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江以北,淮水以南,有座不大不小的县城,名作长清县。
这座县城和普宁县一样,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
但不同的是,或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太过偏僻的缘故,又或许一江之隔两地的风俗习惯不同,所以即便是朝廷开海令已下放多年,但这座长清县的现代化程度依旧很低。
除了县衙里有一辆不知道辗转了几手的早就该报废的“英特”牌小轿车外,整座县城竟无一辆真正意义上的交通工具。
不过,虽然县城的现代化程度低,但人流量却丝毫不减,特别是当西洋的汽车工厂在大景建成投产以后,许许多多的外地人驱车慕名而来,甚至有的不远万里,只为一睹“人间活佛”之真容。
说来也怪,这十几年来,当整个中州都开始时兴建教堂,风靡改信基督的风气时,唯有这长清县反其道而行之,不仅禁止教会融入,还大力扩建佛寺,弘扬教义,久而久之,还真吸引了不少外地的信徒。
甚至,就连街道上的报童,早晨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着送报的时候,都会哼上几句带着宣传意味的童谣。
“出了长清县,便是清山寺。
香火断不绝,唯我长清僧。”
故此,作为长清县唯一的寺院清山寺自然是吃遍了宣传所带来的红利,短短数年便从无人无津的小庙变成了香火鼎盛,豪屋千栋,华庭万间的“百年古刹”。
自此,长清县境域内的泰半土地理所当然的成了寺院里“高僧”们口中的“佛业田”,长清县的县民们,则成了所谓的“善男信女”。
即便县衙里的官老爷心有不满,觉得这样有损衙门脸面和权威,但面对着这样一个能源源不断招揽外地信徒的“摇财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了“高僧”们的说法,并不多加干涉。
毕竟,官老爷们又不靠种田生活,只要那些和尚不太过分,这都不是问题。
这话,是县令亲自说的,底下的执行者,自然也乐得清闲,再加上每年除了应有的税收外,长清寺还会给县里的各级官员都准备一份“佛礼”,这样一来,就更没人去管什么闲事了。
而导致长清寺如此繁荣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宣传的结果,更因为这座寺庙,是真的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寺庙的主持,人们唤作长清僧,传闻中,这位德高望重的主持已年过八十,在这个普通人寿命普遍不算长寿的时代,八十岁,已然是长寿。
长清僧佛法高深,一身本事更是神秘莫测,洪宪元年以来,大景各地灾祸频发,邪祟滋生,但唯有这长清寺所在的长清县,近三十年来,邪祟害人的频率越来越低,几乎是以一县之力,拉低了整个中州的治理成本。
多年前,更是有人亲眼目睹长清寺主持凭借着一根禅杖,一碗铜钵,以人力灭杀邪祟的场景,流言自此在民间传开,又给长清寺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自此长清寺的繁荣便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又到了长清寺开庙的日子,所谓开庙,便是字面意思,打开内院的庙门,引虔诚向佛的香客上香,再由长清僧本人为其开光,以作庇佑。
由于长清僧本人年龄的原因,开庙的日子由以往的一年两次,三次,缩减到现在的一年一次。
名气越来越大,开庙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在这种供需关系不平衡之下,几乎每次每次开庙,都是一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的场面,那光景,远道而来的香客们若是来得晚了,没提前备好香烛,市面上,连香烛都买不到。
眼见距离开庙的日子越来越近,整座长清县的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起来。
长清寺里,平日里闲散的僧众们也纷纷收敛了几分,每日巡逻都严密认真了许多。
整座寺院自上而下,更是颁布了戒严令,护院以下未经允许不得私自下山。
然而,一般这种戒严令一出,管得了胆小的,却吓不到胆大的。
就恰如此刻,皎洁的月光下,寺院内某处班房房顶,忽的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
此人法号圆琛,早年间,本是长清县附近乡里间的混混,因躲避邪祟卖掉田产,搬进了长清县,但进了县城,自己却又无一技之长,养不活自己,去做力气活又不想出力,动脑子也想不出生钱的门道,一同搬来的多数做了寺院的佃农,自己又看不上那份工作。
无奈之下,只能整天游手好闲,但说来也巧,此人虽无一技之长,但一张嘴却能说会道,长久在街坊厮混之下,阴差阳错的跟寺庙的护院攀上了关系,一阵马屁之下,竟真让他入了寺院,当上了一个火头僧,捡起了一份“铁饭碗”。
但奈何,此人像是天性如此,即便来到佛门圣地,依旧不能被佛法教化。
戒律清规对他无效也就罢了,佛教千百年的发展下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道理世人皆知,可以糊弄,但他却欠着一屁股赌债不说,还经常偷摸下山,诓骗香客以充腰包,日子过得,比县衙里的小吏都要快活。
现在,封了山,便坐蜡了。
可债主又逼得猛,自己手头上又紧巴,他也想过直接赖账,但回过味来,又发现赌坊的背后可是三尺教,三尺教的那帮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
于是,在今天偶然听说,私人腰包富得流油的典帐今日下山,便直接起了心思。
“阿弥陀佛,都是同门师兄弟,典帐师兄,师弟也是迫不得已,万万不能怪罪啊,俺今晚只是借,借。”
站在班房顶,看着典帐师兄房门里没有一丝亮光,圆琛大喜,立马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求师兄原谅。
……
半炷香过后。
“奶奶滴,欺我太甚,今个这是怎滴,一个个的,都不困吗?巡的如此严密?防老鼠不成?”
满头大汗的圆琛恨恨的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
他本已把巡逻僧人的线路摸得门清,自信只要轮班休息换岗的时间一到,以自己的身法,得手只是时间问题。
但岂料今夜人手莫名加倍,才避过一拨意料中的,又来了一拨意料外的,就连平日里负责打扫寺院整洁的扫地僧都加入了巡逻队伍,这顿时便逼得他六神无主乱窜一气,一个大跳,滚进了草丛。
抬起眼,瞧得周遭景物荒僻陌生,慌张一阵,终于记得这应是内院某处禁地。
平日似圆琛这般普通僧人是不允许也不敢来这儿,这里属于护院以上僧人的地界,今儿倒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里。
往深处走了一阵,越走越心凉。眼前所见,路上石板间野草横生,墙面屋檐下蛛网四布。
“奶奶滴,不对劲啊,不是说主持平日里就住在内院吗?怎滴如此荒凉?”
圆琛心里不禁浮出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打了个哆嗦。
就这样走着走着,圆琛来到了一间未上锁的房间。
“这是……主持的屋子吧?不知道有没有好东西。”
黑暗中,圆琛东张西望着,眼中皆是好奇。
“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撞到了。
圆琛默默掏出别在档口的火折子。
“噌!”
火光照耀之下,一张布满青斑的老脸出现在圆琛脚下。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股热流从圆琛两腿之间涌出。
“主……主持,圆……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