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我死后，我的灵魂不知为何被困在丈夫身边。

我看着曾经并不待见我的婆婆，满脸笑意地给丈夫介绍新的女人。

“我的儿啊，那个懒女人到底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连个崽都下不出来。你看看妈给你挑的，绝对比得过那个死人。”

丈夫生活在单亲家庭，与婆婆自小相依为命，事事都顺着她。

但他还是忘不了我，只是哄着婆婆，当是完成任务一样地去见这些女人。

直到那天，婆婆带来了张妍。

周昱的双眼瞬间发亮。

而我看着那女孩跟我极为相似的眉眼，心里像是被压着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1

张妍这个名字我以前就听说过。

在我第一次去周昱家里的时候，婆婆就拿出相册，指着上面和周昱并排站在一起的女孩儿说：“我们家周昱当初在学校可是有很多女孩子追的。这个姑娘，小时候跟我们住在一个巷子，有事没事就愿意跟在周昱后面还成天说着长大要嫁给他。没想到世事无常，小姑娘跟着他父亲一起搬走了。”

婆婆一脸惋惜。

周昱正端着茶壶和水果笑脸盈盈地走过来。

婆婆立马住了嘴，亲昵地拉着我的手，跟周昱说他这次带过来的姑娘要好多了。

周昱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我。

他责怪道：“妈，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带其他女孩回来过？”

婆婆立刻委屈起来，“我只是想着要夸夸这孩子嘛，妈又没说什么批评她的话。”

周昱一下子就没了辙。

他没法对自己的母亲发脾气。

一个单亲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所做出的牺牲，他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婚后那个受气的人，总会是我。

婆婆不喜欢我，她最中意的儿媳，是张妍。

所以在张妍一家再次搬回到本市之后，婆婆第一时间，就去登门拜访，有意无意地向她提起我已经去世的事。

“唉，我家周昱啊，是个痴情的种。那静茹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还是忘不掉。我给他张罗着找的好几个女人，他都看不上。成天拿着静茹的照片，动不动就落泪。”

婆婆握着张妍的双手。

“阿妍呐，阿姨知道你和周昱小时候玩得最好了，说不定你去劝劝能有点用。”

张妍害羞道：“其实我跟周昱哥好多年都没见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坐在一旁的张妍母亲却看出了自己女儿的心思，果断替她答应下。

张妍嗲怪地抱怨，脸上的笑却止不住。

只有在一旁抽着闷烟的张妍父亲，满脸不愿意。

2

婆婆拉着周昱去和张妍见面的那天。

我的灵魂就飘在附近。

在我死去的这么多年里，这个场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

我知道周昱每次答应过来，都是为了敷衍婆婆。

可直到听到了张妍的名字，我终于慌了神。

我快速地飘近他们，果然看到了周昱异常发亮的眼睛。

“张妍？！怎么是你！”

他很惊讶，但是却一点也不抗拒。

我不断地劝说自己。

自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周昱也应该回归正常的生活，再次寻找幸福了。

可我看向那个已经褪去稚嫩的女孩儿，心头猛地一跳。

或许是之前那张照片中古怪的表情扭曲了她的部分五官，如今细细看去，张妍的眉眼竟与我有着五六分相似。

我看着不需婆婆在中间搭线，就能自如与张妍搭话的周昱。

心里像是被压着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我想问清楚他，可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透明的游魂。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又如何与活人争呢？

3

张妍比周昱小五岁，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

因我的死而沉闷了多年的周昱，确实很需要她。

我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试图让自己接受周昱与张妍之间那种莫名的氛围。

他们两个聊到一起之后，各自的母亲便随便找了借口离开。

他们有意撮合。

突然变成了二人独处，我能看得出来张妍有些害羞和局促。

就像当初我刚刚与周昱确认关系时一样。

我可以接受周昱和另一个人开启幸福的生活，但却并不想真的目睹这样的场面。

可自我去世之后，不知为何，灵魂总是盘踞在周昱身侧，想走也走不掉。

我甚至觉得周昱这几年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都是因为我对他的执念过深。

我将周昱困在过去的岁月里，也把自己困在周昱的身边。

可真是自作孽啊。

我苦笑着。

张妍带着周昱去了游乐场。

一向不喜欢这种吵闹场所的周昱，破天荒地答应了。

张妍兴奋地拉着他跑去坐过山车，周昱笑得宠溺，任由张妍拽着自己。

“周昱哥，你敢坐这个吗？”

他不敢。

可他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张妍上去了。

之前我硬拉着他去，他只会选择留在下面看。

每一次，都是我独自一人上去。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还觉得周昱肯在下面看着我就已经很满足。

