怕是都要成气候了,今被我左育良所镇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等,有异议?”
人活着的时候,能挣一笔赌资;死了变成鬼物,还能赚一笔朝廷的赏钱。
这样的场景,在这大景,早已屡见不鲜,李青山没想多管闲事,放在以往,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但现在,毕竟是当师傅的,徒弟好不容易变成了正常人,自然需要给徒弟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
所以,他选择,站了出来。
“刘长贵的儿子,还活着吗?”
“活着,能怎样?
死了,又如何?”
老者很轻蔑的开口,在他看来,面前这一师一徒体内没有一丝阴气和普通人无异,即便是知道自己所用的手段,充其量也只是见识多一点的普通人罢了,而普通人跟自己的差距,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李青山缓缓起身,面向老者,身上开始冒出一丝丝白烟,李琰能清晰的观察到,自己这位便宜师傅的皮肤上,红的有些不正常。
“噌!”
仅仅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李青山那壮实的身躯便来到了老者的身后,速度之快,甚至冒出了残影。
一拳挥出,老者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
“砰!”
老者飞出数米,直接将身后的墙壁砸出一个深坑,这宛如电影特效复现一般场面,让李琰也不由得肾上腺素飙升。
人力,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咳……咳咳!”
老者慢慢从坑洞中爬起,嘴角的血迹透露着他的狼狈。
“你没有驾驭厉鬼?”
“没有。”
“怎么可能!普宁县什么时候出了你这号人物?你是什么人?”
江湖人士之间纷争,自大景建立之初,便有报名号的传统,这一点算是共识,李青山犹豫了片刻,开口:
“平江府,李青山。”
“哪?平江府!”
……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京城的某处隐秘空间内,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走向一本薄薄的,放在透明玻璃柜中的日记本。
【san值正常】
【呼吸正常】
【心率正常】
【权限确认完毕,开始解锁】
一系列的机械声过后,高达数米的玻璃罩门被打开,日记本被传输带运送至高大身影的面前。
【收容物名称——202手撰日记】
【保密等级——绝密】
【危险等级——未知】
【开始查看】
“洪宪二十八年,六月十八。
平江府彻底沦为鬼域了。
诡异的增长速度,越来越快了,身边的熟人越来越少了。
我应该,也快要坚持不住了吧?
许多个日夜,我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所谓的人性正在一点点消散,我快要被替代了吗?
不!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结束!
这次回归后,我要,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
“第十五次任务,依旧是生存。
呵,其实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真没有那么难,但那是针对于普通人来说。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
我们向所谓的神明交易,换来了对抗的力量,但交易的本质是交换,我们得到了,也失去了。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选择&#&#”(乱码)”
……
“七月四日,第十六次任务,已经越来越吃力了,我想我应该撑不到这次回归了。
想要保存这残存的人性,我只能选择沉睡,这或许是活下来的唯一办法,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将其记录下来。
随着共融度的增长,我能感觉到,它其实是有意识的,它渴望把越来越多像我这样的人拉入这个世界。
该从哪里说起呢?算了,反正都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天了,总之,那天,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起初,我很兴奋,我觉得自己就像刚刚时兴起来的网络小说里的主角。
那种探索&#(乱码),发现未知,利用未知的感觉真的很爽,当然这其中蕴含的危险,也让我差点就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
这里是大景王朝,不同与我熟知的华夏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这个朝代,它封建,懦弱,但又从古至今流传下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技。
当然,如果这个朝代能不那么像历史上的满清,就更好了。”
……
“七月八日,离回归还有1150天,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写这些东西,普通人看过后,对于普通人的影响有多大?我不知道,可能光是看一眼,就会有危险……
但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
哪怕,我手上也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主角,所以,每一次的任务,都充满了贪婪,嫉妒,抢夺,背叛,杀戮,人性的丑恶,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每个人都想要更多力量。
但到现在,我想,他们应该也同样后悔。
因为,正是因为我们的贪婪,导致现实世界里,也出现了&#&#(乱码)。”
【断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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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四日,第一次收到现实任务,是在蓉城,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在现实世界里看到僵尸,虽然只是很低级的尸傀,但这无疑是给所有像我这样的人提了个醒,原来,不仅仅是在大景王朝里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在现实世界中,似乎也可以。
暂时先到这里吧,思绪很乱,我需要沉睡。”
……
“洪宪二十九年,三月一日。
我记得,那段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实验成功了,燕京困龙井,晋西五方台,陕北铜人像,中原黄河鼎,一个接一个的,或大或小的法器被激活,……不仅仅是东方,甚至就连西方,都开始大规模的实验,当时的我们天真的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再次进入任务,面对群魔乱舞的大景王朝时,岂不是横着走?
但,很显然,我们又错了,我们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它,它就像是那些网文作者笔下的系统,它似乎真的有意识,你越强大,离它就越近,就越容易被它所注意。”
……
“洪宪三十年,三月三日,又睡了很久,谁能想到,有时候,沉睡也是一种折磨,呵呵。”
……
“九月二十五日,被人唤醒了,是大景王朝的司天监,他们居然想要学习西洋人的方法去对抗越来越多的诡异,可笑,那玩意还是我们这批人最早发现的,用诡异对抗诡异,是没看到我的下场吗?”
……
“洪宪三十一年,正月初八,嘿,老不死的狗皇帝,居然真的想出来了办法,虽然我不看好,但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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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宪三十一年,三月十八,狗皇帝造出了三十七枚压胜钱,他或许真的能成功,但我应该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