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值得

午饭时,陆拾玖缓慢地划拉了两下碗中的饭粒。

“下次陆家再来要人,你直接同意了吧!”

刘瑾义夹菜的手一顿,“这事你别管,老夫心里有数。”

“银钱我会想办法凑。如果是因为我,跟他们对上不值得!”陆拾玖犹豫道。

“小孩子不要心思太重,你负责养好伤就行!其他的事自有我们大人来解决。”刘瑾义不以为意。

陆拾玖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他们对上。小人之仇,如跗骨之蛆,不值得!”

“小人之仇,如跗骨之蛆……”刘瑾义拧眉咀嚼着这句话,“你是说一旦被他们记恨上了,他们像跗骨之蛆一样难缠?”

“嗯,他们睚眦必报!”

“不怕!难不成他们还敢上门杀人?”刘瑾义手执筷子在空中摆了摆,浑不在意,“吃饭,吃饭!”

“会的!”陆拾玖定定地看着他。

刘瑾义愣了一瞬后,笑了起来,“不怕!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们不敢!”

是夜,刘瑾义坐在灯下整理医案心得。

“哔啵”一声轻响,灯芯上的火焰轻轻抖动一下后,屋内的光线瞬间黯淡起来。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搁下毛笔,将灯芯上烧焦的部分剪掉。

新的灯芯一露出来,萎顿的火焰立时跳高几分。

“砰!”

房门突然大开,夜风长驱直入。

刘瑾义还未看清门口的情形,眼前就黑黢黢一片。

一阵强风从耳边刮过,他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冰凉的物什便抵在他的肩上。

“听说不给十两银子,你就不放我家的扫把星归家?”突然出现的声音如鬼魅般阴沉、低哑。

“陆老三?”刘瑾义抖着嗓子问。

黑暗中,肩上那冰凉的感觉被无限地放大。好像肩上紧贴着一条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他吞入腹中。

冷汗涔涔而下!

“不错!”

“快把刀放下来!陆老三,杀人是要偿命的!”刘瑾义哆嗦地喝道。

“呵!老子会怕?你个老东西!之前怂恿大家报官,逼死老子的娘,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天明双眼发狠地将刀往他脖颈处一递,锋利的刀刃立刻见了血。

“老夫什么时候逼死了你娘?老夫是主张报官,若你娘没干坏事能进衙门?退一步讲,拐卖稚子在咱们大雍罪不至死吧?顶多就是坐牢或者流放。是陆老婆子自己要咬舌自尽的,关老夫何事?”

“呵!如果没有你多事,要验什么迷药,老子的娘能被抓去?”

“那你怎么不说,是陆老婆子鬼迷心窍,干什么不好要去拐卖稚子,手甚至伸到了自己的村子里!”

“你在教我们做事?”陆天明的声音瞬间阴沉了下来。

“如果你们一家不想在王家岱住着,大可杀了老夫。”怕到极致后,刘瑾义这会儿神色反倒变得平静。

“老子最不受人威胁!”

眼见刘瑾义就要人头落地,说时迟那时快,门口突兀响起了一道清冷的童音。

“你别动他,我跟你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的风声变了调,呜呜个不停,宛若百鬼齐哭。

大开的门亦“哐啷”地来回撞击不停。

“给老夫回屋里去!”刘瑾义见状气得冲门外大喊。

“刺啦!”

一道水桶粗的闪电直接在陆拾玖的背后炸响,将她惨白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放了他,我跟你回去!”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的陆天明。

“呵,老子人都来了,你还躲得了?”陆天明不屑地冷哼。

“你最后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尸体,是由我决定的!”

“你在威胁老子!”

陆天明眸子危险地眯起,快速冲到门口。

“别动!你的速度快不过我手中的刀!”

一把菜刀被她横在脖子上,陆拾玖冷着脸再三强调,“放了刘爷爷,我跟你回去!”

“刺啦!!”

又一道闪电在陆拾玖背后闪现,明明灭灭的光线让她那瘦弱的身影有了几分鬼魅的模样。

那是一只视死如归的鬼!

“晦气!”

陆天明磨着后槽牙,恨恨地将刀背往肩上一甩,大步往外走。

“还不快跟上!”

陆拾玖手下一松。

“铿!”

菜刀落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是尘埃落地的声音。

陆拾玖闭上眼。

终于赌对了!

“孩子!”刘瑾义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

陆拾玖冲他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扎进黑暗之中。

刘瑾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老夫终究是天真了!”

缓了会儿后,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捡起地上的菜刀,往厨房走去,背却一下子佝偻了许多。

经过陆拾玖住的房间时,发现里面的灯火还在闪烁。

他推门进去。

风将桌上压着的纸张吹得哗啦作响,灯火亦摇摆个不停。

刘瑾义走了过去,用手掌挡住吹向灯火的风。

无意一瞥,他发现纸上不是往常的涂涂画画,而是字。

饭都不给吃饱的乡下小姑娘会写字?

他拿起桌上的纸,就着灯火眯眼细看。

偌大的一张纸上只书写十一个大字:“小人之仇,如跗骨之蛆,不值得!”

这是白日薛氏来家里闹之后,她说过的话。

她这是叫自己放下。

纸轻轻地从手中滑落,他怔怔地坐了下来,一种无力感再次扑面袭来。

那么好的孩子,他却护不了!

忽然他径直站了起来,不对!

字迹不对!

刘瑾义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那张带字的纸,再次细看。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这不是一个十岁稚子能写出来的字,也不应该是一个姑娘家写得了的字!

可内容明明是……

刘瑾义急忙将手中的纸放在灯光下反复查看,是他惯用的玉扣纸。

再将笔搁上的毛笔拿到灯光下仔细端详,轻捻笔尖,不意外地,他摸到了一手指的墨。

这笔上的墨还未干……

刘瑾义倏地看向房门的方向,这老陆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为什么一个长期遭受虐待的孩子,饭都不给吃饱,却写得一手不符合年龄的好字?

“十多年前的恩情,她用十年时间外加一条命还了。人死债消,别再让儿子们背负愧疚活着。”这话里又包含了什么样的内情?

……

当一个又一个问题不断地往上冒时,刘瑾义立即停止自己这些危险的猜想。

那老陆家的人本就透着古怪,又危险至极,不是他一介乡村野郎中所能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