可一经对比，那种极大的落差就让我难以接受。

到底为什么？

我不信我与周昱的感情从源头开始就不纯粹。

周昱为张妍一次又一次地破例。

他带着张妍光顾我们曾经喜欢的小店，带着张妍一起逛街买衣。

当张妍褪去黑底红蝶的长裙，换上周昱为他挑选的白裙时，我看到周昱的眼眶微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抱上去。

张妍似乎很少穿这种风格的裙子，她忐忑地摆动裙摆，试探的地问道：“周昱哥，你觉得好看吗？”

周昱沉默地点头。

张妍愣住了。

我想她也发现了周昱发红的眼眶。

这种场景，就像是一对新人去试穿婚纱礼服一样。

坐在沙发上等候已久的男人，看着面前美得像仙女一样的爱人，留下了幸福的泪水。

气氛正好。

张妍猛地扑向了周昱。

“周昱哥！我从小就喜欢你，离开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你。我们……试试好吗？”

4

张妍是个好姑娘。

周昱会喜欢上她我并不惊讶，可在这样美好的气氛里，周昱却突然推开了她。

发红的双眼突然变得疏离和慌张。

“对不起张妍，我是个已经结过婚的男人，我配不上你。”

张妍毫不在意。

她热烈得就像刚刚被她褪下的裙子。

在黑暗中纷飞的赤色蝴蝶，勇敢而又张扬。

任何磨难都是催促她奋进的动力。

周昱的拒绝也是一样。

我看着那个女孩踮起了脚，哭着吻向了周昱。

我躲闪开视线，局促到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脑里满是当初自己与周昱第一次接吻的模样。

我的性格胆小怯懦，面对感情也迟钝得要死。

在大学时，周昱对我展开了猛烈地追求，我甚至避之不及。

直到了解到他与我相似的身世。

两个同在单亲家庭中成长的孩子，瞬间找到了共鸣。

确认了关系之后，周昱对我的爱开始逐渐变得隐忍克制。

他第一次吻我，是偷偷的。

青涩的吻技，混杂着难以名状的急切，就如现在的周昱一样。

他回应了张妍。

然后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呢喃出了我的名字。

“静茹……”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昱，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妍的表情。

错愕，伤心，崩溃。

周昱伤了她的心。

我心疼地望向张妍落荒而逃的背影，却依旧把自己困在了周昱的身边。

我真是该死。

周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追赶过去的意思。

我愧疚不已，盘旋在周昱周围，劝说他赶快追上去。

谁知周昱猛地抬头，向四处搜寻。

“静茹？静茹是你吗？我听到到你的声音了，你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

周昱的瞳孔异常地扩大，宛若疯魔了一般。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有些惧怕地往后缩。

这个样子的周昱，并不在我的记忆里存在过。

5

周昱看不见我。

他疯了一样地在商场搜寻，吓得导购叫来了保安。

然后他被赶了出去。

周昱的呼吸急促，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几乎不要命地加速。

我缩在后座的角落，紧闭双眼，不敢看他。

这和我记忆中的周昱完全不一样。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婆婆今天又去和张妍的母亲出门玩了。

周昱一回到家，就往卧室钻。

卧室内，有着一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放着的，都是我生前爱读的书。

我看到周昱将手伸进书柜间的夹缝。

他用力地一拉，然后显现出了里面的一个暗室。

我记得，这个方向是隔壁的杂物间。

当初新婚搬进这里的时候，它就成了杂物室，最后长久不用，直接落了锁。

我从不知道周昱打通了杂物间与卧室，并将它改造成了一间暗室。

一股奇异的香味从暗室飘出，萦绕在我身侧。

神奇的是，只是一个游魂的我，竟能闻到它的气味。

随着气味一起涌入我鼻腔的，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眩晕感。

它直袭我的大脑。

缓过神时，我已经跟随着周昱一起飘进了暗室。

暗室内的布局繁复而又诡秘，正中间的瓷砖变成了实木地板，上面刻着庞大繁琐的花纹。

周昱捧着一本厚重的古书，不停地翻找着，着魔一般地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看不到！”

我忍着恶寒，飘近周昱的身侧。却发现，那书上的文字竟模糊扭曲，我看不清一点内容。

6

自那天之后，周昱就不再跟张妍见面。

张妍有意求和，婆婆受托，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带周昱去见她。

可周昱这次却怎么也不肯去。

他整日整夜地把自己闷在房间，总是捧着那本古书，照着画上面繁复的图样。

婆婆急得快哭了：“儿啊，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六年了，你怎么就是不能放过自己呢？”

我听得一愣。

六年？

我不是才死了没多久吗？

自我的灵魂有意识起，连半年都不到。

我慌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再真实。

我极力地回想过去的一切，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记忆竟是一段一段的，宛如残破的碎片。

而且，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我迷茫地看着四周，然后锁定那个隐藏在书架后的暗室。

那里一定有我想要的答案。

7

我想方设法想要进那个暗门。

却发现自己竟穿不透那层墙壁。

那上面好像涂有一层特地用来阻隔我的屏障。

若是没有人帮我将那扇暗门打开，我是绝不可能进得去。自然，若是我被关在里面，也绝不可能出得来。

婆婆劝了周昱好些天，最后干脆调转方向，到张妍那里下功夫。

今天，婆婆早早地出去，陪张妍一起去寺庙求姻缘。

回来时，却带回了一个穿着道袍的陌生男子。

“道长，你快帮我看看，我儿子是不是被那女人给缠上了。这几天他跟着了魔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里，我是劝也劝不动啊。”

原来，婆婆不是去陪张妍求姻缘，而是跟着她一起，去找了驱鬼的道士。

周昱噌的站起，堵在了卧室门口。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没事吗！”

婆婆抓起那本古书，扔在周昱身上。

周昱立刻心疼地将它捡起，生怕它被染上一点尘埃。

婆婆崩溃大喊：“你看看你现在！像是正常的吗？给我把那本书扔了！”

我瑟缩地躲在角落。

那个道士，从一进门就开始盯着我。

他看得见我！

他正慢慢地朝我这靠近，眼里满是探究和玩味。

我冲他不住地摇头，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周昱就突然冲过来抓住了道士，将他拽出门外。

“你给我滚出去！”

道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唉？”

随着嘭地一声巨响，他被周昱关在了门外。

周昱看着站在一旁，一直搞不清状况的张妍，终是妥协道：“那我答应你就是了，我答应你会和张妍好好相处的。”

张妍欣喜地看向周昱，兴奋道：“周昱哥！你是说真的吗？”

婆婆立马变换了脸色，一副欣慰的模样让我莫名泛起了恶心。

“妈就知道，你还是很听话的。”

8

张妍连着好几天被请到家里吃饭。

周昱终于安生下来，不再将自己关在卧室，研究那本古书。

只是张妍不知为什么，总是若有若无地看向卧室。

直到这天，婆婆将张妍独自留在家中，拉着周昱一起出去买菜。

据说，是要让周昱亲自下厨，给张妍做一顿大餐。

周昱做饭？

呵！周昱会做饭吗？

我被我下意识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为什么我会如此嘲讽周昱，我不是很爱他吗？

婆婆带着周昱出门之后，张妍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她就从包里掏出了一沓符纸。

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怕不怕，张妍，肯定是那个臭道士在框你，这世上绝对没有什么精魂鬼怪……”

她颤颤巍巍地移向卧室。

那符纸上的咒印攻势猛烈，我被它灼伤得到处乱窜。

“啊！不要！”

可张妍根本听不到我的求饶和哭喊。

她悠闲地到处打量，当抬头看见墙上挂着我与周昱的结婚照时，落寞地低下了头。

可此刻的我哪里顾得上她的情绪。

我哭喊着撞向书架，却依旧闯不进去。

灵魂和那层屏障的冲击，竟能震得书架乱晃。

张妍惊恐地看向书架，吓得跌倒在地。

暗门被震开了一丝缝隙，我惊喜不已，终于躲了进去。

却没有发现门外的张妍，正抬头望向刚刚的婚纱照，声音颤抖道：“我看错了，我一定是看错了，她不是死了吗？”

9

张妍被吓得跑了出去。

当婆婆和周昱买菜回来的时候，房门大开，张妍不见踪影。

周昱放下手里的袋子，赶紧跑进卧室，然后看到了杂乱松散的书架。

他试探地朝暗门处呼唤：“张妍？张妍你在里面吗？”

他猛地拉开暗门，在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而此时，婆婆还在外面到处搜寻张妍的身影。

她急匆匆地走进卧室，“你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快帮忙去找阿妍啊。”

婆婆这时才发现敞开的暗门，她疑惑问道：“这里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她的双眼就惊恐地瞪大。

她准确地指着我的方向，大喊道：“是那个贱女人！大师说的没错，儿啊你被她缠上了！”

婆婆惊慌地护住周昱，“走，快跟妈走！我们去找天一大师。”

周昱却异常兴奋，又再次恢复了之前疯魔的状态。

“妈，你是不是看到静茹了？你看到她了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婆婆心疼地哭喊道：“周昱，你会被这个死人给害死的啊。”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冲进暗室，想要毁掉里面的东西。

周昱一把拽住婆婆的头发，将她扔至身后，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够了！静茹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他嘭得一声关死了暗门，我来不及冲出去，被困在了里面。